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最喜欢和他们这种大企业打交道,贷款一笔就是几千万一个亿,一个支行一年的信贷任务就完成了,要是放给小企业,十万二十万一笔的,他们要放死去了,哪里忙得过来,要知道同样的一笔贷款,不管金额多少,流程是一样的,银行投入的人力成本,是一样的。
而放给小企业,哪里有放给大企业放心,老倪这种全国第一的企业都不能放,那你还能放给谁
但老倪看到了张晨和刘立杆,他自己半夜里一个人想想,觉得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这做企业,就像是上了贼船,你上去容易,要想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虽然张晨也有个服装厂,他起家就是靠做服装,但人家做到了一定的规模,马上就多元经营,就去搞市场了,老倪相信现在动感地带带来的收入,肯定已经超过了张晨做服装的收入,人家多种经营都已经成功了。
哪会像你,一直死守着这一个摊子
老倪觉得自己来杭城来迟了,他觉得自己在柯桥那个小地方待太久了,每天都在自己的厂里转,自己觉得在那地方,自己像个国王,都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怎么的变化了。
他觉得自己那么傻傻的做企业,是做不出头的,做企业不能仅仅死做,还要巧做,怎么巧做
看到没有,他就是和刘立杆聊了那么一次天,听他的劝告,下定决心买下了那块地,这一个多星期,就等于赚到了他一个月也赚不到的钱,轻轻松松,都好像没花什么力气,这不是巧做是什么
老倪给张晨打了电话,又给刘立杆打了电话,说晚上要请他们吃饭,特意要谢谢他们,上次让自己去买那块地,现在赚到了,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刘立杆和张晨,都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晚上的饭,还是放在天香楼,刘立杆来接的张晨,再过去那边,他们到的时候,老倪已经到了,正拿着菜谱在点菜,看到他们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和他们说,我正准备点菜,你们来了,你们点。
张晨赶紧说,倪总你点就是,一样的。
“你们两个,有没有忌口”倪总问。
“没有,我比广东人还厉害,人家说广东人是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四条腿的,不吃板凳。”刘立杆说,“我是飞机板凳,只要你厨师能做出来,我就会吃。”
不仅老倪,连点菜的服务员,都被刘立杆逗笑了。
老倪说:“能吃好啊,能吃才能动,我看小刘你一天忙不停的,好像没有累的时候。”
“他是人来疯。”张晨说。
刘立杆说:“对对,我只要人不疯就可以了。”
点完了菜,要点酒,倪总又问他们要什么酒,刘立杆说,和绍兴人在一起,当然是喝绍兴酒。
老倪说好,他转向服务员说,给我们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花雕酒。
点完酒菜,老倪把自己买下了那块地,有人又来问自己买的情况和他们说了,刘立杆一听就说,不卖不卖,老倪你自己开发。
“我就是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所以今天要特别向小刘你请教。”老倪说。
刘立杆和老倪说,你这个项目也不大,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短平快,我上次和你说整个项目需要投资两千万,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买地的钱付了,接下去再有个两三百万,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投钱。
“噢,还有这种好事”老倪来了兴趣。
刘立杆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和老倪说,第一步,你先找个建筑设计院,帮你设计,六层的房子,他们设计很快,都是从其他地方套过来的,勘探什么的,也很简单,十天的时间,从勘探到设计,都可以搞定了,他们要和你耍滑头,不要理他们,就给他们十天。
和他们说,干不了你就找其他人干,他们肯定就会接的。
图纸出来之后,就要办相关的手续。
刘立杆接着在纸上写了需要办的手续,问老倪,这个你都有关系吧
“一句话的事情。”老倪说,“规划、城建、消防和土管,打过交道太多次了,都是老朋友。”
刘立杆说好,“这边在办手续,你这里就可以让建筑公司进场,开始挖地基了,虽然规定是要手续齐全才能开工,但没关系,没人管你的。”
老倪点点头说是,这个没问题。
“等到证一出来,你那里地基都开始挖了,你就可以,去现场弄个售楼处,就可以开始卖房了,我说的两三百万,不过就是设计啊办这些证啊,还有给建筑公司的钱,你有本事都拖着也可以的。接下来,你就有钱进来了,你还差什么钱”
“就这么简单”老倪问。
“对啊,你以为有多复杂”刘立杆笑道,“对了,你工厂里找两个灵光一点的小姑娘,派到我这里来,我让人带她们,教教她们怎么卖房就可以了,接着,你老倪就等着收钱付钱。”
