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跟他并肩走着聊着，大概知道了一些他现在情况。
退伍后梁海在一家附近酒店做保安队长，每个月五六千块钱，撑不住，饿不住，主要距离家近。他母亲乳腺癌复发后，工作也丢了。妻子要照顾孩子，他父亲又早故，这阵子，十天里有九天都要住在医院，空下来的一天是亲戚朋友好心帮他看护。
韩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无声拍了下他肩膀：“等会带我去医院看看。”
梁海忙摇头：“韩教官，您别去了那种地方去一次压抑一次，到处死气沉沉，不想让您去。”
垂下了头：“其实也没事，什么大风大浪，早晚会过去。我妈看的特别开，她觉得继续呆下去受罪，死活不肯再治疗，非要出院。大夫也说了，扩散太快，就算留在医院继续治，也就延长个三五月时间。她疼她孙子，想给她孙子留点儿钱，我拗不过她，也没办法”
韩东来是想送钱给他的，他剩的钱不多，但几十万还有。可听他这么说，打消了送钱念头，不想再用钱敲碎这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最后的力气。
不止韩东一个人，很多部队的战友或多或少都给他转过账，或亲自送来，或组织捐款。梁海一分没要，全还回去了。
退钱的说法是，撑不住的时候一定找大家帮忙。
可在韩东看来，这种人会默默撑一辈子，永远不会有撑不住那一天。
“韩教官，家里特别乱”
进了一个两层楼的小院，是因为疏于打理，周边杂草丛生。随着说话，一个浓眉大眼，六七岁的小男孩怯生生的从客厅门口往外开。
梁海的儿子，梁靖一。
“靖一，这韩叔叔，过来打声招呼。”
韩东见他怕生，笑着道：“别为难孩子，叫叔叔我还嫌叫老了。”他主动走过去，揉了下男孩头发稀疏的脑袋，把带的玩具跟礼品放在了客厅卓上。
已经到中午，梁海妻子开始忙着做饭，买菜。韩东跟梁海，坐在客厅闲聊，偶尔逗几句刚出院没多久，还病蔫蔫的小靖一。
他不打算在这呆太久，不是嫌弃，是他知道，别人忙的要命，他多呆一个小时都是打扰。这次过来，三件事。让梁海处理完手头事情以后做他的司机。住l市几天。看望病人。
聊着，看向趴在梁海腿上好奇打量他的小孩。瞪了下眼睛：“还偷看。”
可能感觉到韩东在逗他，小孩嘴角抿了抿，有了点笑容。很涩，很秀气。
韩东顺手拆开了买的遥控飞机：“会玩么？等会叔叔教你。看着，我让它往哪跑它就往哪跑”
梁海观察着韩东躬身跟儿子交流，不禁有点陌生。
他接触的韩教官，身上何止带着棱角，是那种在部队看哪个领导不爽都敢直接硬碰硬的性格，偏别人被损面子，只能尴尬笑笑，无可奈何。因为出行安全，很大概率会由韩东来安排
现在的韩东，则看不出丝毫架子，气质圆润温和，跟小孩也能聊到一块。不过儿子确实很久没笑过了，看儿子笑着去抢韩东手里遥控，他也忍不住笑。
第八百四十四章 重量
饭间，梁海下午还有很多事，但还是执拗拿出了一瓶白酒。跟韩东两人，每人一半，几乎没怎么说话就喝光了。
半斤酒，问题都不大。不过梁海脸上还是有了点颜色：“韩教官，我只能陪您这么多了，见谅。下次过来，咱们不醉不归。”
韩东摆了下手，打岔：“嫂子做的菜不错。”
梁海妻子看上去比较年轻，相貌中等偏上，却很女人。他跟梁海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没插过话，默默的喂孩子吃饭，偶尔腾手帮忙挪一下饭菜，冲韩东笑笑。
很温顺寡言的性格，但有条理。
听韩东夸她，梁妻低声道：“您包涵点这附近也没太好的饭店。等以后我让梁海好好请您吃一顿”
“嫂子，你做的菜，可比饭店好多了。”
翻了翻口袋，掏出了张名片递给梁海：“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去东阳找我。”见梁海不解，韩东也没避讳他妻子在，直接道：“大家都在部队呆过，拐弯抹角的话就省了。你住这不适合孩子成长，也不能一辈子只当个保安队长。部队十年，你甘心我也不甘心。”
“我做公司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让战友有在一块工作的机会。工资你不用担心，不会比你在部队低，住房我那闲置的有一套。你带嫂子，孩子一块搬过去。”
“韩教官”
韩东拦住了他话头：“不用多想，我不是施舍，是确实需要一个司机。你有特种驾驶证，身手不差，做一份工作等于身兼司机保镖两职。你这种人，我找都没地方去找。”
