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恭喜的热闹气象还有些余烬，但一刻钟过后，摄影机开始工作，整个片场立即变成井然有序的严肃。
这一幕落入谢歆眼中直让她仍旧心存惊叹，至于更晚进组的邱冉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乃至别有一番表情包。
——这个就叫专业。jpg。
今天要拍摄的戏份是王生之妻佩蓉找人当众揭露小唯妖怪身份的场面，调度稍微复杂，情绪要求稍高，人物出场稍多，所以难度也就稍难。
最起码，拖后腿的小谢很成功的在第一遍就NG了。
这没有太出乎甘敬和剧组其他人的意料，就上一周的拍摄经验来看，小谢天后的表演是面对男主角时最好，其次就是她自己的单人戏份，然后随着镜头下人数的增多呈相关性下滑。
“小谢，第二遍我就不喊停，也不让夏研喊停了，咱完整过一遍，看看问题在哪里，你心里有个大致概念，最后再做调整。”
甘敬温和以对，保持着耐心。
经验证明，耐心的表态对小谢来说是有些作用的。
“好。”谢歆果然受到鼓舞，还自我鼓励，“加油。”
甘敬扭头嘱咐了一遍夏研和其他人，这其实就相当于整个剧组陪谢歆过过剧本角色。
不同导演对于演员的调教有着不同方法，有的导演喜欢保持沉默的让演员一遍遍过，直到拍到最满意的画面，比如曾经王嘉卫让刘嘉灵拍段拖地的戏拍了27遍，也有的导演喜欢手把手教导演员，比如周星星当导演在各个环节的事无巨细。
甘敬不然，他能在《华尔街之狼》里亲自教拉塞尔模仿自己的表演，也能在《恋恋笔记本》里只和陈若清聊气氛和感觉。
法无定法，上善若水。
现在，他隐约找到了怎么让谢歆演好角色的方式，那就是对她耐心点。
或者说，对她好点。
不要骂哭她，不要嫌弃哭她，不要一言不合就换她，不要拿李早瑜的存在来压她，不要拿收工时间来卡她，不要用陈若清的表现来对比她……
如此种种，做过一遍乃至几遍之后并不能对演员小谢起到太好的促进作用。
第二遍拍摄重新开始。
“佩蓉，小唯呢？”
这段戏的第一句台词以刘沛川饰演的庞勇带着他学妹邱冉饰演的夏冰登门除妖开始，前者曾和佩蓉青梅竹马，后者则是专业的降魔者，有着一段被封印的狐尾可以感应妖怪存在。
“她在慧研斋。”正室夫人佩蓉正色回答，这就是她主动求援请来除妖的。
这时，甘敬饰演的王生背着手在两个下属的簇拥下从旁边走来，表情似笑非笑：“勇哥，你找小唯什么事？”
王生曾是庞勇的属下，再加上自己妻子曾和这位青梅竹马，所以他有着天然的警惕性和疏离，此刻的表情就是如此。
“她的身份是假的。”跟着庞勇来的龙套小兵提供台词。
“你们把妖怪惹回家了。”邱冉双手抱剑，直接点题。
庞勇却没说话。
甘敬站在自己妻子身边，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里的情绪不仅在于对小唯身份的指责，也在于妻子请来庞勇这个人的操作。
一段曾经青梅竹马的感情用妖怪小唯前面戏份的吐槽就是“原来是有她老情人帮忙”。
谢歆面对夫君王生的眼神保持回避，她的视线放低，表情默然，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是不想请来庞勇的，因为必然会让夫君不高兴。
可家里有妖怪，夫君又很信任妖怪，那就只能冒大不韪寻求庞勇的帮助。
几人一番应答，王生决定用事实来反击他们所谓的妖怪真相。
稍一移景，陈若清饰演的小唯登场。
长发梳起，头戴银饰，白净可人，我见犹怜。
不得不说，连谢歆面对这样扮相的陈若清都会忍不住赞叹灵气十足，那演起来进退维谷就不令人意外了。
陈若清表演最妙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神，纯净的很符合古典范。
“我确实不是什么高家的女儿。”陈若清轻声解释一部分谎言，“我只是他们的丫鬟，可我太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怕你们看不起我，所以一时糊涂就编了这个故事。”
按照剧本，接下来就该是两位龙套演员递上台词。
然而，自打进来之后就视线低垂的谢歆忽然抬起头，缓慢但坚定地说道：“你说谎。”
？？？
满屋子的人都在心里打上问号，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饰演王生的甘敬，改戏了吗？导演吩咐的吗？这不是天后应有的台词啊。
