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也开裂了,还有好几个坑,边上的墙壁,原来是用石灰刮过的,白色的墙面,早变成了灰色的,还有大片大片的石灰剥落下来,碎片掉了一地,露出了里面的泥墙。
房顶没有天花板,一根根椽子直接裸露着,到处都挂满了蛛网,有几处的瓦都已经破了,有阳光直接从破洞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投射到地上,形成了形状各异的光斑。
张晨接着把其他三间的锁都敲了,里面都大同小异,最头上的一间,里面还有一架木头做的旧风谷车,这是原来仓库里筛选瘪谷和杂草用的。
风谷车的顶上有一个大漏斗,把稻谷倒进漏斗,不停地摇动风谷车圆肚子上的手柄,因为稻谷和瘪谷、杂草重量不同,风谷车里面的木头扇叶,会把它们分离开来,稻谷从风车下面的扁平出口流出来,落进摆在那里的箩筐,瘪谷和杂草,会被从敞开的侧面筛吹出去。
这样的风谷车,不仅仓库里会有,以前永城镇上碾米的加工厂也有,把碾好的米从漏斗倒进去,摇动手柄,白花花的米就从出口流出来,混杂在米里的糠,就会从侧面筛吹出去。
张晨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去加工厂买新做出来的年糕或米粉,最喜欢看的,就是有人筛米,没有人筛,他就会自己去抓住手柄,咕咚咕咚摇着风谷车玩,直到有人来赶他走。
张晨一时兴起,走过去抓住手柄,摇了起来,风车咕咚咕咚两下,接着就发出一阵空通通的巨响,里面的扇叶,因为闲置在这里年数久了,完全散架,掉进了车肚子里,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然后乱笑。
张晨笑着,心里却一阵阵的悲凉,前面的那种兴奋劲过去了,他看着这周围的一副破败相,心里有莫名的哀愁,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哪里是做服装的样子,哪里像自己梦想起飞的地方,给丐帮当个据点还差不多。
赵志刚却没有张晨这么沮丧,他以前来过这里,对这里面的情景早就知道,再说,这杭城附近的服装加工厂,哪个不是破破烂烂的,把地扫扫,拉上电线,摆上缝纫机,就好干活了。
这服装厂里,一件件做出来的服装看上去时髦又艳丽,但服装厂本身,是很脏的,粉尘很大,线头和布屑胡乱飞扬,特别是到了冬天做棉衣或羽绒衣时,更是如此,你搞得再干净,不出一个星期,照样也是积满了灰尘。
但张晨不是这样想,特别是他,毕竟是搞装修出身的,他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地盘,这么一副破败样,在这样的环境,他感到自己人都会窒息。
但要把这里搞得像样,张晨也马上估算出来,就不是和自己当初预计的,投一点小钱就可以了。
地面墙壁和头顶都要处理,顶上还要装上吊扇和一排排的日光灯,安全起见,所有的电源线也最好是架空,而不是在地上胡乱拉接,那样人很容易踢到,万一触电,就是大事。
三个人走到外面,赵志刚和张晨说,这第一间房间,就当车间,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几台缝纫机可以摆,第二间空着。
“空着干嘛?”张晨问。
“以后人多了,又是一个车间啊,两个缝纫车间,总要摆到一起的。”
赵志刚说,看样子,他比张晨还有信心,他是真的要让“几十台,放我们厂里就占一只角。”
张晨不禁又笑了一下。
赵志刚指着第三间说:“这一间,就当后道,锁眼钉扣包装大烫都放在这里。”
张晨点点头,赵志刚又指着他们刚走出来的这间房间,和张晨说,这里,就当仓库和裁床,面料来了就堆这里,裁床是越大越好,越大就越省料。
赵志刚说的这个,张晨很容易理解,每一层布摊在裁床上,你不管怎么摊,一头一尾总是要浪费的,一卷面料,摊的层数越少,这头尾就越少,当然会节约。
而且,这和在裁缝店不同,不是两三件套排,而是可以,七八件十几件各种尺码的衣服一起套排,面积越大,大大小小的裁片摆布起来,就越方便,越紧凑,自然也更省面料。
对服装厂的裁床来说,铺布,排版画板才是最费时间的,铺好以后,用电剪裁下,一板就是几十几百件,可以说是,裁床裁一板,车间做半天。
“那人住在哪里?”赵志龙问。
是啊,所有的房子都当车间了,人住在哪里?
