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没多说话，先查体。弥漫性腹膜炎，体温39。6℃，虽然不算是板状腹但也很严重。我给他抽血化验，回来一看血象高。建议检查腹部CT，有明确指向后收入院手术治疗。”
“他没同意？”吉翔问道。
“没有，他要求打镇痛药和抗生素，并且很明确的跟我说不要用654－2，用了两针，现在已经没尿了。”
654－2指的消旋山莨菪碱，副作用主要有口干、面红、心跳加快等。
有部分患者可能会出现口干、面红、视物模糊症状，同时还有可能会产生胃部疼痛、排尿困难、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各种症状。
患者能用没尿来形容，可见他并不是外行，而是一种相当内行的描述。
“我一听，得了，今儿遇到老专家了。”赵哲道，“我开始询问老人家来自何方，他直接跟我说是附近地市一家医院心内科的退休老主任。”
“我掰手指头说腹膜炎的各种可能，但他说什么都不同意做更多检查，我说一句话，他有十句话等着我。当时我就不理解，我开的都是普通检查，他为什么那么抗拒呢？”
吉翔静静的听着。
赵哲的描述把一位固执的老专家描述的淋漓尽致。
他或许经验丰富，但有些经验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经验都是“过时”的。
最近几十年应用技术日新月异，抱着几十年前的老经验吃一辈子的事儿并不存在。老专家或许经验丰富，但他们的思维也可能被经验束缚住。
就像是赵哲讲的这位一样。
“签字，急诊留观，他想用什么我就给开什么，并且语重心长的和他聊了两次，说明病情，做了记录。”
“结果六个小时后的凌晨，我又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状态不对，那时候他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了，在我恐吓下去做了检查。结果回报阑尾穿孔。”
“上手术的时候据说一肚子的大便，腹膜炎很严重，加上感染性休克，术后直接去了重症监护室。要是来的时候就同意做一系列检查，虽然也会很重，但最起码能比熬小半天要好多了。”
“小吉你说这人吧……也不是，主要是临床知识更新迭代的太快，老主任、老专家们都固执。我估计麻省总医院的专家会更固执，想要他们承认你的手术做得好是不可能的。”
吉翔笑了笑。
绕了半天，赵哲终于把话给绕回来。
“这人呐，都是命。”赵哲忍不住啰嗦起来，“其实我还挺看好文班亚马的。为了一名球员摆烂出现过几次，有邓肯、也有文班亚马。这些年我不太看球，也不知道他打出来了没有。”
“要是文班亚马不来，在麻省总医院做完手术以后运动能力下降，从划时代的巨星变成普通巨星，那就很可惜了。命啊，这都是命。”
吉翔没有打断赵哲的啰嗦。
在赵哲的潜意识里，自己的手术做的比麻省总医院的专家要好，赵哲还是很有眼光的，吉翔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也很准。
“我遇到过一个老患者，人很好，糖尿病伴各种并发症，在医院看了一辈子的病，医从性……怎么说呢。他很配合，但就是管不住嘴。糖尿病管不住嘴，后果很严重。”
“我听内分泌医生说，有一次老爷子出院，没几天又回来了。问诊的时候他问医生，郊区有一家馆子去过没有，那家的红烧肉一绝，他一顿饭吃了一份红烧肉。”
“当时内分泌的医生心拔凉拔凉的。”
“结果，老爷子就没熬过去那次，死于糖尿病脂肪泻。你看看小吉，这都是命。”
“就这样吧。”吉翔道，“赵哥，节目要结束了，等完事后咱们回附二院继续完成科研的手术。”
赵哲深深的看了吉翔一眼，点点头。
吉翔虽然年轻，可他的脾气赵哲很喜欢。
能坐得住冷板凳，能在科研上下大力气，这种人不多。而且需要先决条件——家庭优渥。
很多人想要沉下心去做科研，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把人生最宝贵的几十年一下子扔到不知能不能出成果的科研里面去，没有底气是做不到的。
吉翔家境很不错，倒是适合。
正说着，赵哲的手机响起。
他拿出手机，也不避讳，和吉翔扬了扬，接起电话。
“老赵，你最近挺牛逼啊！”电话里的声音很冲的传了过来。
赵哲嘿嘿一笑。
“还行，来到附二院后一切都算顺利。”
“你最近还在杭医大一附院呢？”那人直接问道。
“是啊，怎么了？”
“我孩子的老师最近便血，我带着去省城附一院看了一圈，专家们说法不一样，有的说是子宫内膜异位症，有的说是白塞病，还要取病理。老师她胆子比较小，而且不太信任咱们省城，刚好在节目上看见你在杭医大一附院，你那面方便吧。”
