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君看向他,缓缓开口解释道:“一则戏曲清幽,能通鬼神。二则过去戏子卑贱,常死于非命,故怨气深重,死后魂魄不散,徘徊在戏楼。”
“所以,戏班通常会供奉仙神,以求平安,驱阴气。”
“我家祖辈供奉的是华光祖师,便是民间传说中那位三只眼的马王爷。”
他顿了顿,不再说话,细听脚步声,原来是咖啡厅的老板端上茶水来了。
也是难为了他,除了松茸鸡汤,其他的倒真给凑齐送了上来。
待他走后,梅思君抿了一口茉莉小叶润喉,继续说道:“其他戏班也有自家供奉,唯独南枝坊从不奉仙神,不仅如此,这个戏班还接阴戏。”
“阴戏?”
欣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梅思君。
梅思君略一点头,解释道:“人有男女,戏分阴阳。刚才说过,戏曲清幽,最为阴鬼所喜,大户人家有人过世,常请戏班日夜不休来唱。白日场为活人唱,夜间场……则是为死人所唱。”
见大家对这阴戏似乎都完全不熟悉,梅思君便简单地介绍了几句:
“唱阴戏要先拜自家供奉的仙神,再找身体康健的青年戏子,体弱则气虚,阴鬼易缠身,也不能有女子,旧社会认为女子不洁,会冲撞阴鬼先人。”
“登台前有一套仪式,三更前由主家操办,奉上供品,请来自家先人,也不能赶走过路阴鬼。”
“三更一到,除戏班外,活人全部退场,回屋紧闭门窗,不能出来走动。”
“三更过,戏班便开唱,戏是死者生前所爱,台下摆着空空落落的桌椅,桌上摆着插上筷子的白米,一直唱到四更天。”
“期间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所有的程序一样不能少,少了会触怒阴鬼,轻则遭逢霉运,重则大病一场甚至直接死亡。”
“四更天,停戏,主家开门接逝者回家,全程不能和戏班之人说话,各自散场,一切事宜,留待六更天后再说。”
饶是梅思君已经说得足够简单明了,但还是听得人一阵头疼脑热。
简直太多奇怪的规矩了,许多规矩在现代人眼中毫无必要。
但在他们眼中,也许正是其中的某个环节出了错漏,才导致了这场终极游戏的出现?
它可是至少团灭了四次玩家的怪谈啊……
而且就连资历最深的阳,都没有听说过【黄泉戏】这个怪谈,说明它已经很久没被怪谈游戏选出来执行过了,久到这一代的玩家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怪谈的存在。
“我的头已经开始痛了,”放我出去往椅子上一瘫,“是投井自尽的女鬼,还是没有祭拜仙神招来了邪魅?”
“还可能是那戏班子唱阴戏的程序出了错,或者唱戏的时候吸引来了什么不该来的东西……啊啊啊!烦死了!”钟雪燃也一脸无奈。
沈骸一直沉默地听着,听梅思君讲完后,他忽然问道:“可是梅先生,你还是没说南枝坊最后怎么了。”
梅思君沉默片刻,看着杯中茶水,说道:“还能如何?已过百年,自然是死了。”
“只是……”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
“这件事,没有依据,是我从父辈口中听来的。”
他先提前做了些铺垫。
阳注视着他:“请尽管说吧。”
梅思君和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只是时至今日,伏城几个残存下来的老戏班里,偶尔还能听到南枝坊的拿手好戏……霸王别姬。”
“夜到三更,时过子时,便有咿呀唱腔不绝于耳,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话落,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简直是寄宿在戏楼中的幽灵。”陈致远低声说道。
“对了,怪谈要求是三天后前往南枝坊,如你所言,南枝坊已经没了,它的旧址在哪儿?”陈致远继续问道。
梅思君拿起茶杯的手忽然一停,接着,他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话……
“当年的南枝坊戏楼,如今已在我梅家名下,在伏城西郊老宅。”
梅思君似乎早已料到大家会是如此反应,慢慢解释道:“南枝坊最后一任班主赵启功,是我太爷爷埋葬的,当年南枝坊生了何事,下场如何,已不可考,太爷爷没说,我们后人便也不敢问。”
“这些年,除了一月一次的打扫外,那个地方早已无人居住。”
梅思君说完后,仍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继续喝茶。
但大家已经或多或少地明白,为什么做那个梦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了。
这个美得超越性别的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似乎想尽力地融进世俗,却又显得笨拙与突兀。
仿佛他从生下来那一天……就不该活在这个时代。
“这也算好事,至少我们不用费时间去寻找南枝坊了。”陈致远说道。
“除此之外,各位。”阳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人,“这次的开幕语与游戏要求,为什么全程没有提到游戏这两个字?”