说着，捏了下身边小靖一的脸蛋：“孩子这么聪明，得上能衬的住他的学校。你住这，他能去哪上学？”
梁海勉强笑笑，韩东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太大。
他家里，到现在就只剩下借亲戚的两万多块钱。孩子又体弱多病，经历这么多，如今他唯一思考的就是，怎么能让收入更高一点，可以攒一部分钱，留待防止意外。
韩东说让他去做司机，工资不比部队低。他在部队每月一万三，加上林林总总福利补贴，算起来一万六也裹不住。
他初中毕业，没想过有什么工作，工资可以赶上在部队。
男人之间交流简洁，梁海虽意动，还是道：“去帮您开车没问题，可工资太高了”
“去了再谈。”
“那您什么时间用人？”
“随时。但你不要急，家里最重要。等伯母出院，先带她到处转转。”
“嗯，我知道。”
韩东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支票拿了出来：“钱你先用，收了钱，就不能放我鸽子。这钱以后我从你工资里面每个月扣掉”
“这不行！”
韩东瞟了他一眼，梁海接下来的所有话都战战兢兢咽回了肚子里。他能拒绝所有帮助，不敢拒绝韩东。
这是在部队培养出来的本能惧怕，尊敬。前方明知道是火坑，他让他跳，梁海也得睁着眼跳下去。
支票上的数额是三十万
他嘟囔道：“我这辈子也还不清。”
“没那么夸张，你好好在我那边工作，最多两三年这笔钱就能扣完了。”
梁靖一能听懂一点大人的聊天，一本正经的接话：“叔叔，我爸爸说男人要有骨气，不能要不属于自己的钱”
韩东惊讶这话是小孩说的，莞尔反问：“那你知道什么是骨气？”
小孩被问懵了，试探答复：“骨头里面跑出来的气吗？”
“诶，你造句不错。”
梁海妻子性情温和，正细嚼慢咽。听着两人对话，还是被呛了下，忙撇过了头。
韩东打趣着，帮孩子夹了点菜：“骨气不是骨头里跑出来的气，是形容骨头比较硬。像你爸这样的，背上可以背着你奶奶，怀里可以抱着你，还可以帮你妈妈遮风挡雨，却不会弯腰。你说骨头要是软点，肯定被压垮了对不对。”
“哦！”
“你哦什么哦，听的懂吗？装的像模像样。”
吃过饭，梁海因为要去医院，先走了一步。
韩东就在院落里，陪着孩子打了会篮球。球框是梁海做的，钢筋焊接而成，固定在墙面一米多高的地方。
他投篮，孩子就跑来跑去的捡球。
玩着玩着，电话响了。他单手把篮球再度丢进球框：“媳妇。”
“你到战友家了吗？”
“早到了。”
夏梦紧跟着挂电话，又发来了视频邀请
韩东手指悬在半空，没接。
凭空开视频干嘛，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他看着篮筐，摁了一下，窗格上随即出现了女人，她在办公室。
“这哪啊？”
“我战友家。”
夏梦总觉着丈夫跟她聊天态度不对，不像以前那样，笑盈盈的，亲密无间。今一整天他对她都像是形式上的应付。
“老公，你瞒着我投资海城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有没有一点男人样，就对付我这小女人最拿手。”
两人早上抬过杠，情绪都有点不好。韩东忍不住想反刺她几句，注意到小靖一在看他，没有答复。
夏梦又委屈，又觉得这样聊太累：“那你今天几点回来”
“我今天不回去，想在这边玩几天。”
“老公，你什么意思，躲着我啊？”
见他不说话，夏梦直觉不妙：“别挂我视频，你要敢挂”
韩东不等说完，直接摁了挂断，进而关机。晚会再联系也不迟，不必要非赶在气头上吵一架。
他答应的是等梁海回来再走，看了眼时间，提出了告辞。
还有很多事要办，更何况也不想再让梁海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送他。他要去市区，拜访樊沧海，顺便在市政府旁的宾馆里住几天，再会一会另外一个朋友。
小靖一看他要走，眼巴巴的有些不舍。
他长期自己跟自己玩，因为爸爸妈妈还不让他上学不到周末，连一个小朋友都见不到。
韩东也挺喜欢这小孩，安抚道：“等过阵子你爸爸带你去东阳，再找叔叔玩。”又看了眼梁妻：“嫂子，等会你跟梁哥打个电话，别让他往回跑了。”
走到村口，他回头间还是能看到身后站在一起的母子，以及小靖一频繁挥动的手臂。
韩东如释重负，上车离开。
在梁海家里，他真切感受到了生活重量。是真的能从梁海眼中看到他对于正常生活的迫切，憧憬。