吉翔听对方和赵哲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用的是祈使句的语气，没有用疑问句，微微皱眉。
赵哲抬眼看吉翔。
吉翔耸肩，示意赵哲无所谓。
两人配台很久了，相互之间了解日深，赵哲便笑着说道，“可以啊，来看看吧，正好节目组安排小吉医生在胃肠外科轮转。不过要抓紧，节目已经到了尾声。”
“行啊，去了之后你好好照顾，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儿，我拿你是问。”
第609章 把当牛做马说的那么好听
“小吉医生，还没回去。”苗总洗漱完毕，见吉翔和赵哲还在闲聊，便来打招呼。
刚刚吉翔说要回去休息，没想到他还在。
“接了个电话，这就走了。”吉翔道，“苗总，您早点睡。”
“好咧，我的班儿一向很好，基本没有急诊手术。哪像那些个衰货，一值班就来急诊。”苗总略有得意的说道。
吉翔听苗总这么说，后背顿时冒起一阵寒流，浑身鸡皮疙瘩。
苗总竟然在值班的时候说出这么作死的一段话，这就是作死。
赵哲脸色一变，像是便秘一样，拉着吉翔就要走。
可不管赵哲反应有多快，刚刚苗总说的那句话就像是禁咒一样，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直接炸开。
手机响起。
苗总微微一怔，接听电话。
“放射科？多大年纪？”
“七十多岁的肠套叠还去空气灌肠，你们跟患者家属说了么！”
“要收入院，你们搞什么！”
吉翔凝神看苗总，他显然有些气愤。而苗总和电话对面的人简单交流虽然潦草，但大约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肠套叠是指一段肠管套入与其相连的肠腔内，并导致肠内容物通过障碍。肠套叠占肠梗阻的15％～20％。
有原发性和继发性两类。原发性肠套叠多发生于婴幼儿，继发性肠套叠则多见于成人。
小儿肠蠕动活跃，在添加辅食的年龄，可因肠蠕动紊乱而发生肠套叠。小儿的上呼吸道或胃肠道感染，常合并肠系膜淋巴结的肿大，也可能影响肠管的正常蠕动而致肠套叠。
但成人的肠套叠和小儿的肠套叠不一样。
虽然都叫肠套叠，但成人的肠套叠多发生在有病变的肠管，如良性或恶性肿瘤、息肉、结核、粘连以及梅克尔憩室，可影响肠管的正常蠕动，成为肠套叠的诱发因素。
小儿肠套叠用空气灌肠进行治疗，成人的则大多需要手术治疗。
虽然都是肠套叠，但治疗方式完全不一样。
难怪苗总会这么生气，估计是急诊科哪个二逼医生根本不知道肠套叠在年龄上的区别以及后继治疗，所以才给苗总打电话找他去会诊。
吉翔想了想，微一凝神，来到系统手术室。
看见系统npc后吉翔先躬身行礼，然后说明情况。
系统npc见多识广，并没有诧异，他只是微微一笑，“类似的情况不多见，却也有。小吉医生，我问你，如果是你在临床上遇到类似情况会怎么办。”
“我？！”
吉翔心念电闪，一瞬间就想到感同身受并且分析利弊，从患者、家属、医生的角度琢磨这件事。
“想好了么？”系统npc洞察一切，微笑看着吉翔问道。
“我想从患者的角度感受。”吉翔说道。
“为什么？”
“患者家属的角度比较怪异，要么是不懂瞎说，要么是有别的原因，我要是从患者家属的角度去感受第一时间就得阻止空气灌肠。而……”
吉翔没说完，系统npc点了点头，“思路基本正确，但每一个角度去感受的体验是不一样的，试试看吧。也不会很疼，试试没坏处。”
“老师，我能从每个角度都感受一次么？”吉翔忽然问道。
“这是完成一千次感同身受的奖励。”系统npc道，“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奖励，你是在帮我做数据搜集。也就是周从文这货抖小机灵，把当牛做马的事儿说的这么好听。”
吉翔一扬眉，他笑着说道，“我倒是乐在其中，就像是模拟人生的游戏一样，也挺好。”
系统npc笑了笑并没说话，他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晰，透着一股子喜悦。
吉翔有意避开数据搜集的话题，系统npc也没细说，带着吉翔来到隔壁术间。
光影闪烁，吉翔身上一冷。
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吉翔发现自己躺在平车上，脚底的方向冷风一阵阵的吹过来。
好在身上盖着另外一件衣服，能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
搜索记忆，吉翔有些无语。
自己是73岁男性，这几天出现肠梗阻的症状，腹胀、极少排气、没有排便。
来医院检查，做了腹部CT后发现是肠套叠。
急诊科医生说要收入院做外科手术，可是自己的儿子却一口咬定绝对不能做手术，治疗的方式是空气灌肠。
这么说倒也没错，前几年孙子小的时候也得过一次肠套叠，当时看着便血、肚子胀成皮球的孙子，全家人都慌得一逼。