第九十四章 人非草木
阳的问题虽然问在了点子上,但最终却没有得到回答。
一来,大家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也不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就能知道原因的事。
二来,虽然看在阳的面子上大家暂时聚在了一起,但几乎每个人都没有一起行动的打算。
包括阳自己也是。
终极游戏并不是报团取暖就能通关的,这次怪谈有七天的时间限制,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探索出足够的信息去通关,所有人都会死。
这次聚会,一是大概了解了关于南枝坊的事,二是和每个要参与【黄泉戏】的玩家确认一件事——尽管大家都要分头行动,各自探索,以求效率最大化,但各自的想法要保持联系,随时沟通。
“可是,如果遇到不能用手机的情况我们要怎么沟通?”秦满江问道。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大家对这件事是完全默认的态度?
先不谈厉鬼会不会通过手机作祟,光是信号能不能存在就得打个问号。
这时,却见中年帅大叔密林儒雅一笑:“没关系,我的永久道具就是为此而生。”
他没说自己的永久道具是什么,但他都这样说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位代号为密林的中年玩家,拥有的永久道具很可能有沟通能力。
说起来,目前除了医生和钟雪燃,秦满江对其他人的永久道具几乎一无所知。
甚至是妹妹秦满意的永久道具他也不知道。
不过这种私密的东西,的确也没必要告诉其他人。
离开咖啡厅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大家没有相约一起吃个饭之类的,而是各自回了家。
聂云真全程没有说话,有沈骸过来碰了一鼻子灰的先例在,大家也没有再去试探她些什么。
但即便他们都不说,秦满江也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上了。
抛开月见草和他的关系先不谈,一个莫名其妙冲上首席的玩家,却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生疑了。
秦满江忽然停下脚步,走在他旁边的聂云真也停了下来,侧头静静地看着他。
今晚伏城有月亮,月色之下,白雾轻笼,聂云真的脸瘦得已经脱了形,如果她吃胖一点,也许会比较好看。
秦满江看着她,问道:
“你到底是谁?”
聂云真怔怔地看着他,灰白的眸子里,闪动着茫然与无措。
“聂……云真……”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惨白。
“是吗?”秦满江注视着她,他不想把一个来历神秘的人一直放在身边。
知道“那部”手机其实是永久道具后,秦满江对她的怀疑更加深了。
那是一个名为【瞳界】的永久道具,后面标注了伏城两个小字。
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棺中人】那个怪谈通关的瞬间,就是【瞳界】被自己重新激活的那一刻。
这不得不让秦满江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
聂云真只会安静地注视着他,不会解释,也不会辩驳。
秦满江反思着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行为。
他做了一些不像自己的举动,那不是平常的他会做的事。
这让秦满江自己感觉到了一些恐惧。
这副身体平日里听他的话,但在某些时刻,它似乎会产生其他“想法”。
仿佛它就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一样。
而聂云真,就是它等待的其中之一。
她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尽管如今的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但……
“三天后,要去南枝坊时你再联系我。”秦满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不能和她靠得太近。
说完,秦满江转身离去。
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紧跟的脚步声。
他走,她就跟。
他停,她也赶紧停。
秦满江皱着眉头转身,看着她:“不要再跟着我。”
他快步朝前走去,没走几步,又听到细密的脚步声,秦满江一狠心,再次扭头:“别跟着我!”
