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喊道:“两位,货放船头,人坐舱里。”
白手帮着方玉兰,把两捆帽子搬到船上。帽子不能沾水,帽子放得高高的,方玉兰用船上的绳子固定住。
俩人爬着进舱,里面正好有个空档,够俩人挤着坐。
上有竹棚,下有麻袋,挤着坐倒也暖和。
可方玉兰不自在,因为白手几乎就挨在她的身上。
没法子,麻袋叠得太实,多大的力气,也不能扩大空间。
船慢慢的前进,货多船沉,根本就快不起来。
“小伙子,船太慢,借你的嗓子用用。”
船老大的话白手懂,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船帮船,水帮水,摇船老大帮水鬼。船帮船,水帮水,水鬼帮船嗖嗖开……”
这是迷信,也是风俗,传说船速不快,是水鬼作祟。
船老大不能自喊,女人也不能喊,得由壮小伙喊,水鬼才不会阻船。
白手不信,但他喊得宏亮高亢,远远盖过水声,穿透夜色。
“哈哈……船轻多了,也快多了。谢谢,借你们两口子的福气喽。”
两口子?白手想笑,闭嘴强忍。
方玉兰也在笑,只是也不出声,脸也有点热。
白手有个外号叫鬼见愁,敢在坟头上睡觉,有他坐船,水鬼哪敢阻碍。
不过,这一喊让白手来了灵感,他轻轻念道:“玉是手,手是玉,白手玉兰像明月。玉帮手,手帮玉,手心玉背都是肉。”
“臭小子,不正经。”方玉兰小声喝斥,伸手拧住了白手的耳朵。
白手忍着痛,却更向方玉兰靠拢。
无赖法在这时特别管用,方玉兰无奈,她越动越吃亏,又不能真生气。
就这么着,一路到了温桥街。
船太慢,走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没心没肺的白手居然睡了半路。
赶早不赶晚,白手上岸就跑,方玉兰有力气,用不着他帮忙。
到了露水市“鬼影拐”,天还没亮,但贩票子已有不少。
可白手来回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好朋友马小路。
马哥怎么了?温桥街的集市日,就是他的上班时间,以前可是风雨无阻的啊。
“喂,小兄弟。”
有人在背后轻拍白手的肩膀。
白手回头一看,是来自文州市六清县的魏和平,行内人称老魏。
老魏四十出头,长得正正板板,做生意公道,也不显山不露水。
最早是马小路介绍,白手才认识了老魏,后来白手撇开马小路,单独和老魏做过几单。
“老魏啊,早,早。”白手热情招呼。
“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老魏,我请你吃早点。”
老魏笑道:“我大,你小,大的请小,理所当然。”
什么当然不当然,白手心道,你钱多,我钱少,多的请少,天经地义。
坐在小吃摊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喝着豆腐脑,白手冲着老魏道谢。
“小兄弟,刚才你是在找你那个马哥吧?”
白手点了点头,“老魏你真厉害。”
“甭找了,他人在我们六清,正做大生意呢。”
大生意,白手知道,马小路真的倒卖外国烟去了。
“我听他说起过。”白手又点了点头。
“小兄弟为啥不去?”
“小生意踏实。”
这句话赢得老魏的赞赏,“小兄弟,你跟我一个心思。”
白手关心自己的生意,“老魏,你今儿个收货吗?”
“哈哈,大冷的天,我不来收货来干啥。”
白手笑问:“行情如何?”
老魏道:“五指有长短,山头有高低。”
这是行话,意思是各种票证的行情不一样,有涨的也有跌的。
“小河水已满,大河水满否?”
白手说的也是行话,小河又叫小货,就是普通票证,大河又叫大货,就是工业券,特别是指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三大件。
“走南又闯北,喜从大河过。”
老魏说,他最想要的就是大货。
白手先拿出自行车票,笑着询问价格:“大河贯东西,水深有几许?”
第0047章 朋友千个不多
“看的两大张,踩的两张半,跑的值三张。”
老魏说,手表券每张二十块,缝纫机券每张二十五块,自行车券每张三十块。
“水涨船会高,跑的也叫好。老魏,能加多少?”
老魏笑道:“加一块,不能再多了。”
白手也笑,“加三块。”
“会做生意。”老魏拿过自行车券,问道:“中间轧断,三十二如何?”
