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琉璃太脆,他们带着行军打仗不方便; 不如要些硬邦邦的金银实在。只这话虽是婉拒,但再没之前强硬,也就表示事情还有得谈。
秦国众臣心思各异,唯有大祭司的目光往路以卿这边瞟了一眼。
不巧,路以卿与这一眼的目光对上了。不再是初见时的深邃不可知,那目光中满满都是通透,仿佛一眼就将她的小心思看了个清楚明白,让人不自觉想要回避。
路以卿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当下就被看得不自在,主动移开了目光。
这时沈望舒也轻声与她道:“琉璃之事就算了,不过阿卿的病症也不可不看。依我所见,不若退让两成,这其中的差额咱们自己补上就是了。”
如今的路家完全称得上家大业大,不提路家主那边的布匹老底,端看路以卿这些年靠着琉璃烈酒这些掏空了秦国半个国库就可以知道,小两口积攒了多大的一份家业。和谈两成的钱财虽多,可对两人来说也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之所以还价也不过是表明态度而已。
路以卿一直都知道,沈望舒对她失忆之事耿耿于怀,这些年随着她记忆一点点恢复,更是比她自己还要上心。此刻微一沉吟,便答应了,正巧卫景荣看来时便冲他比了个手势。
卫景荣并不蠢笨,他领兵作战智计无双,整顿军务也不假人手。可人总也有擅长与不擅长的,比如经营一道他们父子俩便极不擅长。此时和谈利益相关,再他看来也算是经营的一种了,因此心中虽也有计较,却还是更相信路以卿,见她给出的手势,心中也才安定下来。
双方又你来我往的扯了会儿皮,只这回大抵是卫家军这边有事相求,秦国那边便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好似生生要咬下一口肉,在和谈中扳回一局似得。
期间大祭司也没再开口,仿佛一开始给出的两个条件便是他的底线了。
大祭司在秦国地位非凡,他提出的条件众人自然不会置疑,甚至还想再此之上再提些什么。可卫景荣这边就没什么顾虑了,开口便将条件压回了大半:“一成,条件咱们可以退让一成。向大祭司求医也不过是一人之事而已,我卫家军数万大军,何至为此退让更多?!”
对面的明眼人立刻呛了回来:“少将军好计较。将军与士兵难道一样?若有求于大祭司的只是个普通军士,又何劳少将军在此多言?而少将军既然开口,又怎是寻常人?”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卫景荣心里有底,却做出一副被戳破的烦躁模样,双方又你来我往拉扯了好一通,最后果然将条件定在了两成上——他说是不通经营,但其实也是深谙人讲价的心里,因此一开始就留了余地。
双方商议好,又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大祭司。毕竟需要出手的人是大祭司,所以无论他们商量出个花来,到最后需要拍板拿主意的也只有大祭司自己而已。
卫景荣想过这大祭司可能难缠,谁料对方只一抬眸,便道:“可以。”
大祭司答应得太过痛快,反而上卫景荣心中一堵,感觉自己给出的条件亏了。可话都说出去了,卫景荣自然也不好再开口反悔,他蔫蔫儿的坐回去,刚敲到钱的喜悦也是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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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答应了给路以卿“治病”,卫景荣的意思是尽快去,免得夜长梦多。可路以卿犹豫再三,却还是将时间定在了三天后,说到底也是怕了祭司们神鬼莫测的本事,更怕大祭司在给她治疗的过程中做些什么,最后反倒拖累了卫家军。
而三天的时间,足够秦国凑齐约定的赔款,等钱送入卫家军军营,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卫景荣对路以卿的识大体颇为感动,却不知路以卿心中也是有着自己私心的——她穿越过来近四年了,随着“原主”的记忆逐渐复苏,她脑海中便也有这两个人的记忆。这本没什么,穿越者的通病而已,可随着原本的记忆恢复得越多,她对自我的认知却是逐渐混乱了起来。
这些事路以卿从未与人说过,包括沈望舒都不知晓,可有些事闷在心里久了便也成了心病。眼下这桩心病即将有了定论,路以卿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竟莫名生出了些退却来。
路以卿需要时间收拾心情,便也不差这三两日了。
卫景荣并不知道这些,依旧高高兴兴的自我感动着。只是出了秦都,走在回军营的路上,被迎面而来带着寒气的春风一吹,他也终于想起了还在营中等消息的亲爹,顿时脸色就垮了下来,对路以卿道:“阿卿,咱们之前所留余地不多,退让两成可是超过了大将军给的底线。”
路以卿当然知道,不在意扯了扯缰绳:“此事乃为我一人,这两成的差价自然是我来补足。”
卫景荣闻言微微皱眉,不怎么赞同的模样:“怎能如此?此事是我答应的,也是我与秦国商议的结果,少就少了些,又怎么能让你来补?”