甘敬同样察觉到天后的改动，可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喊停，是要把台词对下去，但其他人的应激动作已经宣告这个镜头出现问题。
“停！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让你们看我了？我是导演吗？我现在是演员，是角色。”
“我特么真的了，小谢表现的好好的，你们居然出问题？”
甘敬并不为突然的台词改动而生气，反而斥责了一通其他人下意识的反应，导演很权威，可镜头之下应该只有角色，这样的表现不够专业。
他说完这些看向谢歆，鼓励道：“出于自发情绪的改动没有问题，不用害怕，我们等会可以看看效果怎么样。”
谢歆刚才说完台词过了三秒才有些心虚，随即瞧见导演居然是说别人，立马就……更心虚了，她真的是本能的想驳斥蛊惑夫君的妖精，但改词这种事哪里是小演员身份能做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导演居然鼓励了自己！
谢歆悄悄拧了一下腿，没觉得痛，心里就是甜滋滋又美美哒。
第669章 表演的美感
一场重要的戏份不是因谢歆而是因为其他人的反应出现问题，这让甘敬觉得有些恼火。
同时，他也觉得稍失颜面，专业剧组和演员就该有本身的专业样，不然拿那么多钱是干什么的？
就凭你们身处高危行业吗？
第二遍戏NG，第三遍重来。
当戏份重新进展到正室夫人谢歆面对妖精陈若清的辩词时，她依旧和上一遍一样的应对，缓慢坚定的吐出三个字：
“你说谎。”
上一遍NG的点在于谢歆突然出于自我情绪的改词没有经过沟通，这意味着后面的台词乱了，原本应该龙套们出声证明是他们和庞勇一起救下快命丧敌手的小唯。
可现在主母发声，属下们就没有强烈的驱动力来为小唯说话，从而得罪正室夫人。
甘敬趁着重拍一遍的间隙有和龙套们嘱咐不要开口说台词，但他没有嘱咐刘沛川、邱冉和陈若清，想看看他们人物的应激反应是什么样的。
当然，因为NG，这也算不上应激了，可还是有些考验演员个人的能力。
专业演员有的很厉害能处理复杂状况，有的则是专一性的单纯表演某种规划好的场面，这不意味着前者就比后者强，因为电影也是一门后期艺术。
甘敬相对而言对这种场面是更愿意从不同表演的方式来看演员应变的表现。
不提表现派，方法派和体验派从理论中以后者更偏向把演员塑造为角色本身，也就是说，好演员把自己贴向角色的反应有一种表演上的美感。
面对突如其来另一位演员的改词，你的反应是演员的反应还是角色的反应？
你脱口而出的台词应答和肢体语言是经过设计还是人物突然活过来自发面对剧本文字上没描述过的状况？
镜头下的你到底是一名职业演员还是剧本里有血有肉的人物？
甘敬爱这个，他想看的就是技艺引导出人物后的灵光乍现。
小谢天后出于自己情感的改词是这样，刘沛川、邱冉和陈若清的反应如果没有NG就更会是这样，现在给了他们腹稿的时间虽然有点遗憾，但也值得期待。
谢歆坚定的说完三个字就直视陈若清，这是正室夫人对自己家室的保护，是佩蓉一定要揭露妖怪不让她继续害人的勇气展现。
她之前带着青梅竹马的庞勇惹夫君不喜，从进到这个房间见到小唯就视线低垂，然而，事已至此，谢歆感觉佩蓉有种自己要承担责任的冲动。
陈若清站在众位演员的对面，从场面调度来看，她被指责为妖，是一个人面对一群人，天然就有种弱势的对比。
此时，既有娉娉婷婷，也是楚楚可怜。
陈若清脸现悲戚，没有立即以台词来应对谢歆的改词，她往王生也即甘敬身边站了半步，既没看谢歆，也没看刘沛川，伏身盈盈一跪。
只是一跪，仍旧没有台词。
甘敬下意识的想扶又缩回手，说了半句台词：“小唯……”
陈若清起身，她看了一眼视线仍在自己身上的谢歆，再看向一家之主的甘敬，这时，眼里才泛了泪光却又没流下来，轻轻说道：“既然姐姐不相信，那我就走了罢。”
谢歆心里骂了一声小唯，甘敬心里赞了一声陈若清。
旁边的降魔师邱冉斥道：“想走？你想往哪里走？”
右边的刘沛川则是一指邱冉手中的瓶子，逼视陈若清：“她那瓶里是从狐妖身上斩下来的尾巴，见妖则亮！”
邱冉立即断言道：“不错，这就是证据！”
陈若清仍旧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没再去看谢歆，也没有理会刘沛川和邱冉，只是看着甘敬。
原本剧本里的辩解台词已经被她弃之不用了。
甘敬来不及细品，脸色一沉，一把抓住邱冉提着瓶子的胳膊，把她转了半圈，从谢歆身前到属下身前再到自己身前，怒道：“这一直亮着，难道我们都是妖？这就是你的证据？”
瓶子里的妖尾见妖即亮，但它是范围性而非指向性。