“成交。”白手也很爽快。他不贪,去年三十,今年三十二,这价格已经很不错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白手接过三十二块钱,揣进衣兜里,再拿出一张单子,递到了老魏的手里。
“小兄弟,货不少嘛。”老魏借着小吃摊的马灯,看着白手的单子,“小兄弟,总的来说,都是原价,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老魏拿出半截铅笔,在单子上标注价格,再交还给白手。
白手看了一遍,各种票证的价格没有很大变化,稍有涨跌他不计较。
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票证,从白手的怀里转到了老魏的手里。
老魏算帐算得快,加减乘除,干脆利落。
老队长的卖了十二块三角,柳老师的卖了三十一块五角,一共得款四十三块八角。
一半对一半,这趟生意白手净收二十一块九角,加自行车票的十六块。
白手心里有本帐,老队长只给五块,柳老师的票证只给十五块,自行车票多出的两块也可揣进自己的腰包,他实际赚的钱是四十元八角。
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啊。
零头不给老队长和柳老师,这是双方默许的,也算是规矩,白手心安理得。
生意做完,老魏开始唠嗑,“小兄弟,你跟你的搭挡不一样。”
“老魏,你说的是我马哥?”
“对,你的马哥。这家伙不地道,而你不一样。你实在,做人实在,做事也实在。”
白手笑了笑,“老魏,你啥意思?我这人不喜欢嚼舌根,更不喜欢对自己的朋友嚼舌根。”
“哈哈……这就叫实在。”老魏笑道:“小兄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白手不假思索道:“冤家一个已足,朋友千个不多。”
“好,痛快。”老魏道:“小白是吧,小白,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
“老魏,我也认定你这个朋友了。”
成了朋友,相谈甚欢,白手也打开了话匣子。
“老魏,我听说,卖烟比卖票更赚钱,有这种说法吧。”
“岂止是说法,简直就是事实,卖烟比卖票更能赚百倍千倍的钱。你看看眼前这个票市,我们那边的人,以前哪次不是来几十个的。现在有多少?顶多就十来个。他们干啥去了,你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
白手点着头道:“他们全倒腾烟去了。”
“也不仅仅是烟。还有衣服、化肥、柴油、汽油、家用电器,等等。相对来说,烟更简单,来钱更快,利润更高。”
白手好奇道:“既然如此,那老魏你为啥不干呢?”
“两个原因吧。一个是太危险,如果被抓,可不像咱们这一行,顶多罚点款,教育教育,那是要进去喝稀饭啃咸菜的。还有,我不是六清县人,我是咱们这边人,我是上门女婿。我在那边生活有十几年了,没交到几个真心朋友。没有几个真心朋友,是做不了那种生意的。”
“老魏,我一直在苦恼,咱这个生意到底正当不正当。说正当吧,可工商老找咱们麻烦。说不正当,可咱们也算是繁荣市场,促进了经济发展啊。”
“哈哈……”
“老魏,我说得有问题吗?”
“小白,你说得没问题,问题是你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一连串“问题”,说得白手有点发懵,“老魏,我觉悟太低,你的话我理解不了。”
“小白啊。城里人吃商品粮,手头票多证多券多,他们用不完。乡下人人多口粮少,没票没证没券。咱们在干什么?咱们在帮助他们互通有无,调节生活。这从根本上讲,咱们是在做好事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白手道:“老魏,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好多了。”
“那是当然。你再想想,工商代表政府,他们明明知道鬼影拐是个地下市场,如果真的要抓咱们,他们能抓不住咱们吗?猫捉老鼠,你以为真捉不住么。”
白手笑了,“也是,他们要真抓咱们,我至少进去五十回了。”
老魏道:“所以么。他们也知道,咱们是对的。顶多顶多,咱们也就是在走钢丝而已。”
“这么说,咱们这生意还能做?”
