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最初的“柏阳”而言，就像长在路边的杂草，虽然可以轻易地将其践踏，但“柏阳”实在找不出一个践踏人类的理由，对他而言，这一切毫无意义。
作为红白二瞳的第一个造物，“柏阳”无疑是失败的。
尽管他拥有了自我意识，学会了独立思考，但红白二瞳要的只是一个回收灵瞳的工具，并不需要一个新的“生命”。
甚至“柏阳”的特立独行与反叛，反倒成了阻碍。
于是，祂们收回了“柏阳”身上的超凡力量，将他随意放逐在这个牢笼般的世界里。
未曾想……
祂们沉睡后，柏阳虽然失去了超凡能力，但作为“鬼”的不死特性仍然存在。
他在人间一代代地轮回，见证了无数次怪谈游戏的展开。
渐渐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
“我曾在一次次怪谈游戏通关前，看到过无数次未来的碎片，也特意结识陈致远那样，拥有洞察未来能力的人，所以……”
柏阳注视着秦满江与易连海。
“我要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在今天，这一次轮回中，一切将迎来终结。”
“新的红瞳之神与白瞳之神将诞生，成为世界的支柱。”
“而那两位新神……其中一位，是原住民易连海，你在梅思君的升格仪式上动了手脚，让他为你做了嫁衣，为什么你要找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人？”
柏阳一连讥讽之色，看着易连海：“因为你需要一个足够坚韧的灵魂帮你抵抗红瞳之神意志的反噬，现在，我唤出来的人是你，说明你的确成功了。”
“而另一位……”柏阳看向了秦满江，“江渡捡到了白瞳之神的遗蜕，以它为基础，创造了一个缓慢成长的新神。”
“随着年龄的增长，新神的情绪会从多元走向单一，最终……完全平和。”
“祂，就是你，秦满江。”
柏阳的眼睛，在易连海和秦满江之间徘徊。
“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相信，江渡他们之所以会全力推动你的出现，是因为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你们的确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固有状态。”
柏阳的神情似乎有些僵硬，静立在风雪中。
“可……那是人类的视角……”柏阳低声道。
秦满江和易连海默不作声。
易连海目光闪烁，他的内心连李西就都无法看穿，却被柏阳一语道破。
没错……之前说得再冠冕堂皇，选择梅思君的缘由其实只有一个……他足够好骗。
梅思君本身就是个异类，但让梅思君决定献身的，其实是易连海告诉他……自己和李西就是同一个人，救他离开乔家村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不过，最终梅思君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留下了一句古怪的遗言——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还自在。
至于秦满江，此刻的他的确如柏阳说的一样，不再有任何情绪起伏，至少表面上看来没有。
柏阳站在风雪里，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这一刻，秦满江和易连海都觉得他仿佛已经死去了很久，这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壳而已。
“他们看到的，只是人类能看到的部份……”
“而我，是鬼。”柏阳喃喃道。
“我在每一个轮回的怪谈游戏终结时看到的未来，完全不一样！”
“你们认为自己的出现能够改变固有的宿命？让这死寂的虚假世界变成真实？”柏阳低声反问，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蓦然间他发出一声怒吼：“不！你们的出现，同样是宿命的一部分！新的红瞳之神与新的白瞳之神，看似新旧交替，不过是屠龙者与恶龙的循环往复而已！”
“而我……”
随着柏阳激烈的话语，呼啸的风雪也变得更加疯狂。
“我是被祂们抛弃的第一只鬼，我是被世界遗忘的存在……我，才是真正不存在于这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的人！”
“我才是打破宿命的钥匙！”
“我不是你们的同类，也不是祂们创造的鬼怪，我到底是谁，由我自己来决定！”
整个雪山，早已风雪哭嚎，天昏地暗。
易连海惊骇地看着柏阳。
他是被遗忘抛弃的鬼，是格格不入的人，但他两者都不想当，他要当自己的神……
“无论新旧，红白二瞳都是灾厄的根源……”
柏阳冷冷地注视着秦满江与易连海，他一字一顿：“你们死去，我将重建世界。”
秦满江瞳孔一颤，不对，他在拖延时间！
