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的脑子里嗡响一片,狗头金就在他的眼前金灿灿地亮着。他咬着,感受着它的存在,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那坨金子占满了。
小树再看大树时,大树就变成了魔障。大树要把金子分给外人,那眼前的这坨明晃晃的金子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小树在心里号叫着:不,绝不,我要拥有这坨完整的金子。
老蔫背着狗头金时,他还没有过这种想法,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监督老蔫上,恐怕老蔫跑了。现在金子就在他的怀里,他是主人,既然他拥有了这坨金子,就不能让别人拿了去。现在能够阻止他占有这坨金子的,就是眼前的大树了。此时的大树,成了小树眼里的仇家。
狗头金让小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一条不归路。他脑子里乱成一片,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眼睛充血,闪烁着一道道寒光。他管不住自己了,他要除掉大树。只有把大树灭了,这坨金子才是自己的。
晚上,大树又睡去了。
小树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他大睁着眼睛,却不觉一丝一毫的困乏,只有一阵阵的亢奋。他等待着大树睡沉的那一刻。待确信大树睡着了,他悄悄地爬起来,抱着那坨沉甸甸的狗头金,向大树摸去。
大树就在眼前了,借着透过来的散淡月光,小树看见大树睡得很安详,手里还拖着那杆火枪。眼前的大树在小树的眼里既熟悉又陌生,别人都说小树长得像大树,兄弟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现在的大树已经不是兄长了,是魔障,更是敌人。小树要除掉眼前的敌人,独吞狗头金。
小树双手举起狗头金,眼里冒出了寒光,他要用狗头金砸死大树。就在狗头金砸向大树的时候,一条树枝挡了小树的手,狗头金瞬时改变了方向,砸在了大树的肩上。大树“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边滚一边叫:小树,有劫匪。
他转过身时,那杆火枪就抵在了小树的头上。小树想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眼前就是火光一闪。
大树在火光中,看见了小树那张变形的脸,想收枪,已经来不及了。他在火枪的轰响声中,看见小树向后一仰头,就倒下去了。
一切都沉寂了。
大树坐在地上,看着躺在面前的小树。小树的血汩汩地流过来,带着温热,传递到大树的手上。
茫然、空白之后,大树一遍遍问着自己:俺打死了小树?俺杀了自己的弟弟?
他伸手摸了摸被砸的肩膀,那里生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大树捂着肩膀,喃喃着:小树要杀俺,他要杀了俺……
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大树终于弄明白了,小树要杀他,用的就是那坨狗头金。此时的狗头金就躺在他的脚边,上面沾满了小树的血;后来,他又开枪杀死了小树。过程很简单,可大树想不明白,小树为什么要杀他?思来想去,他确定小树是疯了。
太阳照亮这片树林时,大树还是那么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躺着的小树,仿佛照看着熟睡的弟弟。逃荒的路上,爹死了,娘也死了,是他牵着小树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夜晚的时候,小树就是这样躺在他的身边,他曾无数次地想象着逃荒的路何时是个头,现在终于到了尽头,就在这片林子里,小树永远地睡着了。
大树迷迷瞪瞪地挖了个坑。他抱起小树,把小树放到挖好的坑里。
他抓起土,向小树扬去。他扬一把,就说一句:小树,你这回行了,不怕冷、也不怕饿了。
他又说:你能见到爹娘了……
他还说:小树,是哥杀了你。这笔账你记着,等我到阴间,我还你一条命。
……
小树在大树的眼里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湿土。
大树拖过一些树枝,掩在湿土上。他在小树坟前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他一直在想:小树,你干吗要杀俺,俺可是你亲哥啊。
过了一晌,大树在心里说:小树,俺该走了。俺要出山去找华子,过日子去。
他往前迈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正是那坨狗头金,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他看一眼狗头金,又看一眼被埋的小树,抱起了狗头金。脑子里竟“呼啦”一下子就亮了,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这坨狗头金引起的——好端端的老福叔死了,老蔫想独吞它;小树也是为了它,要杀了亲哥。
