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都没有。
彼时,她并不清楚,宋湫十什么本事都不需要有,什么情话都不用说,只独独能将秦冬霖气得拍案而起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这样的人,若不是喜欢,若不是在乎,怎会轻而易举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可偏偏那时流夏不懂,以至于后来,宋湫十远走,在六界掀起轩然大波时,她心里还曾止不住的庆幸过。
但很快,那些庆幸,就变成飘在水中的浮沫,在越来越清瘦的男人身上一点点消散。
可秦冬霖是多么骄傲的人,他的思念,颓唐,被掩饰得极好,就连最亲近的伍斐,宋昀诃等人,都以为他放下了。
初现端倪,是在一次秘境中,激战结束,清点所得,秦冬霖收剑,在树下平复呼吸,清风拂过他衣角,整个人是说不出的难得的柔和。
伍斐在不远处朝他招手,道:“快来,轮到你选了。”
秦冬霖迈步过去。
他出力最大,能分到的数额也最多,却只选了几样,就收了手,伍斐撞了下他的手肘,颔首示意:“再多拿点,你这让我们占便宜的都不好意思。”
秦冬霖侧目,眉心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身后道:“宋湫十,你来……”
他的声音止住。
伍斐跟着愣了下。
流夏屏住呼吸,竭力忍住眼眶中涌上的热意。
十几双眼睛望过来,秦冬霖无声地抬了下手,遮了下脸,声音沙哑:“习惯了。”
这话,不知是在说服他人,还是说服自己。
后来,昔日最引人注目的天之骄子脱离人生轨迹,弃剑堕魔,离经叛道,她都义无反顾陪着他,做好他交代的每一件事,以最不为人知的方式为他排忧解难。
她终于等到了可以与她比肩的机会。
阮芫提出这件事时,流夏无疑是开心的,可这份开心,在秦冬霖毫不迟疑将她派遣出去时碎了个彻底。
这个人,对自己不在意的人,是半分心也不肯花,半句敷衍的话都没有。
再之后,流夏听闻宋湫十回来了。
那日众将领议会,时隔数千年,她再一次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看到了七情六欲的烟火气,而他眉间的那份鲜活,不是为她而生。
“你在等什么?”须臾,火烧着烧着,发出啪嗒一声炸响,湫十屈膝坐着,如是问她。
若是按照正常速度,这会他们应该已经跨出魔域了。
可放眼望去,远处的黑色连绵山脉,还有这说下就下的雪,怎么看,这个地方都距离魔宫不远。
流夏没回答她,只道:“你若是累了,就上云舆歇息。”
湫十没动。
流夏确实在等,她在等一则消息。
风雪将山头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白,没过多久,流夏腰间的留音玉便亮了。她面无表情地用气息一探,手指微不可见颤了颤,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灵力注入。
那边长廷的声音竭力压抑着怒火:“流夏,我再问一遍,你将湫十带到哪去了?!”
能让长廷恼到这种程度,肯定是秦冬霖出事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长廷便沉声开口:“魔君失控,伍叡公子的幻境已经压不住了,流夏,你该知道轻重。”
紧接着,那边传来了伍斐被逼得连声喘息的低骂声。
流夏呼吸一窒,呼吸进鼻腔中的,全是破碎的尖锐疼意,她转身,见湫十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问:“魔宫的方向在哪?”
流夏自嘲地笑了下,重重地闭了下眼,哽声道:“你上云舆,我送你回去。”
事实上,她阳奉阴违,并没有将湫十带离魔宫的区域,为了就是此时,秦冬霖需要的时候,宋湫十能够尽快的回到他身边。
半个时辰后,流夏站在天穹之下,看着湫十如同一尾翩跹的蛱蝶,义无反顾跃进那个摇摇欲坠的结界中。
良久,她抬手,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下眼尾。
作者有话要说: 除程翌外,真全员好人。
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
晚安。
114、番外九
第114章
这个季节; 魔宫天气本就恶劣,又因为秦冬霖情绪失控,魔气紊乱; 地底下的沛遗也跟着心性大变,魔焰喷涌; 鹅毛大雪接连不停地下,很快; 魔宫殿宇被层层覆盖。北风凛冽; 似刀刃一样刮在人身上。
伍叡的幻境只困了秦冬霖不到两个时辰。
没了幻境中的“宋湫十”牵制,秦冬霖攻击他们时,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这个词可言,包裹整座院子的灵力气浪像一层轻薄的纱; 轻而易举被撕开; 在半空中成为碎屑,悄无声息弥散,匿于无形。
无数条纂刻了阵法的灵力锁链从伍斐等人的袖袍中猛的冲天而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蛇; 它们前赴后继; 毫不畏惧地缠到秦冬霖腕骨,脚踝; 腰、身; 寸寸断裂后又如浪潮般涌上,铺天盖地,浪潮一般。
伍斐咬牙,嘶地抽了两道凉气,对身侧的宋昀诃道:“我快撑不住了,这样耗下去; 神仙来也吃不消。”
“不必再撑。”回答他的是伍叡,说话间,他脱力似的从结界中抽身而出,和伍叡一脉相承的桃花眼却半眯着,盯着天边如云朵般轻飘飘往下坠落的身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解铃人来了。”
伍斐抬眼斜觑,掌心中的灵力跟着偃旗息鼓。
唯独宋昀诃的脸色不算好,侧脸每一根线条都紧紧绷着,收手而立时,吩咐陆珏:“姑娘那,你拿我的令牌,亲自挑一队主城精锐在暗处守着,任何人如有冒犯,不论身份,无需迟疑,直接斩杀。”
一侧,阮芫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心里那口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忍不住要开口,被秦越皱着眉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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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落入西院时,结界已经支离破碎,她进得很顺利,没有阻碍。
甫一落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直觉便附身脊背,她举目四顾,周围雪色纷纷,一片狼藉。唯一的颜色,来自她正前方身子颀长,肩骨消瘦的男人,察觉到湫十气息闯入结界的一瞬,他便没有再出手,数不清的锁链趁机捆住了他,一动,耳边便是金属碰撞的叮当脆响。
湫十慢慢走上去,直到两人的距离变得很近,她顿了下,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从身后无声环住他被锁链缠绕的腰、身。
她侧首,脸轻轻贴在他笔挺的脊背上,良久,哽声道:“我回来了。”
秦冬霖身体绷得极紧,他睫毛无声扯动了两下,下颚线条锋利,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可安静下来时,拖着满身的锁链,安静无声任由她抱着,又显出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无辜和乖巧。
湫十伸手抚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无声之中透着安抚之意。
秦冬霖转身,清冷冷的黑眸落在她那张小小的脸上,又巡视般将她由上至下看了一遍。
他声音微哑,如包裹着砂砾:“受伤了?”
