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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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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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说,不知道顾会计能不能理解。”
  顾淑芳刚一点头,马上就停止了,把头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
  张晨假装拿木炭条在画布上画着,其实什么也没有画,他和顾淑芳说,没关系的,你不必保持一个动作不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和你平时与别人聊天一样。
  “我平时不和别人聊天。”顾淑芳说。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张晨问。
  “在苏州有,这里没有。”
  “对了,顾会计,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要是冒犯了,请你原谅。”
  “你不是说以画家的身份吗?为了工作,我什么都会回答你。”顾淑芳说。
  “哦,对对,是我不对。”张晨哭笑不得,他说:“我好奇的是,你既然这么讨厌海南,当初为什么会来海南?是被分配来的?”
  “不是,我是被人骗了。”顾淑芳直截了当地说。
  “被人骗了,你是说,是……是符总吗?”张晨问。
  顾淑芳摇了摇头,她说:“我自己,我是被我自己骗了。”
  “被自己骗了?”张晨不理解了。
  “对,就是我自己,我被年轻的我骗了,年轻的时候,总想离父母越远越好,总以为远方很浪漫,会有诗,有故事,有各种各样的奇遇,年轻的时候,一心就想着要去远方,对自己的周围,简直是厌恶至极,对了,你们不这样吗?”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确实有一点,不过,我们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觉得这里是特区,特区的机会会多一些,深圳开发的时候没赶上,海南大开发,被我们赶上了,我们想改变自己。”
  “我们年轻的时候,基本没有机会这个说法,一切都是组织安排,我到海南,也是通过组织调动过来的,有组织在,个人就只有服从,没有机会了。”
  “这话很有道理,顾会计。”
  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顾会计?太正式了。”
  “那叫你什么,当初不是……”
  “好了,没错,当初是我让你叫我顾会计的,那时候,我不是想和你保持距离嘛。”顾淑芳笑道。
  张晨被搞糊涂了,那时候需要保持距离,现在不需要了?
  “你叫我淑芳姐吧。”顾淑芳说,张晨说好,我本来就是叫你大姐。
  “难听死了,什么大姐,大姐和姐一样吗?”顾淑芳嗔怪道。
  “好好,我知道了,淑芳姐。”张晨赶紧说,“你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到的海南。”
  “那时候,我在苏州南园宾馆当服务员,他不知道怎么,会去那里学习,那个时候,他人很老实,也不多说话,普通话也说不清楚,他一个人在苏州,没地方可去,就喜欢跟在我们这些女服务员后面玩,帮我们提包什么的。
  “他还送了我一套海南的明信片,和我说,他家就住在海边,每天起来,就可以看到大海,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被大海吸引?反正后来,我就和他好上了,我父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
  “当时,他师父刚当上海南地区行署招待所的所长,有点权力,他去找他师父,他师父就向我们南园宾馆发了商调函,我很快就被调过来了,我是组织关系先到了海城,人才第一次到海南。
  “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两夜,当我第一眼看到海城时,就哭了,你知道那时的海城,破破烂烂,就像一个小渔村,和苏州的差别有多大吗?我完全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也没有办法调回去了,就是有办法回去,我自己也感觉,没有脸回去面对我的父母了。
  “后面的故事,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是一片的灰暗,我年轻时就犯了这一次的错,却要用我的一生去后悔,有时候想想,真不值得,做人不值得。”
  顾淑芳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黯然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张晨很注意地看着顾淑芳的一举一动,他还没扑捉到合适的姿势。
  “我听淑芳姐说过,你有一个女儿?”张晨问。
  “对,我女儿,在苏州。”顾淑芳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和张晨说:“对不起啊。”
  张晨奇道:“对不起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你说的那些话。”
  张晨笑了起来:“我都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顾淑芳说,“女儿出生以后,父母就原谅了我,他们还千里迢迢,到这里来看我们了,父母走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我女儿带走,说是留在这里,他们不放心,会天天做恶梦的,我最后也同意了。”
  “符总呢,符总也同意?”
  “他根本就不在乎。”
  “啊!”张晨吃了一惊,“为什么?”
  “重男轻女!你不知道海南人很重男轻女?
