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号，《当幸福来敲门》初剪完成。
这一天，拍摄两个多月的剧组早已只剩下零星几个成员，场记、摄影、道具等人不像是其他大剧组那样还会有个正式的杀青宴，临近农历春节，大家都是去赶下一场拍摄了。
生活需要仪式感，但是更需要钞票。
电影剧组听起来高大上，可那些闪烁的聚光灯、热闹的晚宴、来往的大牌绝不属于《当幸福来敲门》这样的小剧组。
钱玫当然清楚这个，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第一次当导演的甘敬竟然也是如此淡然么？当周围剧组成员渐渐消失的时候，他心里就没有触动？他就不想有头有尾的来一场杀青宴？
就算宴会上没有那么多人，但自己、副导演夏研、摄影师徐劳、配角孟浩敏、化妆师何丽以及等等看到他身上才能的人绝壁愿意出席这位菜鸟导演的杀青宴的！
钱玫有些遗憾。
这种遗憾在她认真看过导演剪辑版本的电影之后更是数倍的被放大了。
嗯……也许应该主动请甘敬吃一顿饭？
诶，自己好歹是个资深制片人，怎么感觉在他眼里就是一个负责和公司联系的场记呢？
钱玫略有些不忿，不过这种不忿很快在回想起剧组开拍第二天时他那种人群中的惊艳表演后消失了，有的人，真的好像是生在罗马。
……
“回来了？”
“嗯。”
以往这句回家的问话经常是俞婧来问的，可是自打络腮老汉甘南山到家之后就改由他来了。
只是，小姨子多少还带着些温度，甘南山嘛，他就像是一个岗哨面对前来交接的队友一样例行公事。
当然了，甘敬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一视同仁的一声鼻音。
“搞完了，明天不去了。”甘敬今天多汇报了下工作，脱掉外套问道，“二思呢？”
甘南山不满道：“睡觉呢。你别整天二思二思的，怎么像是在喊狗？”
“她又不反对。”甘敬无所谓地说道。
“那是因为她小。”甘南山直言不讳。
“那等她长大了就习惯了。”甘敬回击的无懈可击。
俞婧好笑的摆上最后一盘菜，轻轻敲了敲桌子：“开饭了。”
甘南山瞬间从沙发上站起，像是听到了哨声。
甘敬已经有些适应了甘南山的存在，尽管心里还有些别扭，尽管嘴上还是很少称呼，但总归是随着更多记忆的浮现而消除了某些只有他知道的距离。
同时，他有在认真思索一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存在若干个变动时间线的世界，那么自己原本所在世界的亲爹是不是眼前这个家伙？那里他不负责任，这里他负责任？
甘敬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他能为甘南山的存在困扰数天已经很难得了。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所谓，难得糊涂。
所谓，回字有四样写法。
Emmm……
“二思吃了吗？”甘敬坐在餐桌前问了一句。
“吃过了睡的，看她这阵子吃饭比以前能吃了。”俞婧答道。
甘敬点点头，开始安静的进食。
本以为这场晚饭又会是俞婧说话，甘姓父子俩听着的局面，不曾想，甘南山居然主动询问甘敬了：“你说你工作完成了？”
“对啊，电影剪辑好了，剩下的是他们公司的工作了，计划中没做主创的宣发。”甘敬喝了一口汤如此说道。
甘南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片刻之后略有关切地问道：“那你是又失业了吗？”
得亏是一口汤咽的早，不然甘敬可能猝死当场了。
他好笑的看了一眼络腮老汉，摇摇头：“我当然……”
咦？好像没有新片约找自己？咦？好像没有新剧组的邀请？咦，好像真的失业了？
作为一名刚刚剪辑出来一部作品的演员，甘敬的心理素质是很强的：“我当然没有失业，实不相瞒，我有一首歌这个月可能就要去登台领奖了。”
如果唐清儿所说不错、自己又所记不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甘南山回忆了一下那个确实听起来不错的歌声，说道：“那就好。”
“不过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登台，什么时候领奖，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电影的宣发了，而且是额外不收钱的。”甘敬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贡献。
俞婧拆穿道：“听这意思就是领奖前后暂时没有别的事做呗？”
有时候啊，生活是不需要拆穿的。
甘敬淡定点头，瞧着络腮胡子的眉头竖了起来。
叮咚。
敲门声。