刚刚吞下那么多的灵瞳，柏阳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松，他之所以愿意和他们谈这么多，秦满江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你一出生，就注定要来终结这一切，你的存在，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存在。”
“这就是你的命运。”
“这样的命运，你们欣然接受……”
柏阳的声音低沉又绵长，仿佛在天地间响起：“但我不接受！你们终结的游戏，只是下一场轮回的序章。”
“而我……要让一切，真正重新来过！”
柏阳的身影在风雪中飞天而起，和巨大厉鬼合而为一，伫立在雪山之间，仰头发出了浑厚的怒吼。
耳畔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回声，秦满江神情漠然。
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做多余的表情了。
也许……正如柏阳说的那样，新的红瞳与白瞳之神，只是屠龙者与新的恶龙……
秦满江的确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丧失，白瞳之神，并不是所有正面情绪的集合。
祂更像最纯粹的自然神，完全的……无情。
一块拥有超凡伟力的石头，无思无觉，仅此而已。
秦满江正在变成这块石头。
而红瞳之神，走的却是另一个极端，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汇集到了祂那里。
可就在秦满江和易连海准备回到“躯体”之内，与柏阳进行最终的决战时。
却看到……先一步回到巨鬼体内的柏阳，已经一只手抓住了秦满江的“白瞳”之躯，另一只手洞穿了黑色肉球的躯体，抓出来一团腥红跳动的，类似心脏的器官。
那巨鬼仰起头，将秦满江与易连海的“躯体”，也一口吞了下去。
疯狂的气场肆无忌惮地向雪山四周扩张，大地微微颤动，激扬的雪花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连海瞳孔颤抖，他的躯壳没了……回不去了。
秦满江也同样回不去了。
难道，柏阳真的要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神？
易连海绝望又不甘。
他看向秦满江，却看到秦满江依旧是一脸冷漠的神情。
心下知晓，秦满江的意识只怕快被白瞳之神的意志完全占据了。
怎么办……现在哪里还有任何一个可以容纳他们两人这带有“神性”灵魂的躯壳？
这世上已经一个玩家都没有了……
这时，易连海忽然看到，秦满江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翘了一些。
已经快彻底“白瞳之神”化了的他，竟然还能笑？
“你笑什么？”易连海在狂暴的风雪中大声问到。
秦满江越来越无神的苍白瞳孔，似乎洞穿了空间，看向了山脚下……
还有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一个勉强能够装得下“神性”灵魂的躯体。
沈骸，来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各自的选择
“混蛋……体谅一下两条腿的人类啊……”
沈骸先是奔赴月城，想找易连海打听秦满江的下落，却扑了个空。
还在思考下一步怎样进行时，伏城的上空，那张梅思君的脸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巨大肉球。
混乱和毁灭瞬间充斥着整个世界。
好在黑色肉球现身的地方在伏城，对月城的影响有限，沈骸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他观察了一下巨大圆球的前进路线，推算出那玩意儿的目标是雪山。
现在满大街都是没人要的车，沈骸直接跨上一辆摩托车，油门拧死，才算是没有落后太多，赶到了雪山。
他看到了雪山上发生的一切，但却看不清楚，也看不懂。毕竟玩家获得的信息实在太有限了，他们知道的，几乎都是柏阳想让他们知道的。
不过，好在这里还有一个秦满江。
山下的沈骸一头雾水之际，秦满江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仿佛是直接将事情的始末拓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沈骸只感觉大脑一疼，凭空多了一段记忆。
那是秦满江对现状的说明。
而雪山巨鬼吞下秦满江和易连海的肉身后，本就庞大的身躯再次膨胀。
祂的血肉在皲裂，骨骼的咔咔作响声响彻天地，有什么东西，在雪山巨鬼的体内孕育……
很快，空气中爆发出恐怖的能量！
“轰——”
疯狂膨胀的雪山巨鬼，竟然爆裂了！
粘稠的腥红血液如同一场突然降临的暴雨，朝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去。
这些来自雪山巨鬼身上的血肉爆开后，带着恐怖的高温，把接触到的一切融化成了一滩水。