大树抱着狗头金,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他抱着的狗头金竟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他摔倒了,狗头金落在了眼前。他瞅着它,这坨金子果然像只狗头,有鼻子有嘴,还有眼睛。他瞧着它,渐渐地,狗头金就成了活物。它冲他龇牙咧嘴,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像哭,它的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水,是汩汩的血水。
他一惊,“嗷”地叫一声,抱起狗头金,向前爬去。
前面是山涧,深不见底,散发着阴森的寒气。大树把狗头金高举过头顶,大叫了一声扔下去。
狗头金落向涧底,他竟没有听到一星半点儿的回声。
现在的大树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春天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亲兄弟似的四个人,在老福叔的带领下出来淘金。那时,他们寻思淘金沙发不了财,也饿不死,他们的想法简单又实在。自从狗头金被挖出来,一切就都变了。现在,大树又让那坨狗头金永远地消失了。
一身轻松的大树,现在是赤手空拳,身子轻得仿佛能飞起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必要在老林子里转悠了。他要走出林子,找到山谷中的那条溪水,然后顺着溪水,就能回到大金沟镇了。
大金沟镇有间小豆腐房,里面有着水豆腐似的华子。他要去找华子,再也不出来淘金了。他要和华子齐心协力地开豆腐房,还要和华子生儿育女,过平常人的日子。
大树很快就找到了谷底,找到了那条溪水,溪水清澈地向前流着。他趴在溪水旁,痛快地喝了一肚子水,然后迈开大步,向山外走去。
凭经验,大树知道再有一两天的路,他就能走到山外。这时,他空前绝后地思念华子。他浑身上下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迈开大步,两耳生风地往前赶。
太阳出来了,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这天,他都能够看见沟口了,大树心里一阵狂喜:再有一个时辰,他就可以走出去了,就能见到日思夜念的华子了。
这么想过,大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甜蜜。他甩开大步,几乎是跑了起来。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在喊:狗日的大树,你站住。
他就站住了,回过身时,他看见老蔫急火火地奔过来。他还看见自己丢掉的火枪被老蔫抱在怀里。老蔫抱着火枪冲了过来,他想:老蔫命大,果然没喂了蚊子。他还想冲老蔫开句玩笑。
就在这时,老蔫怀里的火枪响了。大树没有听见那“轰”的一声,他只看见一条火龙向自己扑来。
硝烟散去,大树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像一缕风浮在半空。他看见,老蔫饿狼似的扑向地上躺倒的那个人。老蔫在那人的身上翻着,找着,后来老蔫就火了,冲躺着的人吼:大树,金子,你把金子藏哪儿去了?
大树在天上说:让俺扔到山涧里了,你找不到了。
他一连说了几遍,老蔫都没听见。
他不想说给老蔫听了,他要急着回大金沟,去找他的华子。大树就向沟口飘去,乘风一般。
这时,大树听见了老蔫蹲在地上狼一样的号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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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镖局 1
一
名声在外的奉天镖师冯森的镖被人劫了。
劫镖的不是别人,正是镖师冯森磕头拜把子的好兄弟李广泰。这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也是镖师冯森连想也没想过的。
冯森骑在马上,他的身后是镖局里的一帮兄弟,冯森脸色铁青,一双目光痴痴怔怔,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也无话可说。身后是同样蔫头耷脑的弟兄们,弟兄们和冯森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不明不白地丢过镖。当马队稀稀落落、七七八八地来到镖局门前时,杨四小姐正在镖局门前洗衣服,她做梦也没想到冯森的镖会被人给劫了。她以为冯森把镖押到目的地胜利而归了,于是她张开一双水淋淋的手迎上来,惊喜地喊:咋这么快就回了?
镖师冯森没有下马,似乎已经忘记了下马,他仰起头,冲着雾蒙蒙的天空喊了一声:王八犊子广泰,天理难容啊!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镖师冯森押的镖非同一般,他押的是张作霖的能装备一个营的军火。变卖他所有的家产也抵不上这批军火,冯森是和张作霖的队伍签了字、画了押的,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抵押着这批军火。军火被劫了,也就意味着冯森将要被东北军的军法处执行枪决。