尤其是全市能做空气灌肠的医院只有一家，当时抱着孩子火急火燎的在各家医院慌张求助，最后这家医院的医生用了半个小时解决问题，孩子跟没事儿一样。
这件事给家里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现在还总提起来。
肠套叠，又遇到了肠套叠，难怪“儿子”会这么固执。
这都是路径依赖。
儿子说的也没错，空气灌肠的确很有用，但……
吉翔心里叫苦。
“稍等一下。”放射科医生冷冰冰的说道，“胃肠外科医生马上下来，不过我跟你们先说一下，还是那句话，成人的肠套叠和小儿的肠套叠不一样。”
“嘿。”
吉翔的“儿子”冷笑一声。
“小华，你来。”吉翔招了招手。
身体一动，哪怕只是招手这种简单的动作也牵扯肌肉、神经系统，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妈的！
吉翔心里骂了一句。
刚刚的体位是最舒服的体位，活动一下，体位稍有改变就疼的要命。
只一下，冷汗就冒出来。
吉翔又换了几个体位，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位置。
“爸，怎么了？”儿子温声细语的问道。
“我觉得医生说得有道理。”吉翔小声说道，“要不就做手术吧。”
“爸，你可别信他们。”男人一撇嘴，鄙夷的说道，“都是肠套叠，治疗还能有什么花样，你说是吧。咱假如说啊，阑尾炎都得，但不管是孩子还是老人，不管多大年纪，是不是保守治疗就挂水，要不然就开刀？”
“……”吉翔想要解释，可刚一要说话，肚子传来一阵刀搅般的疼痛。
第610章 救星
“爸，你是不是这个位置不舒服，慢着点动，我扶你找个不疼的位置。”
儿子倒是很孝顺，他很轻柔的帮着吉翔换了几个位置，直到看见吉翔的疼痛表情稍有缓解为止。
“爸，他们医院我还不知道么，前一段时间有一家医院过年吃年夜饭，挂出横条幅，上面写的是什么你都猜不到。”
“是什么？”吉翔忍着疼问道。
“虎虎生威迎新年，手术室里都是钱。”
“……”
吉翔沉默。
“你想啊，你大孙儿做空气灌肠才花200多块钱，半个小时完事。可要是进了手术室，至少一两万，还要住院、点滴什么的。一样的病，能多花一百倍的钱。”
说到这里，男人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连忙歉意的解释道，“爸，咱不是不舍得花钱，你知道我的意思。”
吉翔努力点了点头，给男人一丝安慰。
“该花的钱咱肯定不会省，我也是担心你遭罪。你想啊，一个大刀口，小刀就这么划下去，还得切一段肠子，这是人遭的罪么？”
“用老家的话讲，这叫伤了元气，动了根本。别说你已经七十多了，换我都不行。”
“医院的医生现在要多黑有多黑，好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下来。要是逮住个患者，他们能把死蛤蟆攥出尿来。”
吉翔听着男人不断的和自己解释，心里很是无奈。
曾经有个笑话——一个外地人上了出租车，问去哪，他豪横的说去你们市里消费最高的地儿。结果出租车司机把他拉到医院。
这里面要说的事儿多去了，真要讲的话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吉翔也懒得多解释，他大约明白患者家属的思路。
不信任＋曾经的经历，这一系列的事儿导致自己一个非适应症的患者躺在放射科外等着空气灌肠。
现在吉翔只担心一件事——胃肠外科的医生怂的一逼，类似于赵萌萌，属于临床菜鸡类型的医生。
患者家属逼的紧，就无原则的退让，甚至开始产生自我怀疑，然后按照“自己”儿子的意见开始真的空气灌肠。
要是那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吉翔真心说不好。
万一肠道被压力胀破，导致肠道内容物和肿瘤四散……吉翔想不下去了，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一段感受，他只要一想到后果就浑身难受。
吉翔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就不应该选择患者身份参加感同身受。
“我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吉翔哪怕刚找到舒服一点的姿势，也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之前的沮丧散去，他知道救星到了。
是周从文周教授！
熟悉的声音宛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