聂云真身体一颤,呆呆地站在人行道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灰白的眸子里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不知道自己突然做错了什么。
秦满江加快步伐继续往前走,他的脑子很乱。
我现在的做法是对的……
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危险女人。
她不知道在怪谈中困了多少年,【瞳界】手机里还存有她的名字,她一脱困就冲到了首席。
她叫我“教授”,她的身体很冰,冰得甚至能刺痛人的手指,那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体温……
凡所总总,都表明了她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秦满江快步地往前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听到背后跟随的脚步声。
月光很冷,雾气也冷,走着走着,他的速度慢了一点。
可是……
她失忆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怪谈里困了多少年?这部【瞳界】手机如果是二十年前的遗物,难道她困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变化……足以让一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
难怪偶尔能从她茫然的眼神中看到恐惧,难怪她一出门就紧紧地跟着他。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已经不存在任何熟悉的东西了。
她在醒来的那刻联系到了他,聂云真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为什么,但对她而言,他的确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熟悉”的人。
秦满江朝前迈动的步伐,从快到慢,再到……完全停止。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雾气弥漫的街道。
他已经走出了快五十米。
夜色与雾气的朦胧中,即便月色很亮,也是看不清人的。
远处的人行道上,一个单薄的身影仍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
秦满江一言不发,朝着刚才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回去。
聂云真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秦满江的步伐越来越快,到后来已经小跑起来。
很快,他来到她近前,看着这个眼神不知所措,抬头想看他,又不太敢看他的女人。
“我就当做善事了,等你记忆恢复,就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秦满江对她说道。
聂云真仍是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愣着做什么?”
秦满江扭头看向她:
“回家。”
第九十五章 纸人唱戏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黄泉戏开场的日子。
南枝坊的地点,梅思君已经发给了所有人,秦满江没有提前去南枝坊打探,其他人他倒是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梅家名下的产业,这么些年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之所以直到今天才爆出这么一个终极游戏,也许正是最近才出现的变故。
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后,按照梅思君给的地址,秦满江和聂云真打车前往了伏城西郊。
一路上崎岖不平,荒无人烟,四周呼啸着风声,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秃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难怪梅家闲置着,这地方实在是太过荒凉,就算不闹鬼也住得不舒服。
出租车司机全程不说话,到地方将两人放下后,立刻一脚油门走了。
两人下了车,秦满江看了一眼梅思君的指示,说是要先找到一条河,顺着这条河往下游再走一段时间。
秦满江和聂云真一前一后,在晨雾中前行,很快,那条河就被他们找到了。
这条河没有名字,河不宽,水也不急,毫无特点,倒是在河边这根本没什么人来的地方,看到了足迹。
是他们吧?
秦满江不喜欢提前探查,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喜欢。
听钟雪燃说,陈致远就是一个喜欢在进入怪谈之前把一切准备做到最充分程度的那种人。
“往那边走。”
秦满江对聂云真说道。
两人各自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和一些简单的食物。
经过这几天的调养,聂云真的脸色要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做不出什么表情,但至少人不再那么憔悴,补充足够的营养后,脸庞也逐渐有了血色,甚至能称得上好看了。
“一种林黛玉般病恹恹的美……”这是钟雪燃在一天前过来找秦满江聊这个怪谈时,看到聂云真后给出的形容。
河边湿气很重,再加上一些水面上的雾气,稍远一些的地方,就看不太真切了。
然而走着走着,秦满江和聂云真就停下了脚步。
水雾弥漫的河上,有人?
两人站在河岸边,看向河面。
很快,一艘木船从雾气中驶了出来,有了第一艘,就有第二艘,不多时,密密麻麻的木船出现在了河面上,好在这一段河面较宽,不然根本挤不下这么多船。
秦满江扒开了湿漉漉的芦苇,和聂云真一起朝着那些船看去。
这些船上装饰着各种各样的花灯,船头和船尾放着纸扎的男童女童,上面划船的人戴着造型古怪的面具,身上缠着颜色各异的飘带。
水面上还撒着一堆白色的纸片……
仔细一看,是从空中飘下来的。
不对劲啊……
这地方人迹罕见,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