沈骸赶紧躲到岩石后方，万一被这滚烫的“血雨”砸到，怕是身体会直接烫穿一个洞。
他的反应很快，可这时，身后的岩石却开始不停滴水。
水滴越来越多，汇聚成一股，如溪流般往下蔓延。
整个雪山的积雪，竟然都在灼热的血肉炸开后，开始融化了！
这的确是改天换地般的伟力，是人类无法想像的力量。
秦满江和易连海的灵魂站在滚烫的雪山融水之中，这陈年的积雪，在融化后，眨眼间就形成了恐怖的山洪。
易连海也感觉到山底下有人来了，但他和秦满江不一样，他并不想进入沈骸的身体之中，发挥自己红瞳之神的力量。
因为……进去容易，出来难，秦满江肯定会进入山下那人的体内，红白二瞳本就是一体，万一在那人的体内出现了某种不可逆的转变，那做嫁衣的不是变成了自己？
易连海目光闪烁，选择了静观其变。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世界被柏阳毁灭后重建而已，与他何干？
易连海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想过去……想去到那个世界！
但红瞳之神的伟大力量大部分都在刚才那巨大黑色肉球的身上，他的灵魂虽然也能调动一部分力量，但没有躯体根本就难以发挥。
所以……他不打算浪费力量去阻止柏阳，易连海现在默默做的只有一件事——
积攒红瞳之力，直到能破开空间，去到那个自己感应到的世界！
他的耐心其实一直很好，但这一刻，因为丧失了躯体而难以调动的红瞳之力，只能速度极慢地增长，简直就像文件下载的进度条一样，这让易连海久违地感觉到了焦躁。
而秦满江，此时已经拔地而起，朝着山下掠去。
他面无表情，但满脑子都是沈骸曾提到的那件事……
“你说这个名字啊？”
“我自己取的。”
“没错，沈骸就是投水而亡的意思。”
“小时候被丢在河里，没淹死，我改成这个名字，多少也算遂了他们的愿，谁也不欠谁。”
沈骸，投水而亡……
沈骸，投水而亡！
雪山巨鬼的躯体因为吞下秦满江和易连海的躯壳后，膨胀爆炸，祂血肉迸发的热量，已经融化了整座雪山。
此刻，滚滚洪流呼啸而下。
秦满江勉强调动着为数不多的白瞳之力，尽全力感应着沈骸的位置。
他和易连海一样，因为丧失了躯体，一次性能调动的力量已经很少了。
刚才凝聚的很大一部分能量，用在了灌输事情原委给沈骸那件事上。
现在，从山顶往下扑的洪流中，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与碎石，就算没有这些，这恐怖的洪流也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抵抗的。
秦满江面无表情，刚凝聚些微的白瞳之力，就立刻用于赶路和感应。
在哪里……
沈骸到底在哪里？
他苍白无神的眼睛仔细地寻遍了每一个角落，但……雪山太大了，冰雪融化后，地形的改变也太大了。
到处都是奔涌的洪流，水积在山坳处，崩塌的碎石堵住了山间的缝隙，已经形成了堰塞湖。
浑浊的水流在激荡，乱石与碎木浮浮沉沉，唯独……看不见任何人影。
山顶之上，炸开的雪山巨鬼，也终于现出了本体。
祂自血肉之中飞出，那是一颗硕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球，眼球后方，一根根血肉筋膜联接着一对翅膀，那是一对白骨凑成的羽翼。
“柏阳”此刻的形象，已经完全看不出半分人的样子了。
祂高高在上，若有若无地扇动着骨翅。
一股恐怖的威压让秦满江几乎快要魂飞魄散。
秦满江却没有回头，他仍在寻找沈骸，在这滔天的洪流之中，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易连海同样灵魂在颤栗，但对他而言，无论柏阳变得再恐怖，也与自己无关了。
祂要去的，是另一个世界！
三……
二……
一！
易连海面色一喜，足够撕开空间的能量，终于积攒齐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其用出，他的身前，一道氤氲着雾气的门凭空出现。
易连海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感应到的另一个世界，就是这个气息！
这是那群玩家的故乡，这是……真实的气息……
易连海的身影陡然消失在了空气中，那道被他打开的门，也在他消失后，没了踪影。
而秦满江已经扎进了水里，他在浑浊的水底浮沉，他的情绪已经无法作出焦急之类的反应了，但他的行为却在诠释一切。
找寻许久后，无果。
秦满江沉默着浮出水面，水痕在他的灵魂体上留不下踪迹，但秦满江似乎仍像是溺水了。
“沈骸……”
秦满江喃喃道。
他眼里属于“秦满江”的感情色彩在快速泯灭。
所有人都死了，如果沈骸也死了，那“秦满江”的存在，也等同于不再有意义。
可就在这时！褐色的山崖之上，岩缝间钻出来一个人，他满身水痕，咳嗽不已。
却对着秦满江招了招手：“咳咳……这里呢，还没死……”
第六百八十六章 终结
“找到你了……”秦满江喃喃道。
山洪咆哮，柏阳所化的骨翅巨瞳扇动出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