  “他是,他们一家人都是,都觉得生了这一个女儿没什么用,我女儿从小到大,不管是他家里还是他,别说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苏州看看她,连平时提都不会提起,除了我一个人,他们全家都是一副走了最好的态度。
  “我父母把我的女儿当成了宝,你说,如果是你,你会让你的女儿留在这里吗?”
  张晨默然了。
  顾淑芳继续说:“他们全家,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继续给他们家,生一个男的,但我的心已经死了,从女儿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我就再也没有让他碰过我了。”
  顾淑芳的脸微微一红,她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好,淑芳姐,就是这个姿势,保持别动。”
  张晨说着,手里的木炭条在画布上飞快地移动。


第157章 保持你的冷漠和不屑
  “淑芳姐,你能够记住你现在的姿势,还有,和你现在的表情吗?冷漠,还有一点的不屑。”
  “可以。”顾淑芳说,“不需要我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张晨笑道:“如果能够这样,当然更好,但是,这要几天,每天要几个小时,就是专业的模特,也很难做到,间也要休息。”
  “我可以做到。”顾淑芳不假思索地说。
  张晨看了看她,他也相信,顾淑芳能够做到,这个女人,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心。
  张晨点点头,他说:“我相信淑芳姐能做到,但不要强求,好么,你还要帮我记住你现在的表情。”
  “这个不需要记忆。”顾淑芳冷笑道,“我一想起他,就是这个表情,我已经习惯了。”
  张晨不解了,忍不住问:“就因为符总和他家里人重男轻女?”
  顾淑芳看了张晨一眼,又把眼睑垂了下去:“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张晨不便再问,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他们听到,楼下彩珍和小林他们回来了,继续在唱《皇后大道东,顾淑芳想站起来,张晨赶紧制止,和她说:
  “让他们唱吧。”
  “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我画进去的时候,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的,对了,淑芳姐,包括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心不在焉,有时候还会……你和我说话,我也听不到,希望你不要介意。”
  以前,张晨画画的时候,金莉莉在边上,张晨会把她气疯,她坐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张晨一边画,一边“嗯”“啊”地应着,金莉莉说了半天,最后再问,发现张晨其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嗯嗯啊啊完全是在应付自己,气得金莉莉过来拧他的耳朵。
  “知道了,你那是画进去了。”顾淑芳笑了一下,她说:“其实我前几天就发现了。”
  张晨也笑了,前几天,那就是自己在画效果图的时候。
  “……有个贵族朋友在硬币背后,青春不变名字叫做皇后,每次买卖随我到处去奔走,面上没有表情却汇聚成就,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照买照卖楼花处处有单位,但是旺角可能要换换名字……”
  彩珍和小林他们在下面唱着,张晨和顾淑芳都很注意地听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很有意思,彩珍他们是用粤语唱的,张晨听得不是很明白,顾淑芳就用粤语说一句,然后用普通话复述一遍。
  “淑芳姐的粤语说得这么好?”张晨奇道。
  “我也会说海南话,但我从来不说。”顾淑芳有些得意地说。
  说话之间,张晨用木炭条打的草稿已经好了,他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弹了几下画布,让浮在表面的炭灰落下,这样木炭画出的线条颜色就淡了一些。
  接下来,张晨准备用褐色的颜料打底稿,他打开油画箱,把颜料挤在调色板上,接着打开了松节油的瓶盖。
  “这是什么?”顾淑芳鼻翼翕动了两下,问道。
  “松节油,闻得惯吗?”张晨问道。
  “没关系,可以,有点刺鼻,不过,闻上去好像很清洁。”顾淑芳说。
  张晨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说过人用清洁来形容气味的,不过确实,“医院里也用它来涂在患者身上,可以减轻风湿痛、关节痛、肌肉痛、神经痛,等等等等。”
  “怪不得,我说这气味这么熟悉。”顾淑芳说。
  “淑芳姐经常去医院?”