老倪说好好,谢谢小刘。
第956章 我住长江头,君在长江尾
老人家其实并不老,也就五十出头,只是现在,年轻人开公司办工厂创业的越来越多,就像张晨和刘立杆他们这批人,比较起来,老倪才觉得自己是老人家了。
特别是前几年从机关到各个单位,一阵风地强调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提拔了不少的年轻人,这批人经过几年的磨练,现在都成了各个单位的话事人,实权人物。
老倪不管是去银行还是政府单位,接洽他的,能说了算的,都是三十几不到四十岁的人,比老倪年纪小一轮,这让他有了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这个时代,好像是已经属于下一代了,也就是歌里唱的,“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的那一辈了。
他们对老倪都客客气气的,但这种客气里面有一种生分,就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就像今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刘立杆和张晨互相之间的态度,跟他们和老倪的态度,老倪感觉得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互相之间是很随便,很轻松的,可以乱开着玩笑,和他说话,就没有那么随便。
虽然他们自己,都已经是很大的老板了,但他们和老倪说话的时候,那态度里还是有一点谦恭,因为他们都是懂礼数的人,他们在老倪面前,甚至有些拘谨。
老倪觉得,自己这时候要是起身离开,他们说不定就会松一口气。
这样的饭,老倪吃着累,其实刘立杆和张晨,吃着也累。
虽然老倪也绞尽脑汁,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去和他们开着玩笑,想因此拉近年龄的差距,但那个差距是实实在在的,而老倪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开的玩笑,让人听起来都觉得有些生硬,是那种你不好意思不笑的玩笑。
报纸上都在说代沟代沟,这个词看不见摸不着,但老倪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
这让老倪有了一种危机感,也有了一种焦虑,觉得自己就是再干,也干不了几年了,要是不迎头赶上,就会有被甩下的危险,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只能是他们的,不服老不行。
有了危机感,老倪就有了急迫性,第二天,他就选了两个女孩,送去了刘立杆他们公司,本来,他是想派陈雅琴去刘立杆公司的,考虑到陈雅琴和张晨的那段往事,老倪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派了另外的两个女孩子过去,陈雅琴知道了,还来找了老倪,问老倪为什么不派她去。
老倪支吾过去,和她说,他还要派她去做更重要的事,而不是去卖房子,这卖房子,是一阵一阵的,卖完了,这工作也就没有了。
两个人到了,刘立杆就让应莺,安排她们去米市河项目的售楼处去,刘立杆和应莺说,朋友公司派来学卖房的,你多带带。
应莺说好。
陈雅琴是老倪看着长大的,这小姑娘从小就很聪明,就是个美人胚子,她一直叫老倪姑父,其实她和老倪的老婆,没有什么亲戚关系,老倪的老婆是外村的,怎么可能会有关系,和老倪倒是有一点亲戚关系,但那也是远了。
什么时候开始,陈雅琴叫老倪姑父的,和为什么这么叫,没有人想的起来了,也没有人在乎,就这么叫着呗,反正农村人就是这样,一个村的人,真论起来,都是亲戚,但很多时候,叫法是乱的,而且亲戚关系越远,叫得就越乱。
比如有人,明明该叫对方嫂子,但跟着自己的孩子叫对方舅妈,叫着叫着叫习惯,就一直叫舅妈了,大家心里明白就行。
老倪的公司搬到杭城之后,他把陈雅琴也带到了杭城,那个烂污怂缠了陈雅琴几年,后来也终于自己去结婚了,陈雅琴心高气傲,自视甚高,看得上的人很少,她也终于把自己,从一个小姑娘,熬成了一个老姑娘,如今快三十了,还是单身。
但漂亮还是漂亮。
上一次张晨和刘立杆来他们公司的时候,陈雅琴远远就看到张晨了,但她躲在自己的办公室,连招呼也没有出来打。
从陈雅琴“锦绣江南”的办公室,可以看到张晨的办公室,有时候陈雅琴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隔了一条运河的动感地带,心里不自觉地就会想,张晨现在在干什么
她知道张晨的办公室,就在动感地带的楼上,她甚至都猜出了他的办公室是哪间,有时候对面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又没有拉窗帘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了张晨在办公室里走动。
更有时候,她会看到张晨也站在窗户前面朝这边看,陈雅琴霎时就一阵的慌乱,心怦怦乱跳,她觉得张晨是不是也在看她