张作霖的军火按道理是不应该让镖局押运的,他手下那么多队伍,随便派出一支就是了。事情却远非这么简单,当时军阀混战,炮火连天,张作霖的部队是关外最大一支队伍,盘踞在奉天城内。同时,还有若干股队伍,并不属张作霖,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和他周旋。虽说张作霖成了气候,但局面仍然混乱,其他的队伍被打散后,有的占山为王成了胡子,有的仍在招兵买马准备东山再起。张作霖不惜血本地在收编着这些零星队伍,收编的这些小股队伍,大都是胡子出身,胡子只认钱认粮,否则亲娘老子都不认。张作霖差不多就是胡子出身,他懂得胡子们的心理,为了能让这些胡子死心塌地归顺自己,他舍得花钱。于是,隔三岔五的,他会差人把粮饷军火送过去,刚开始一切还算顺利,后来事情就有些麻烦,那些没有归顺张作霖的胡子们,见了这些钱粮和军火就分外眼红,不管这些钱粮运往何处,冒死都要把这些钱粮劫了。
胡子们凭借山高林密,熟门熟路,再加上舍生忘死、以一当十,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几次之后,东北军赔了夫人又折兵。张作霖被逼无奈,才想起城内的镖局。
镖局这个职业历史悠久,自从有了商人,镖局这份职业就应运而生了。开镖局的人第一讲的是信誉,第二讲的才是实力。没有信誉,就等于没有客户,生意自然寡淡。因此,凡是开镖局的人,万一丢了镖,就是卖儿卖女、倾家荡产也要还镖,这是行规,自古如此。所以说,开镖局的人,都是把身家性命系在裤带上了,容不得半点闪失。
最有名气的镖局,当数城内的“关东第一镖局”,在奉天城内,这“关东第一镖局”的声名差不多和故宫一样著名。“关东第一镖局”的牌匾就是努尔哈赤所题。想当年,“关东第一镖局”的冯老镖头,为努尔哈赤的队伍押运粮草立下过汗马功劳,为此,努尔哈赤为了表彰冯老镖头,才亲笔题写了“关东第一镖局”的牌匾,悬挂于冯老镖头的家门之上。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打打杀杀,冯家镖局凭着他们仗义疏财的侠气和坚厚的实力,轰轰烈烈地开创了下来。到了冯森这一代,已是第八位掌门人了。
张作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自然想到了“关东第一镖局”。“关东第一镖局”这杆大旗象征的是顺风顺水,万镖平安。不管大小胡子,只要看到“关东第一镖局”的镖旗,都会恭敬地放行,前途坦荡,车马浩荡。
东北军运送粮饷自从有了“关东第一镖局”的介入,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在这一帆风顺的大好局面下,谁也不曾料到,冯森的镖却被人给劫了,劫得冯森心不甘情不愿,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有谁能想到,劫冯森镖的人会是好兄弟李广泰呢?
二
急火攻心的冯森,在夫人杨四小姐的怀里醒过神来。清醒过来的冯森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祖先的遗像,先祖们个个威风凛凛、不容侵犯的样子。冯森在先祖们的注视下,跪在了他们面前,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先人哪,冯森给你们丢脸了!泪流满面的冯森,觉得自己用命还镖并没有什么,让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是“关东第一镖局”败落在他的手里。这一回“关东第一镖局”不但要在奉天城内消失了,还会给人留下一个笑柄。想着这儿,他的心猛绞了一下,他望了眼身旁的杨四小姐。他在做这一切时,杨四小姐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他看到杨四小姐一双眼睛是清明冷静的,似乎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此时杨四小姐一字一顿地冲冯森说:我知道广泰为啥劫你的镖!
胡天胡地的关外,镖局这个职业异常的兴旺发达,于是就有许多人吃起了押镖这碗饭。杨四小姐的父亲杨镖头就开起了镖局。
杨镖头没有开镖局之前,曾在“关东第一镖局”当镖师,那时掌柜的是冯森的父亲冯大刀。冯大刀为人仗义,宁折不弯,很受人尊敬,后来许多开镖局的人,都曾在他手下当过镖师。冯大刀从不小肚鸡肠,也不怕有人争吃押镖这碗饭。在冯大刀手下干上几年的镖师,手里多多少少有了些积蓄,冯大刀就鼓励这些镖师:自己开个镖局吧,当一回掌柜的,别委屈了自己。
有的人就被冯大刀说动了心思,一来有了些积蓄,二来在冯大刀那里学会了一些镖局的规矩,渐渐便有三三两两的镖师离开“关东第一镖局”另立了门户。每有一家新镖局开张,冯大刀总要亲自上门祝贺,让手下人提上两挂鞭炮,热热闹闹放上一阵,然后说上一些很客气的话。新镖局开张,生意总是不太好做,冯大刀还要给这些镖局介绍一些活路。渐渐,这些镖局都有了威信,也有了一批固定的顾客,冯大刀就感到很欣慰。
谁都知道押镖这碗饭并不好吃,深山老林里掩藏着数不清的大小胡子,他们都在张着一张张饥饿的嘴,等着吃镖局这块肥肉,雁过拔毛早已成了惯例。
杨镖头刚开始时,一切都还算顺利,后来就遇到了许多麻烦。杨镖头第一次丢镖,他就犯了一回糊涂。杨镖头是个耿直得一点弯都不打的汉子,丢了镖,发誓拼上老命也要把丢掉的镖夺回来。那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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