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淑芳头抵着张晨的背脊,梦呓般地说:“今天,我们不画画了。”
张晨握住了顾淑芳的手,顾淑芳的手滚烫滚烫,张晨呆呆地站了一会,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呢喃道:“我真害怕你今天还不回来,你知道吗,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会疯的。”
张晨咬了咬牙,他想把顾淑芳的双手掰开,顾淑芳的手却抱得更紧了,张晨低声道:“淑芳姐,我不能……我们不能……对不起……”
“为什么,你怕什么?”顾淑芳抵着张晨背脊的头不停地摇着,“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放你走。”
有那么一刻,张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了,但他很快振作起来,他嗅到了顾淑芳身上的香水味,他能够感觉到顾淑芳在轻轻地啜泣,抱着他的手不停地抖着。
“淑芳姐,对不起!”
张晨狠了狠心,他用力掰开顾淑芳的双手,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第177章 又开了一个房间
顾淑芳愣在了那里,等到她醒悟过来,追到楼梯口的时候,张晨已经走到了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顾淑芳大声叫道:“你不要走!”
张晨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他听到顾淑芳嘤嘤地哭,他觉得自己只要停下或者回头,他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也不会走了。
张晨一路急走,走出了门口的那条弄堂,走过了明东路,等他走到博爱南路,这才放慢脚步。
张晨就像一匹老马,几乎不加思索,就沿着自己每天走过的熟悉的道路,下意识地往前走。
他走过了博爱南路,走到了那个三角地带,他从挎着机枪的武警战士面前走过,走到了东湖招聘墙,这里的灯光都熄灭了,一片漆黑,但还是有两三个人,打着手电在看墙上的招聘启事,他们的脚边,堆着一堆的行李。
张晨走过了海城公园,接着就到了大同路口,张晨上了天桥走到对面,海秀路上,还是热闹非凡,但热闹都是热闹在靠海城宾馆和望海楼的这边,站在路边上的那些女孩子,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张晨,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她们今天的第x个客人。
有擦皮鞋的闲着没事,用台州话在叫“度娘,度娘!”,被叫做度娘的女孩子,看了看他,一脸的嫌弃,走开几步,站到了更远的街边。
再往前走,就是望海楼了。
一路经过这些熟悉的地方,没有一个能让张晨停下脚步,脂粉气浓烈的香水味和烤鱿鱼的气息一起扑来,张晨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如果不是知道刘立杆和小武很可能还在刘芸那里,张晨第一时间毫无疑问,会跳上一辆蓬蓬车或者摩的,去滨涯村,但现在他也不想去了。
走到了望海楼门口时,张晨心想,或许可以去办公室,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带,没带钱包没带钥匙没带bb机。
张晨也不想去望海商城和那个临时大堂,他现在没有心情和那些班组长讨论工作上的事,他甚至都不想看到他们。
但张晨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有些疲软,比身体更疲惫的是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瞬间苍老,步履蹒跚了。
张晨走进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大堂里还是进进出出的人,从楼上下来的很多人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对这些从大陆来的人来说,花花世界的一个晚上才刚刚开始。
张晨闭上眼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到现在也不相信,在自己就快瘫软下去的时候,怎么还有力量掰开顾淑芳的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愿意就那样瘫软了,把一整个世界都抛诸脑后。
他听到了顾淑芳嘤嘤地哭,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疼和失落。
他听到了顾淑芳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放你你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一种力量让他掰开她的手,他或许就不会走了。
他听到顾淑芳声嘶力竭地叫,你不要走!要是停下了脚步那他或许接着就会往回走了。
张晨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脸,手指停留在自己的眼窝上,用力地掐着,直到自己感觉到了疼,感觉到眼球都快蹦出来了。
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这样做是对的,那一个莫名地,让他掰开了顾淑芳的手指的力量是对的,他听到自己说淑芳姐,我不能……我们不能……