关于人员,赵志刚、彩娣也和他们说过,刚开始人再少,七八个人总是要有的,不然做不出活,租这么大的地方也浪费了,这七八个人,彩娣和赵志龙可以叫他们原来一起干过的人过来,都是快手,七八个人,就可以抵别人十几个。
七八个人,那就是还要再加五六台机器,这个,也还在张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张晨同意了。
但这七八个人,住在哪里呢?
“裁床,后道的包装台,哪里不可以睡。”赵志刚说,赵志龙点点头,看样子,这对当时杭城的服装加工厂来说,这个也是常态。
赵志刚走了两步,看了看边上那件披出来的小间,和张晨说,我和彩娣,可以住这里。
他看了看没有门的门框,继续说,门上挂个帘子就可以了。
张晨吓了一跳,叫道,这怎么行,你们还是住街上要么村里找间房子。
“不要,太不方便,加完了班,累都累死了,还要走路,我不如也睡裁床上,就这里可以了。”赵志刚说。
“这里?”张晨笑了起来,“你知道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
赵志刚走到门口嗅嗅,和张晨说,养猪的?
张晨说对。
“扫扫干净,水冲一下就好了。”赵志刚说。
张晨也从前面的沮丧中提起了劲,他想,亏你还是干过装修的,找两个工人,干三四天,你不能用最少的钱,把这里换个样子?又不是让你把这里搞得像望海楼的大堂,不漏雨不漏风,墙面和地面处理一下,你不懂怎么做?
张晨说好,我来改造一下,保证让你和彩娣,可以当新房用。
“我明天先去问问,这营业执照怎么搞,再找个人来,看看这里怎么整修,这里就交给我了,你们还是,做你们自己的事。”张晨和赵志刚说。
“什么执照?”赵志刚问。
“服装厂的执照啊。”张晨奇道,“这要生产,不需要办营业执照?你那个裁缝店,没有执照?”
“没有,这一条街上的店,都没有执照,杭城附近这么多的加工厂,也没有人办执照的。”
赵志龙在边上也说对,我原来的那个厂,两年多了,都没有执照,没人来管。
这一来倒大出张晨的意外,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管别人有没有执照,自己是一定要去办执照的,这个方面,还是规矩一点好。
三个人准备走的时候,张晨又发现一个问题,七八个人虽然不多,睡也可以将就,特别是现在天气还热,草席一铺,睡在裁床上,说不定还凉快一点,但吃和拉,还有洗澡,这可将就不得。
吃还好说,张晨想了一下,哪怕搭一个棚子,能放下一台煤气灶就可以,洗澡的话,冬天也不会天天洗,可以去三堡街上的澡堂,现在这时候,当然需要天天洗,这个也好解决,用彩钢板搭个简易房,分出男女,拉进一根水管,接上几个淋浴龙头,就可以了。
最头疼的还是,厕所厕所,张晨朝四周张望,就在晒场的边上,原来倒是有一个厕所,但这厕所,是十几年前农村的那种老厕所。
两边两堵泥墙,顶上是稻草,后面的一堵矮墙,外面是菜地,墙的上面三分之一是空的,前面半堵,上面三分之一也是空的,另外半边,原来挂着一个草帘,现在什么也没有,里面地里,埋了一个大缸,缸上面是一个木头的架子,人就坐在架子上一根横着的圆木上如厕。
这样的厕所,也不分男女,你走近的时候要先咳嗽一声,里面有人,会回你有人,你能听出男女,再判断你要不要进去和他或她排排坐。
这样的厕所,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冬天四面来风,会把你裸露的屁股都冻掉,夏天呢,你一进去,里面嗡地一声,就飞起一群红头苍蝇,低头再看下面大缸,都是蛆,有些还爬上来了,在木头的踏板上蠕动。
让工人用这样的厕所,张晨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下去,特别是这里离那幢楼,还有十几米,这晚上要是加班,那些女孩子怎么敢来上厕所,总不能说是每次上厕所还要人陪吧?
特别是后面那堵漏风的墙,你要把上面堵死,这里面就会闷死臭死,要是不堵,黑灯瞎火的,就算外面没有人偷看,你从这里看到外面的夜空,也会吓得半死,这样的厕所,肯定是不行的。
但要改造厕所,可没有整修房间那么简单,你首先就要造化粪池,那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实地察看之后,张晨又觉得,现实比自己的想象要狠很多,最关键的是,需要的银子,比自己实际拥有的银子,一下子好像又多出了很多。
必须犯愁,也不得不犯愁。
张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草寇,占山为王,占完山后,才发觉这山上一片荒芜,他妈的什么都没有哇?