“我猜是李早瑜。”俞婧起身顺口说道。
“差不多。”甘敬点头。
甘南山的眉头平复下去，在客人面前要保证家庭和睦。
第084章 角度
二手车车贩子。
两个邻居。
节目组的编导。
络腮老爹。
丈母娘。
小姨子。
自打甘敬“来”到这里以来，他在这个家里接待过的人就这些，别看去剧组拍了两个多月，那都是工作上的往来，不管是副导演还是制片人，他们还真不知道甘敬家的位置所在。
运用排除法，那就很好判断了。
除此之外，不同人敲门也有不同的手法，不说绝对遵从，但百分之九十都按照习惯来。
俞婧是重重两声敲门，咚！咚！
李早瑜是怯生生的两声，咚~咚~
甘南山是一声敲门，咚！！！
甘学思是站在门外喊，爹爹，爹爹，开门呀！
“李早瑜，来了啊。”俞婧开了门，转过脸有些得意的眨了下眼，随口说道，“坐下来吃点不？”
李早瑜沮丧的低头进来，稍微抬头间就看到通红的眼睛，这明显是哭过的，不过，她双手倒是没忘记拎上两兜水果。
饭桌旁的三人都注意到了细节。
俞婧见丧，甘南山见哭，甘敬嘛……
“哟，今天买了桔子啊，沙糖桔吗？不错，这种比较甜，放桌上吧。”甘敬如此说道。
小姨子狠狠的瞪了一眼甘敬，络腮老汉眉头隐隐又要竖起。
李早瑜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拿过袋子放在甘敬面前，又拿过另一个装了草莓的袋子要去洗：“叔叔，婧姐，饭后吃点草莓。”
俞婧站起来劈手夺过水果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去沙发上坐，我来洗。”
李早瑜犹豫了一下，乖乖的走向了沙发。
甘敬余光瞥见这一幕，心里有些啧啧称奇，本来吧，小姨子俞婧是不怎么喜欢李早瑜的，可是也没见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两个人的相处又迅速的好了起来。
只能说，女人之间的友谊实在难以理解。
甘敬剥了一个完整的桔子刚想塞进嘴里忽然就见络腮老汉大手一捞，先是把自己手里的桔子夺走，随后是抓过了桌上的袋子。
“收拾一下。”
“饭后三十分钟才能吃水果。”
甘南山拿过水果袋毅然决然的走向了沙发。
不能忍了！
唯有用热水狠狠的蹂躏这些满是油渍的碗碟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甘敬木然的开始收拾饭桌。
说起来，甘南山最近是傍晚带着孙女去超市买菜，俞婧是下班回来去厨房做饭，唯一留下来刷洗的任务由甘敬来做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
生活就像是刷碗，如果改变不了，那就享受它。
当油渍被洗掉，当白碗重新变得清洁，这种满足感简直是能让人引吭高歌。
——嘿，嘿，准备好了没有，你看这个油它又滑又腻，就像这个碗它又大又圆，我来、这里、洗碗，觉得、碗、很、好洗……skr！
甘敬把自己心情调节的很愉快，他顺手把厨房收拾了一遍才抽了张纸边擦手边坐在沙发上，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趁着某人洗碗的功夫，俞婧已经是弄清了一部分事情。
原来，李早瑜今天是才看到了《凡仙》的上映版本，自己这个所谓女主角的戏份被剪掉了很多，甚至于，某些贺迁导演和自己都觉得很精彩的对戏都被剪掉了！
这让这阵子随剧组宣传本就很吃力且很有压力的李早瑜一下子心理崩溃了。
她觉得上映版本里的自己很不出色。
如果这部戏卖的不好，那看起来要有不少元素归结于上映版本里的女主角了。
甘敬静静听完，喝了一口茶，发现沙发上的三个人都在看自己。
“噢，这样啊。”甘敬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导演怎么看啊？”
俞婧心中一亮，对啊，刚才听李早瑜说了那么多，自己怎么没想起来问她导演的事呢，果然专业的就是专业的。
“贺导和制片人大吵了一架。”李早瑜眼眶更红了，“我的女主角可能被剪的效果不好了。”
甘敬点点头，伸手摸了一个桔子，一边剥一边肯定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感觉了，那就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了。上映版本一般就是最后版本了。”
李早瑜的泪珠一瞬间下来了，多少女演员梦寐以求的想要一个女主角！
“不要那么直接。”甘南山皱了皱眉头，指了指甘敬手中的桔子，这吃的还是人家买来的呢！
“噢。”甘敬从善如流，对着脆弱的李早瑜喂了鸡汤，“没事，没准是资方故意的，你说导演和制片人吵架了是吧，可能是炒作呢。”
李早瑜不哭了，俞婧惊讶看过来，甘南山仍旧皱眉。
“为什么这样说？”俞婧现在担任了小姐妹的心声传递筒。