对比他，没人好意思说累。
第八百四十五章 机锋
再说夏梦，不是第一次被自个老公不由分说挂断电话或者视频。
但，心里何止是憋闷，憋屈。
忍着，熬到下班她又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打不通。
古清河看不出她反常，正张罗通知着晚上员工吃饭的事，来到她办公室问：“小梦，你跟明明说了么？我去接她吧。”
夏梦被自个丈夫搅的差不多都忘了吃饭的事，整了整思路：“还没说。这样，你送我回家一趟，我换下衣服。问她来不来。”
古清河笑着答应：“一定让她来。”
夏梦古怪道：“你这么想跟她一块吃饭。”
“吃饭是顺便，工作最重要。论坛项目正启动，她形象正适合做代言人又是你妹妹，总不会漫天要价。请别的明星，咱律所现在还真花不起这份钱。”
夏梦边拿过包往外走边道：“你还是不了解她，我这姐姐说话不管用。你信不信，只要我找她商量代言的事，她肯定狮子大张口。”
“你请别的明星花不起钱，请她更花不起。”
古清河错愕：“你说的，她闲的成天在家跟你女儿玩。来做个代言，能帮你，她自己也可以赚笔外快，何乐而不为”
“她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简言之就是懒。懒得动弹，幼稚。她签的有经纪公司，合约你猜怎么定的，她愿意把拍戏的钱跟公司三七分账，她三，公司七。只为了换自由，不受公司管制。”
“至美这个化妆品牌子听说过吧，国际上这个品牌都赫赫有名。人专门找到她公司，想让她接这个广告，她拍完戏招呼没打，溜回东阳来了。”
“至美意向代言两年，三千万美元。这比很多老牌的一线明星都高，就她不识抬举。类似这种事情，有好几件，我都替她心疼。”
古清河半点也不意外夏梦说的这些，夏明明这人他接触少，不过很容易看出来性格。
行事，说话，做派，处处个性。
夏梦提到妹妹就无语：“她偶像是江雨薇，那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家里本身特别有钱，是艺术家，不是明星。她这么做，估计就是模仿偶像。可是，忽略了自身情况，画虎不成反类犬。”
古清河不认同她这么说，出门帮着主动拉开车门，待人绑好安全带后道：“她不缺钱，不想接广告就不接呗。人选择怎么样的生活方式是值得尊重的，也是她自由。”
夏梦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俩才认识几天，这么理解她？”
古清河解释：“她人很好，不随众才珍贵。咱们这种为名利奔波的人，其实没什么资格谈论这些。”
“对了小梦，你把明明微信号给我一下。她以后再去天海碰到事，我可以帮点小忙。”
“微信？只有她加你，你加不上她。等到我家，你们自己沟通就成。”
家里，夏明明正抱着小茜茜在客厅看电视。
她喜欢小孩，不喜欢照顾小孩。只老妈看不惯她在家里不去工作，故意把孩子丢给她，折磨她嘴上说让她跟保姆一块照顾着，可被孩子牵着，不能经常出门，无聊下与其玩手机看电视，不如逗孩子一会。
保姆说，经常跟孩子说话，有助于她大脑发育。
夏明明也不懂这些，喜欢说，有时间就抱着茜茜自言自语个不停。
小茜茜正有精神，眼睛左右瞟，小拳头不时挥舞，碰到夏明明的胳膊。声音起伏，她感受的到，一句话转弯，小茜茜就眯着眼睛傻乐。
夏明明就不能看她笑，甜的不行，还很有层次感。抿唇，咧嘴，眯眼，露牙床。长相也不说是那种特别精致的小孩，就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特别好看，整体感觉，越长越像她姐夫。
一大一小俩女人正开心着，门口有钥匙转动声。
夏明明回头见古清河跟自己姐姐一块来家，略有诧异，没打招呼。只低头道：“茜茜，你妈把你爸情敌带家来了”
古清河尴尬之余又忍俊不禁：“明明，我来送你姐换下衣服，顺便邀请你吃饭。”
夏梦知道跟妹妹说话，永远别想痛快。索性也不打扰两人，上楼准备去换衣。
夏明明先一步拦住了她：“你抱会孩子行不行，我累了。”
“李姐呢。”
“孩子刚才尿了，她拖地收拾东西呢。什么都指望别人，要你这个妈干嘛！”
不由分说的，夏明明把孩子塞给姐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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