第561章 是“场”不是“厂”
张晨回到了摊位里,把租房协议拿给小昭看,小昭看了很高兴,但她发现,张晨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兴,小昭问他怎么了?
张晨就把自己去了那里以后,发现的问题和她说了,小昭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我以为什么大事,不就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小昭缓声和张晨说,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暂时没有办法,也可以克服,你想,赵志刚他们,是要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人,他们对你说的这些,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记在心上,刚开始的时候,条件可能会很差,但我们对他们好一点就是。
放心吧,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别人是感受得出来的。
还有,你忘了我们第一天到杭城,你不是也一样睡在走廊上,有什么?不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张晨想到,是啊,自己第一天到海城的时候,晚上睡的还是公园呢,又怎么样?
小昭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钱,没有钱又怎么样?没有钱就不办厂了?没有钱就不生张向北了?没有钱,张向北就养不大了?
不至于,她就是觉得不至于,他们虽然钱不多,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知道,张晨这个家伙死要面子,和人张不了口,真到那天,大不了自己去问瞿姐姐借,去问桂花姐借,她们也知道自己借钱是在办正事,肯定会帮自己的。
你开不了口,我来开口总好了吧?
小昭看着张晨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很想笑,觉得他有时候成熟得像个老人,给自己一种安全感,有时候,怎么又好像还没有长大似的,需要自己照顾,还真是自己的大宝宝。
小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地和里面的儿子说,看到没有,张向北,这个人不是你老爸,他是你哥,唉,你们两个,都需要我操心。
张晨拿出了速写本,坐在一边画着,小昭凑过去看看,张晨就和她说,这个就是那地方的平面图,我在考虑,那里应该怎么改,对了,晚上回家,我要画张效果图出来。
小昭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差一点又笑起来,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加工厂嘛,怎么被他搞得就像一个大工程似的,说话的时候都板着脸,好像在说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不过,小昭心里是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的,也可能正是这样大事小事都很认真,都力求完美,他才可以,什么事情都做得这么出色。
相比之下,现在生意好像变成了小昭最不用担心的事情,每天来的货都还是不够卖,她巴不得,明天彩娣他们就搬到那里去,就可以多招几个人,扩大生产。
这个,才是小昭最心急的。
第二天起来,张晨还是让小昭好好睡,他说,你今天要把觉睡足了,等到了摊位,可能连打盹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今天不在摊位。
“你去干嘛?”
“我要去工商所,咨询一下办执照的事,还要去劳务市场门口,找个泥水工,带他去那房子看看,怎么整修。”
张晨走后,小昭在床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看看外面天也大亮,她干脆起来,洗完脸后,一个人又走到仓库那里,张晨前天晚上带她来过,但当时这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昨天下午,她又听张晨把这里说得很糟糕的样子,她忍不住,还是要来看看。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小昭一间间房间看着,心里觉得,没有张晨说的那么糟,很多年没有人气的房子,不都是这样吗,至于张晨说的洗澡和上厕所什么的,她也觉得没什么,他们村里,家家户户,到现在不还是用这样的厕所。
小昭站在前面的空地上,清晨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是柔弱的,小昭看看四周,反倒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开阔,也很僻静,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在这晒场的一周,都种上桃树,那才真是我们的世外桃源。
小昭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家,坐了一会,她决定还是去彩娣他们那里看看,彩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起床,准备干活了。
张晨到了摊位,还没把样出好,萧山的那两个女孩就来了,张晨奇怪,你们怎么现在会来?
那两个女孩说,来拿这个衬衫,店里都卖完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芜湖和马鞍山的那两个女的也进来了,她们也要拿棉麻衬衫,四个女人就在摊位里争起来,总共六十多件衬衣,哪边都说要全部拿走。
四个女人叽叽喳喳,说话很大声,把周围摊位的人都吸引过来。
阿勇走过来凑热闹,叫到,好,好,闹架儿了,小姐妹们干脆打一架,谁赢谁都拿走。
他这么一说,那四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女人,反倒都笑了起来。
张晨赶紧打圆场,他和萧山的说,大家都是卖衣服的,她们两个路远,来一趟不容易,你们就让她们多拿一点,你们今天够卖就可以了,明天再来拿。
“我们今天也是好不容易上午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