但她马上就冷静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以前就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她和张晨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远了,这个远,不仅是因为张晨现在,已经是大老板。
陈雅琴在这点上是很自信的,那就是她觉得,张晨即使现在是大老板,他也还会是那个张晨,他不会是那种有了钱就趾高气昂的人,那天她要是走出去,张晨看到她,一定会笑着和她说,陈雅琴,你好。
他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好看。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一排的写字楼倒在了前面的运河里,就像是破了,三分之一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就像是一个个被打穿的枪眼,在水里闪啊闪的。
河那边的环城北路上,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路灯都已经黑了,一辆辆汽车驶过去,车灯刺进了黑夜,就像是有人“嘶”地把一块布撕开,漏出了布后面的光亮,然后赶紧又遮上了。
张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办公室里好像还有两个女孩,他们在看一幅画,把画立在了墙上,张晨和那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一边看画,一边说着什么,陈雅琴看不清那画上画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是一幅画。
陈雅琴也看不清那两个女孩子的脸,不知道她们漂不漂亮。
其实她也看不清张晨的脸,但是她能够想象啊,就觉得自己是看得到他的脸的。
陈雅琴真希望,自己现在是那两个女孩中的一个。
陈雅琴站在黑暗里,身后的门开了,老倪走了进来,老倪看到陈雅琴站在窗前,没有开灯,办公室里黑咕隆咚的,老倪不以为意,他已经习惯陈雅琴这样了,在柯桥是这样,到了这里,陈雅琴还是这样,她喜欢在黑暗里等他。
有时候老倪会想,是不是这样,陈雅琴就会忘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年龄差距
老倪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陈雅琴,陈雅琴挣了一下,老倪说,没事,人都走光了。
老倪这么说,陈雅琴就不好再挣了,任由他抱着。
老倪的手在乱动。
陈雅琴看到对面张晨的办公室,那两个女孩已经离开了,张晨一个人站在窗户面前,朝这边看着,陈雅琴听到自己的心里,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觉得自己和张晨越来越远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张晨在窗前转过了身,重新看着靠墙的那幅画,这是姚芬和赵欣刚刚送过来的,这是一位在北京圆明园的北漂画家的作品,赵欣是去圆明园逛的时候,在一幢房子的前面,看到门口摆着几幅画。
赵欣被画吸引,走过去看看,又和从房子里走出来的画家交流了一番,觉得这家伙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一听就是喜欢装神弄鬼,搬弄些新名词的人,这样的人,基本都快被憋坏了,撑不下去了,看到人就急于表现自己。
赵欣心里有些厌恶,就走开了,走开以后,在圆明园画家村转了一圈,脑子里总晃着这幅画,她又走回来,花五百块钱买下来,带回了杭城。
姚芬看了以后,觉得这画虽然笔法有些粗劣,画画的基本功不够扎实,但这画很有个性,两个人就拿过来给张晨看。
张晨一看就喜欢了,他觉得这画高度概括,符号化的意义很明显。
画面里是一个人,摊开手,做着一个类似于黄飞鸿的动作,光着膀子,脑袋不成比例,特别大,剃着一个小平头,比脑袋更不成比例的,是一张咧开的大嘴,大笑着,双眼紧闭,脸上满是自信的表情,整个人都是煮熟的螃蟹那样的红色,又像是塑胶人。
这种自信是苍白的,大笑是空洞的,紧闭着的双眼,拒绝着外面的世界,一副沉溺于自我世界中的唯我独尊。
张晨从这幅画里,看出了一种荒诞和滑稽,这种情感的传递很夸张,很直接,有直刺人心的力量。
赵欣和张晨说,这其实是自画像,画家本人就是这个样子。
张晨不关心画家本人是什么样子,他感兴趣的是,这个形象,给他带来的一种新的体验,看这样的画,让张晨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它好像是朝你猛扑过来的,你都来不及思想,那种感官的刺激就已经有了,你不接受,也必须接受。
这大概也是赵欣,为什么会在圆明园转了一圈,脑子里还抹不掉这个形象的原因。
张晨问赵欣,这一个系列,他画了多少
赵欣说,好像有十几幅吧,我看到他画室里摆着的都是。
“没卖掉”张晨问。
“根本就没人要。”
“那你去把它们都买下来。”张晨说,“对了,价格稍稍高一些,人家也要付房租,也要吃饭。”
姚芬和赵欣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