“不为什么。尿性。”甘敬开始剥第二个桔子，“宣发的手段多种多样，有话题就有关注，有关注就可能火，火了才有票房啊。”
“那，甘哥你的意思，贺导也知道吗？”李早瑜弱弱的问道。
甘敬想了想：“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一般来说，导演自己剪的版本被动了都会很生气的，但如果改变不了的话，聪明人就会顺水推舟了。你觉得贺迁是个聪明人吗？”
这句问话让李早瑜一时间有点把握不了“聪明人”是褒义还是贬义了，她怔然，心里有点接受不了，不单单是自己戏份被削减的存在感，还有从来没考虑过的戏外角度。
“很显然，从一个小角色到一个女主角，不单单是戏份上的变化。”甘敬简单点评道，“面对强势的资方，面对强势的男主角，面对……”
小姨子打断道：“怎么还有强势的男主角？”
甘敬施施然地说道：“之前这货经常视频连线问我的镜头有很多是和男主的对戏，有一些表演还是我示范给她看的，如果说精彩的话，可能就那么几段吧。那些被剪没了，男主角大概也是潜在的受益者。”
李早瑜又听到了一个自己压根想不到的角度。
甘南山缓缓开口了：“所以，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对女主角的谋杀？”
甘敬被惊了一下，这用词也太严重了。
“不，这是一个成为合格女主角或多或少要经历的坎。”甘敬拿起第三个桔子，安慰道，“之前你说我们可能撞档对吧，那没事，你好不了，我的戏说不定能让它也好不了。”
李早瑜呼了一口气，这样果然感觉好多了。
不对！
等等，甘哥的戏要是压下了《凡仙》，那自己不还是扑街了嘛？！
自己这个女主角不还是失败吗！？
压还是不压，这是一个问题！
第085章 操作
当实力导演碰见人气男主角，当剪辑思路撞上资本倾向，这就是打造电影过程中常见的选择问题。
得益于之前李早瑜的求助和陈述，甘敬对于《凡仙》的导演贺迁有些浅显的了解，不过根据有限的信息，他还真是难以判断那位的选择。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一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导演会怎么处理这种事呢？
面对已经被资方剪辑的作品，纵使他发怒、生气、争执，然后都会有很多利益相关的人去规劝、提议吧？
甘敬真是有带着些许恶趣味的好奇了。
至于李早瑜嘛，年轻演员总是对演艺道路充满了憧憬，这是很正常的，也是很好解决的。
“李早瑜，又不是拿到女主角就意味着以后都是女主角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早瑜，你现在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了，我之前都弄不清你的名字。”
甘敬向来不吝于提携年轻人，随意地说道：“对了，我还是觉得李早晚这个名字也挺好的，有时候啊，人也得信点东西，没准你改个名真就火了。”
来自前辈的话乍一听是嘲讽，仔细一想，还是嘲讽。
然而，这种话反而奇异性的让李早瑜冷静了很多，不说多早，就几个月前没成为女主角时自己面对剧组里各式各样的态度还少吗？
“我感觉好多了。”李早瑜努力让自己不去考虑影片票房的事情，最起码，在教了自己不少的前辈面前是不能太软弱。
“没事，难受的时候哭一哭就好了，哭过了又是一个美女。”俞婧的安慰是和自家姐夫截然不同的路数，“我们又不是什么大男人，女人哭了又怎么了。”
甘敬眨眨眼，明智的不在这种逻辑上做文章。
“不，即便这部戏的票房不好，我也不是一无所得。”李早瑜的眼睛亮亮的，“我的演技比之前要好多了吧。”
女孩说着寻求认同的话，看向了甘敬。
俞婧自然而然的也看向姐夫。
甘南山这会坐在沙发上只是默默听着，他从来都不擅长安慰别人，更何况，年代不同、行业不同，那就干脆听着吧，另外，儿子聊起他行业相关的事情好像是自信很多很多。
甘敬面对三个人的目光回以微微一笑，从表情到笑容就是无可争议的温和，只是吐出来的字却是实打实的现实：“演了一部戏，你演技就好很多了吗？这么膨胀的么？”
“这部戏里，导演告诉你怎么演的戏份是有几分？”
“这部戏里，你向我询问的戏份是有几分？”
“这部戏里，你自己思考探索的又是几分？”
“你认为精彩被剪掉的片段，那些部分有几段是我示范给你看的？”
一句接一句，字字清晰，句句有力，气息均匀，质疑充沛。
如果把客厅这一幕纳入镜头的话，作为这片空间里表演的演员，甘敬的台词功力可谓是展现的淋漓尽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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