“能做,太能做了。”
聊得投机,直聊到九点多,老魏要乘拖拉机回六清县。
临走时,老魏送白手两句话。一句是这个生意要坚持。另一句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做倒烟的生意。
白手知足而乐,今天一下子赚了四十块,加上手头的钱,他现在又有八、九十块了,他太知足了。
钱这东西,说起来真是奇怪,来得忒快,去的也忒快。
元宵节一过,弟弟妹妹们上学,学费杂费零花钱,就花去了十几块。
五只小猪茁壮成长,胃口也变大,家里的糠已吃光。
白手拉着板车,跑到陈童街上,一口气买了几百斤糠,又花去了十几块。
大队统一订购了早稻种,白手订了三亩的量,一亩五六斤,一斤两角五分,再花去了五块。
养鸡不花钱,二十三只小鸡长得欢实。
白手又买了二十只鸭仔,再花出去五块。
鸭子们待在后院,白手为它们建了宿舍,还预先挖了个二三平方米的水池,以备春暖花开时,它们能在水里遨游。
最可爱的是两条小狗,现在已快成大狗。公的叫大白,全身都白,不愧是白家的狗。母的叫大花,黑白交织,点点成花,也算沾了点白家的白字。
大白和大花被培养得又聪明又忠诚,极通人意,逐渐成为白家不可分割的家庭成员。
正月底的一天,上午的时候,白手正在菜园里干活。
大白疯了似的跑来,冲着白手又是狂吠又是咬拽。
白手心道不妙,家里出事了。
第0048章 母亲住院
母亲犯病了。
白手揣上所有的钱,把母亲抱上板车,急急忙忙,拉着出门。
出门时,正好碰上老队长,白手托他看家。
其实,母亲的病,公社卫生院根本就治不了。
除了小儿麻痹症落下的残疾,母亲还有两种慢性病,一是哮喘,二是先天性心脏病。
平时,母亲下不了床,干不了活,顶多做点手工活。不能生气,不能见风,病治不了,但只要在家小心待着,一般不会有事。
今天天气暖和,大儿子又在地里干活,母亲心情挺好,要下床为大儿子做饭,不小心跌倒,这才犯了病。
在公社卫生院挂了两个吊瓶,打了针吃了药,母亲不见起色。
医生交待白手,建议他把母亲送到县人民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最好是住院治疗。
白手只好把母亲拉回家。
晚上,白手把俩弟俩妹都叫到母亲的房间,“妈,明天我带你去县里的医院看病。”
母亲道:“手,我不去。我的病,花钱也治不好的。”
“治不好也得治。以前治不好,现在说不定能治好。”
“手,咱没钱。你手上的钱,不能扔在医院里。”
白手转问弟弟妹妹,“你们说,给不给咱妈治病?”
弟弟妹妹们异口同声,都很坚定,必须给妈治病。
白手下了决心,明天就带着母亲去县城。
第二天早早的,白手就背着母亲出门,赶头班船去县城。
临走前,白手嘱咐二弟白当,要负起该负的责任,除了看家,不要惹事,还要管好弟弟妹妹。
母亲拗不过大儿子,可她就是怕花钱,她的病就是无底洞,最多的钱也治不好,更何况像她这样的家庭。
以前倒是去过县医院一次,那是好些年前,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养成了离家出走的毛病。
到了县人民医院,刚好是上班时间。
白手先把母亲放下,让她坐在长椅上等着。
这是白手第一次进县人民医院,啥也不懂,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终于,白手脑瓜开窍,看见一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急忙上前道:“医生,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女医生走到郭彩娥面前,一边问道:“小同志,你妈得的是什么病?”
白手拿出公社卫生院开的病历,递给了女医生。
女医生看了看病历,再拿着听诊器听了听,又瞅了瞅眼睛和舌头。
“小同志,你妈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郭彩娥道:“医生,我不住院。手,妈不住院。”
白手问道:“医生,我怎么办手续?”
女医生耐心的说了一遍。
“谢谢,谢谢。”白手恭送女医生离开。
“手,咱花不起这个钱呀。”母亲道。
“妈你放心,咱有钱,咱花得起。”
“手。”母亲流泪了。
“妈。”白手顿足道:“你要不听我的,咱俩跳木城河去,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当孤儿要饭去。”
大儿子生气,母亲才不再吭声。
白手跑去挂号,挂好号后,再拿着挂号单,背着母亲找到门诊室。
让白手没想到的是,门诊室里坐着的正是那位女医生。
女医生道:“小同志,你母亲的病,我大概知道了。我现在给你开住院单,先让你妈住下。我再开几张单子,明天带你母亲全面的检查一遍。”
白手一边点头,一边应着。
半个多小时后,郭彩娥已经在医院住下。
病房有六张病床,住着仨病人,郭彩娥是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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