他们确实不能,虽然现在他想到顾淑芳还会心痛,他想到顾淑芳这个时候一定很难过的时候,他更心痛,如果现在顾淑芳泪眼婆娑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把就抱住她。
但他们确实不能,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符总的妻子,而符总是自己的老板,如果他没有走开,张晨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没有办法再面对符总了。
也没有办法面对金莉莉了。
在他二十几年的经历里,他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有夫之妇发生什么关系。原谅他们还是保守的一代,一个不会和一面之交或只有言语交往的异性,开口就能约,还让人自带套,甚至很讲究地要求是001的一代。
对张晨来说,有些界限是不能跨越的,张晨是一个有分寸的人,虽然这个社会,几乎没有人在乎你有没有分寸,很多时候,自己这种谨守分际的姿态有些可笑,有些落伍,就像唐吉坷德,毕竟时代已经开始遽变。
或者说是一种生性的胆怯和拘谨,这种胆怯和拘谨,让张晨无法突破底限,肆无忌惮地干一些事。
但也就是这样了。
坐在那里,张晨发现自己今晚没有地方可去了,他不能回明东,冷却的时间太短,他还无法面对顾淑芳,他觉得只要他回去,今晚,顾淑芳会不管那房子里有没有其他的人,都会冲下来楼来找他,他太害怕这种局面了。
他也不能等会再去滨涯村,他觉得自己的心绪已经够乱了,无法再面对这样那样的诘问。
如果可以,他觉得他最想去的是小昭那里,小昭什么也不会问,但她会用她那双柔软的手,替他按摩,让他睡着,他觉得他现在太需要什么都不想地睡上一觉了。
我累了。
但他也去不了小昭那里。
张晨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时,感到有些悲凉和滑稽,你他妈的怎么让自己到了这个境地。
张晨觉得口干舌燥,大门外面就有清补凉,但他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
张晨站起来,走向前台,前台的几个服务员,都是熟识的,他想去问她们要一杯水。
前台的接待xiao jie看到张晨过来,微笑着问:“张总,你要开房?”
张晨说没带身份证。
接待摇了摇头:“不需要。”
张晨说:“也没带钱包。”
接待笑了:“没有关系,反正你人押在我们酒店。”
张晨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就和她开玩笑说,好,那我就要一间。
没想到接待啪地就把一个钥匙牌拍在柜台上,和他说:“零,给你。”
张晨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他赶紧拿了钥匙,说了声谢谢就上楼了。
进了电梯,张晨想起了昨晚的事,自己也感到荒唐,这他妈的,两个晚上,怎么都莫名其妙就开了房。
……
第二天上午,张晨去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着,张晨就坐在门口等,小武有办公室的钥匙,他想等小武来,开了门,再问他要一百块钱,去前台把房钱结了。
小武没有等到,却先等到了小林,小林拿着他的包和钥匙、bb机,交给了他,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张晨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门和灯都开着。
张晨笑道,有急事跑这里来了。
小林狐疑地看着他,张晨自己也感到这个谎撒的太蹩脚,这么点路,你就是有事跑到这里来,那办完事,也可以回去了,干嘛坐在这办公室门口,再说,工地上有屁的事情,需要你在这里一个晚上。
小林应该是从昨晚回去,到今天早上起来,一直都看到他的门开着,灯亮着。
张晨不好再说什么,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和他说:“你真聪明,知道帮我拿过来,我办公室都进不去,正想回去拿。”
小林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着,张晨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张晨叫道: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小林转过身,这一次他没有顾左右,而是看着张晨,和他说:“是老板娘让我给你拿过来的。”
那就是顾淑芳了。
第178章 熟悉的陌生人
好不容易撑到了下午,张晨觉得不行,就这样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躲不过去,工地上每天都有资金进出,当然主要是出,都要通过顾淑芳的手,所有的报销,也需要经过顾淑芳,自己能躲多长时间?再躲,只怕是工程都要停下来。
张晨不知道再和顾淑芳见面,会发生什么事,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能发生不该发生的事,经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那个理智的冷静的,恶狠狠的张晨占了上风。
张晨不断地告诫自己,你是来完成这个项目,在这个海岛,踩实你的第一步的,而不是来搞七捻三,自己把自己的事业做砸的,你想再回到当指导员的日子,还是每天不停地找工作,不断地被人奚落和拒绝,差一点就去种橡胶的日子?