一旁的沈望舒这时也说道:“少将军不必拒绝。这两成本也是我二人给出的条件,少将军只是代为转述而已,又岂能让你担责?更何况此番得利也是全军功劳,这些战利品也是需要分配的,又岂能因我二人折损众人利益?少将军若是拒绝,便是陷我夫妻于不义。”
卫景荣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了——若只是他一人之物,他自然不会吝惜,可此时若再拒绝便是慷他人之慨。少将军脸皮不够厚,实在是做不出这等事来。
过了片刻,卫景荣才沮丧道:“那便以大将军的底线来论吧,多的反正也是咱们争取来的,自有小路一番功劳。”说完他又叹口气,回头往秦都方向看了一眼,不无后悔的说道:“早知如此,其实还不如用琉璃来抵债呢,总归都是钱,也免了这么大缺口。”
路以卿听到这话这觉得额头青筋跳了跳,与沈望舒对视一眼后,两人眼中俱都有些哭笑不得。可琉璃生意这件事,路以卿也是不打算与卫景荣说的,便道:“你若喜欢琉璃,回去我送你便是,保证不比秦君私库里的差。”
卫景荣闻言摆摆手,更不好意思了:“我非此意,而且琉璃贵重,哪能再占你便宜?”
路以卿想说,琉璃一点也不贵重,那琉璃的成本价与售价相差能有万倍。别说送卫景荣一些把玩,他就是拿去砸着听响,她也一点不觉得奢侈。
可人总是要有秘密的,所以路以卿也不能跟他说实话,只打算回去之后送他几件精品把玩。
两人说定了这一茬,此时便也有了定论,回去军营之后与卫大将军一说,便是彻底的尘埃落定。不过回禀自有卫景荣,路以卿也就不去凑热闹了,便领着沈望舒先回军帐去了。
小两口在军帐中住了小半月,也适应了此处的简陋,归来也有种归家后的放松。
“这和谈终于完了,可真是累人。”路以卿一回军帐便抱住了沈望舒,搂着她一起倒在了简陋的床榻上,压得床铺“吱呀”一阵响,怕是隔着帐篷外面都听见了。
沈望舒听到这动静不禁红了脸,推了推路以卿:“别胡闹,这里可不是家中。”
路以卿才不管,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沈望舒怀中蹭了蹭,蹭得发丝凌乱也不在意:“管这许多,我就往床上躺一躺又算什么大事?”她说完抬起脸,又伸手替沈望舒将散开的发丝挽了挽:“再说在外人眼中,你我可都是男子,又能做些什么?”
沈望舒听了很无语,觉得路以卿这话很是荒谬,毕竟她俩都是女子也做了夫妻不是吗?不过这话懒得与她分辨,沈望舒也抬手给路以卿顺了顺毛,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阿卿你说,那大祭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比如知道琉璃是她们弄出来的,所以想将这掏空了半个秦国的东西扔回来?