  “不去,但对医院的记忆刻骨铭心。”
  两个人继续聊天,因为有彩珍和小林他们的无意插入,聊天的氛围反倒比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时,更轻松了,顾淑芳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这是张晨需要的。
  你要是想很好地表达一个人的悲伤,你最好能知道他是怎么欢乐的。以前那个画家,经常这样和张晨说。
  顾淑芳有一个疑问,她说,你们画画,为什么需要模特这样几天几个小时坐在这里,摆一个动作,用相机拍下来,对着照片画不可以吗?现在不是已经有彩色照片了。
  “对,照相技术出现的时候,人们都以为绘画就要消失了,但并没有,你想想,为什么摄影师拍了那么多的人像,但没有一幅能超过《蒙娜丽莎的,是因为蒙娜丽莎漂亮,后来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并不是,蒙娜丽莎也不漂亮。”
  “是啊,那这是为什么呢?”顾淑芳也奇怪道,
  “因为摄影受外部环境,包括拍摄对象本身的制约太多,照相镜头是死的,冷冰冰的,它只能反映它看到的一切,但人的眼睛不是,即使蒙娜丽莎再世,找一堆的摄影师去拍,我相信也拍不出比《蒙娜丽莎更动人的照片。”
  张晨说着,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晨继续说:
  “这就回到了你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模特,而不是照片,画家画画,其实也是一个发现和创造的过程,《蒙娜丽莎是蒙娜丽莎和达芬奇共同完成的,它是达芬奇眼里和笔下的蒙娜丽莎,和真实的那个,其实已经是两个人了。”
  “你说的共同创作我理解,你说发现,发现什么呢?”顾淑芳问。
  “发现所有的细节,光线的变化,人物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一颦一笑,画家是在每天每一秒的时间里,扑捉模特最美的那一个瞬间,我说的美,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漂亮,而是艺术创作上的完美,最能打动画家的那种东西,哪怕他画的是一双鞋,一个苹果,也一样。
  “一幅好的作品,肯定是很多这样的瞬间堆积起来的,这也是绘画和摄影的区别,摄影只能发现一个瞬间,但它没有办法堆积,我这样说,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
  顾淑芳点点头说:“朦朦胧胧懂了。”
  张晨笑了起来:“这朦朦胧胧的懂,是什么懂?”
  顾淑芳也笑了:“就是似懂非懂。”
  “其实很简单,比如我前面说的,要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我不能刻板地画出一个不屑的眼神,那样太概念了,为什么蒙娜丽莎的微笑很神秘,因为她的笑后面是有故事的,这个故事,观众可能不知道,但达芬奇知道,达芬奇把这个故事,画到了笑里,这笑,就不空洞。
  “这也是画家和模特沟通的重要性,比如,我说比如啊,我要是不知道淑芳姐前面和我说的事,那我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会怎么样呢,那就很可能会让人看了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刻薄,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淑芳姐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印象……”
  张晨说着,看了看顾淑芳,看到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说,并没有动怒,张晨就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听到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改变了这个看法,怎么说呢,我再画这种冷漠和不屑时,就会多了一些同情和感同身受,对不起啊,我是在说创作这事,画家的笔是有颜色有态度的,我再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时,在画面上表现出来的,就厚重了,复杂了,有深度了。
  “看的人就会觉得,这表情后面是有故事的,虽然他们不知道是怎样的故事,用我们的行话来说,那就是这画有看头了,看得下去了。”
  顾淑芳叹了口气,她说:“只怕是这故事说多了,就不仅是冷漠,而是恨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楼下,彩珍和小林他们似乎已经唱尽兴了,小林回到了楼上,“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声音很响,他一定是兴奋到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去关门的。
  他上楼的时候,一定还朝楼上看过,没有看到顾淑芳。
  “小毕扬子!”
  顾淑芳好像是用苏州话,轻轻地骂了一句,张晨听不懂,但从她的语调语态和神情,看得出来,她这是在骂小林,也可能不仅是骂小林。


第158章 我和我的女儿
  “我记得我女儿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从临高来了,到了医院,我就快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母亲和我说,你猜她说什么?呵呵,不是让我不要怕,放松一点,而是和我说,你一定要生一个儿子,笑话,好像是进了手术室,我想生什么,就生什么似的。
  “我进了手术室,他和他的父母在外面走廊,因为子宫收缩力异常,我在里面生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我女儿生下来,我都觉得我快死了,护士走出去,告诉他们生了,是个女孩,他父母站起来就回临高了,连看也不想看我女儿一眼。
  “护士把我推出来,到了外面走廊,我朦朦胧胧听到她们在大声喊叫着顾淑芳的家属,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我哭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我的父母,我知道,要是我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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