邱冉被驳斥的没有言语。
甘敬松开手，侧身面向刘沛川，冷言道：“有我在这里，没人能欺负小唯。”
原本剧本里有这句话台词是王生对小唯的话，但此刻甘敬改动到更直接的意有所指。
局面僵持。
其实至此，因为谢歆改台词而变动的剧本已经圆了回来，刘沛川能顺时而动了。
他没有犹豫，暴怒的拔刀而起，直对陈若清的左手砍去。
因为曾经的感情，刘沛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谢歆处在妖精的危险之中。
“我把你手砍下来，看你是不是妖！”
甘敬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刘沛川，陈若清则是吓得花容失色。
“你是不是疯了？我只是试她，这是刀背啊！”刘沛川被坚决的制止住，他愤怒的对甘敬说道。
“我不管这是不是刀背！小唯是我家人。”甘敬不松手。
“小唯是你家人？那佩蓉呢？佩蓉是你夫人，她每天为你担心受怕！”刘沛川臂力一挤，把甘敬寄到靠墙，恨铁不成钢。
甘敬看着刘沛川的眼睛，冷笑一声：“勇哥，你还是那么在意，佩蓉选择了我。”
“混蛋！”
刘沛川双臂一震，说出这段戏的最后一句台词。
这里，一段堂前指妖结束，下半段是验证正身的戏。
“OK，OK，我感觉还不错，甘哥，你来看看。”监视器前的夏研首先说了一句。
甘敬拍了拍陈若清的肩膀，没去看监视器就赞道：“你这影后是个好影后。”
“还有坏影后吗？片场里还有哪位影后？今天李早瑜没来，莫不是意有所指？”陈若清调侃道。
甘敬摇头，走向监视器。
谢歆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她觉得自己刚才发挥挺好的，有种甘敬提过“人戏合一”那种一听就很绝世高手范的感觉。
监视器的屏幕放了一遍戏。
甘敬思考片刻，和夏研探讨道：“刘沛川那个拔刀砍人的站位是不是有点不好？他再侧边一点更合理吧？”
“还行，你侧面对着他，他拔刀都得经过你的范围，这样也显着你说不让别人欺负小唯的话比较真嘛。”夏研说出自己的意见。
“那这条留着吧。”甘敬没太纠结，“小刘，补个镜头，我们试试不同的站位。”
刘沛川点头应下。
“我呢？我呢？我刚才表演的怎么样？”谢歆发觉大导演好像忘了一件事，有些愤愤不平。
“还不错，有进步，保持。”甘敬给予有限度的夸奖。
谢歆心中的喜悦稍微被浇灭了一些，不过她余光瞥见另一边似乎看着就不太敢询问导演意见的邱冉，心情立马往上提升。
这人的情绪，不是最惨最被忽视的就容易得到满足。
第670章 漂亮
这天收工，谢歆欢欢喜喜的回家，快快乐乐的见到了影后李早瑜。
“小瑜子！”
“我可爱漂亮最无敌的歆歆！”
“你奖杯呢！有带来吗！”
“嘿嘿嘿嘿嘿，你猜我带了吗？”
天后和影后的对话逐渐呈现出一种弱智的状态，然后，两个弱智亲亲密密的勾肩搭背，赫然一副好朋友好闺蜜的模样。
甘敬有点惊。
据他的印象，谢歆和李早瑜的关系好像就是还行，眼前这种场面有点不太对劲。
甘敬是个直率的人。
不懂就问。
“你俩这是干啥呢？怎么如胶似漆的？我记得走之前你俩见面也就那回事吧？”
谢歆白了一眼，驳道：“你懂什么？”
李早瑜笑嘻嘻的挽住谢歆的长发，附和道：“对啊对啊。”
“唔。”甘敬看着这两人，摇头走进客厅，女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太好懂。
今天家里没人，甘敬在回来路上先收到俞婧后收到二思电话，前者是公司加班开会，后者是和爷爷在外面瞎逛，晚饭加上李早瑜、谢歆也就三个人。
“晚上想吃什么？物业那边好像来了新厨师，可以尝尝手艺。”甘敬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
“都行都行。”谢歆敷衍应道。
甘敬瞧了一眼李早瑜，发现她也一脸佛系，那就按自己的口味来吧。
“早瑜，我今天演戏有个事还挺纠结的。”谢歆亲亲热热的搂着李早瑜，倒不是第一回和她聊起拍摄中遇见的问题。
李早瑜听见白天拍戏，笑容稍微收敛，脸色认真了些。
“早瑜，你知道的，我前些天拍戏总是要好些遍，可今天你知道吗？我改了台词，竟然很快就过了！”谢歆有些兴奋，也有些炫耀，“有一遍没过也不是因为我！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李早瑜的余光瞥到甘哥，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