得罪了海霸天,张晨隐隐觉得,自己还能不能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都很难说,到时只怕,你连想去种橡胶都不可能。
张晨把抽屉里的几份单据整理好,他决定回去和顾淑芳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不管两个人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下午的这个时间,总比晚上好,那幢房子,现在除了顾淑芳,不会有其他的人。
张晨回到了明东,到了一楼,他就愣住了,他发现二楼走廊的栏杆外,架在天井上面的晾衣杆上,晾晒着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张晨看了看三楼的楼梯口,没有顾淑芳的影子,他不由得轻轻地吁了口气。
张晨走上二楼,不自觉地就放轻脚步,他看到自己房间的门和对面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张晨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一下子没有适应,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昨天顾淑芳帮他收拾过房间,今天上午,显然又收拾了一次,洗完了脏衣服,这才把门给关上。
顾淑芳说,我就喜欢养猪,张晨这才明白,她这话是有含义的,而自己现在,不就是那头猪吗?
张晨把包放在房间,手里拿着单据,他走到楼梯口,却没有勇气再走上去,他想了想,还是走向了对面的办公室,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打开门,走了进去。
其实张晨不用发出很大的声音,顾淑芳就知道他已经回来,她听到下面的大门打开又合拢,听到他放轻了手脚上楼,顾淑芳等待着,她等着他走到三楼来,等到的却是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顾淑芳脸色惨白,她坐在自己的餐厅里,她知道张晨就坐在楼下,如果按垂直距离,他们相隔不到三米。
顾淑芳等了十几分钟,张晨没有上楼,顾淑芳站了起来,外面太阳很大,她的脸色,在阳光下更显苍白,她一步一步地下楼。
张晨屏息静气,听到她下楼来了,张晨坐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顾淑芳走进了办公室,她看了看张晨,没有吱声,她走过去,还是做完她的一套程序,然后坐了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境,张晨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顾淑芳则拿出抽屉里的单据和账本,一笔一笔地记账。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两个人竭力控制着自己心跳的速度,但他们觉得,自己还是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那一层窗户纸已然捅破,所有的暧昧和朦胧都变得明朗了。
双方的态度已很明确,对顾淑芳来说,再说就是自取其辱,而对张晨,他还能说什么呢?虽然他来的时候是打算好好谈一谈的,但到了这里,真正的面对面时,他觉得又没那个必要了。
再说一声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
张晨深吸了口气,他把那一叠单据从抽屉里拿出来,推到了顾淑芳那边,顾淑芳连看也没看,张晨轻声说:
“淑芳姐,这几笔钱,你安排一下。”
顾淑芳头也没抬,她把那叠单据拿过去,还是看也没看,就放进了抽屉,继续记账。
两个人又沉默着,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开口,但又觉得,就是开口,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就继续沉默。
办公窒里,只能够听到顾淑芳敲击卡西欧计算器的声音。
沉默了半个多小时,顾淑芳终于把账记完了,她把账本放进抽屉,拿过桌上的订机,想把几张单据订在一起,按了一下,订钉却卡住了,没有订出来,她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
张晨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想说,我帮你看看。
顾淑芳突然就爆发了,她的手握成拳头,在订机上啪啪啪啪啪啪地敲打着,张晨站了起来,惊愕地看着她。
顾淑芳也站了起来,她拿起订机,啪地一声砸在桌上,左手一挥,桌上的单据都被扫到地上,还没等张晨反应过来,顾淑芳一转身就冲出门去,跑上了楼。
她要是不跑,她觉得自己站在那里,马上就会嚎啕大哭。
张晨追出了办公室,楼梯上已经没有顾淑芳的身影,张晨朝楼上跑了几步,脑袋伸出了三楼的楼面,他朝两边看看,三个房间的门都关着。
张晨就在楼梯的半间,站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上去。
张晨退回了办公室,把地上的单据都捡起来,整齐地放在顾淑芳的桌上,他拿起订机,掰开看看,里面一排的订钉已被摔打得歪七扭,他把它们都倒出来,装上一排新的订钉,按了一下,订机还没有坏。
他把订机压在那叠单据上,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张晨叹了口气。
他把办公室和自己房间的门都关了,走下楼去,回到了工地。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和二货来了,张晨主动提出来,去哪里喝酒,二货说花江狗肉,刘立杆说椰子鸡火锅,张晨和小武都说,去吃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