路以卿想了想,摇头:“可能吧。那是个怪人,别去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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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丢失的过往
大祭司确实是个怪人。好似看穿了一切,想要为秦国争取最后的利益; 可当路以卿他们拒绝时; 他又不会纠缠不清。哪怕最后商定的结果距离他的提议相去甚远; 他也坦然答应了下来,并没有推拒的意思,更没有揭穿路以卿用琉璃牟利设局的意思。
路以卿和沈望舒都有些看不懂他; 可说到底这人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个过客。只要路以卿神魂之伤能被他治愈,之后回返梁国; 双方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
抱着这样的心态,路以卿和沈望舒也没有深究什么。
转眼间; 三天时间就过去了; 秦国果然按照约定送来了大批金银。卫景荣领人去验收时,秦国那些官员的眼神不要太痛心; 简直就跟要被割肉放血似得。
卫景荣看得一乐; 私下里与路以卿说话时很有些幸灾乐祸:“古往今来; 都是这些胡人往咱们中原烧杀劫掠; 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你看他们那肉疼的样; 可算是心疼了一回。”
路以卿听完看她一眼,倒是没笑; 反而轻叹了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卫景荣闻言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这话不仅让他想到了这些年西凉百姓的苦楚,更想到了这一路北上; 曾经织着毛衣给他们送上食水的秦国百姓——毫无疑问,随着卫家军大举入境,这些部落都是被碾压而过的。他们那时或许也举起了弯刀,可在此之前他们也曾笑脸迎客。
说不上的悲哀涌上心头,卫景荣揉了把脸,说道:“好男儿入了沙场建功立业,可我其实也不那么想打仗的。小路你那毛衣当真是好东西,若是能让胡人因此自足,倒真能救了许多性命。”
路以卿没接话,反而微微垂下了眼眸。
卫景荣不懂路以卿的想法,但站在她身侧的沈望舒却懂,于是伸手握住了路以卿的手——战争其实不止局限于刀兵,经济上的战争有些时候也是尤为可怕的。比如那些羊毛,路以卿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因为养羊占据了草场,导致战马缺失。又因为织毛衣耗费大量人力,以至于胡人的弯刀都染了锈。
可以说这一场战事能进行得如此顺利,路以卿的羊毛攻势不容小觑。但这还只是路以卿用三年布局的一个手段而已,如果这个计划要进行下去,总有一天草原的经济将会被她掌控。
掌控经济的人,也将掌控一个国家的命脉。不说真做到这些后,路以卿将会在未来遭到多少猜忌,她自己也无心这样做。毕竟有许多时候,人是会身不由己的。
如此缄默了半晌,路以卿才握着沈望舒的手回了一句:“少将军有心了。可吃一堑长一智,秦国这边经此一战后,肯定会详查的。到时候还有多少人会继续养羊都是个问题,那些吃过大亏的胡人,恐怕也不敢再轻易与咱们交易了。”
卫景荣想想也是,只得喟叹一声,不再多言。
很快,秦国送来的金银验收完毕,双方商议的条件已经完成的大半,卫家军也不会继续在秦都久留。当天下午卫大将军便下令收拢军队,只等第二日便拔营回西凉。
卫家军信守承诺,自不愿在这当口拖拉惹人误会,因此路以卿的事也需要尽快解决了。
这次路以卿没再推脱,卫大将军下令之前便带着沈望舒一起,随秦国那些黑着脸的官员回秦都去了。期间卫景荣有要跟随之意,不过却被路以卿拒绝了,最后小两口也只带了些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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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确实是个古怪的人,除了他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之外,他的性情也是让人捉摸不定。
路以卿和沈望舒抵达大祭司的府邸时,正见着他在庭前泡茶,用的便是一套晶莹剔透的琉璃茶具。这东西在外人看来珍贵无比,但在路以卿两人看来却是再寻常不过。
大祭司施施然泡完茶,便抬眸冲着二人一展手:“二位请坐吧。”
路以卿也不避讳大祭司,牵着沈望舒的手径自走到大祭司对面落坐。期间沈望舒连眼眸都没抬一下,只任由路以卿牵着行动,显然有些防备之意。
大祭司也不知看懂没有,面上倒是一副不在意,顺手还替两人都倒了盏茶放在面前。
沈望舒自然没碰,路以卿也没有喝茶的意思,开门见山道:“秦国已按约定付出赔偿,卫家军明日便会拔营归国,只当日还有与大祭司的一场约定,如今也是践诺的时候了。”
大祭司听她说完,依旧云淡风轻的举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敛眉垂眸都自成气度。奈何对面无人欣赏,他动作再优雅,换来的也只是一道带着严肃与焦躁的视线。
待到一盏茶饮尽,大祭司这才抬眼道:“许多时候都等得,此时倒是等不得了。也罢,我非言而无信之人,你能到我面前也是一番际遇,我便如你所愿。”
路以卿觉得这话有些不动听,简单来说就是怎么听怎么装逼,让人不喜。她眉头刚刚蹙起,还不及说什么,却见眼前的青年广袖一挥,她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一股淡香,但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径自向着面前案几便栽倒了下去——这手段,着实是比蒙|汗药还来得迅捷有效。
沈望舒见状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了栽倒的路以卿,抬眼去看却见对方双眸紧闭。
她此行陪伴是小,本意却是防备大祭司暗下黑手——虽然在对方神鬼莫测的手段下,这防备大抵是没什么用的——奈何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沈望舒也是猝不及防,下意识便抬头向着大祭司方向看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沈望舒立刻步了路以卿后尘,只她栽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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