“没有。”
湫十连着摇头,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到他的眉眼处,那里盘踞着大片魔纹,颜色张扬,将九尾狐妖族原本盛极的容颜衬得更为妖异。
往日,即使气氛颇好,她也总是不敢直视他眉眼,偶尔四目相对,也会很快挪开视线。今日却不知哪来的胆子,踮着脚,葱白的手指在半空中顿了下,而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蓦的触上那片刺目的魔纹。
雪越下越大。
魔纹在发烫,甚至隐隐有流淌进肌肤底层的趋势,秦冬霖看着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眼底是还未彻底平复的紊乱和失控。
屋内已经一片狼藉,凳椅七倒八歪,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只有外间那张搁置在窗牖下的美人榻。
湫十踩着满地的茶盏碎屑走过去,坐在床沿。秦冬霖立于一侧,黑色鎏金广袖微垂,像一头暗中潜伏的凶兽,偏偏那张脸十分有迷惑性,长睫微垂,手腕上拖拽着两根银色长链,满目阴鸷被尽数遮挡。
湫十拉过他手中的长链,用力一扯,脆响之后,银链断为两截。
从她回来到现在,秦冬霖只说了一句话,三个字,问她受伤没。
湫十读了无数描述堕魔的书籍,知道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只是他这个人,从来不肯在人前示弱半分,一如从前,一如现在。
骨子里的东西,分毫未变。
“是不是疼?”湫十与他对视几眼,起身往外走:“我去叫伍叡。”
秦冬霖拉住她,手掌微不可见地抖了下,他握拳置于唇边咳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痛意:“不必。”
“伍斐说,往日你情绪不稳,都是伍叡接手。”湫十眉尖凝着焦急之色,低声道:“他总比我管用些。”
“没用。”秦冬霖掌心温度不正常的高,他又咳了一声,道:“他只是个灵修。”
伍叡身上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如秦冬霖所说,他只是个修幻术的灵修。
于他而言,有用的是幻境中的人,而非伍叡自身。
湫十还想说什么,就听他有些疲惫似地道:“陪我。”
下一刻,秦冬霖闭着眼,身体无声滑落,靠在美人榻的床沿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湫十望着这一幕,从鼻尖出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她想,三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失控过几次,这样难捱的夜晚,他又无声度过几回。
什么道心不稳,剑道激进,她一个字都不信。
秦冬霖的剑意是从小用九天玄雷淬炼而成,稳扎稳打,凝实得不行。从前湫十跟他冷战,就喜欢看他被惊雷逮着劈的样子,看着看着心情就好了,等他冷着脸从结界中走出来,她已经能拉着他胳膊缠着要出去玩了。
如果这样的道心,这样的剑意还能堕魔,那六界剑修,都无路可走了。
湫十屈膝坐在秦冬霖身侧,絮语般地跟他说话:“这件事,我——”
秦冬霖没睁眼,但眉心皱着,下颌线条根根分明,他打断她的话语,道:“这件事,我处理。”
湫十停了片刻,而后轻声道:“算了。”
“算了吧。”
秦冬霖抬眸,眼瞳里蕴着沉甸甸的黑,噬人的墨色一圈圈荡开,他问:“什么算了?”
湫十看着他那双眼,仿佛听见他在问。
是你我之间就这么算了,还是这件事算了。
昏暗的烛火下,湫十鬼使神差般伸手,捂了下他的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阮姨和流夏都没有伤害我,这件事,按照魔族律法来吧。”
秦冬霖无声扯了下唇角,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她一只手落在他手背上,无声攥紧,耳边的声音似保证,又似安抚。
她道:“秦冬霖,我们不分开。”
秦冬霖唇色苍白,黑色眼瞳如琉璃,良久,他侧首,冰凉的唇瓣落在她额心,心想,只有这个时候,才感觉她没怎么变。
仍是那样会哄人。
情绪失控的后遗症在秦冬霖神志彻底回归之后显露出来。
深夜,秦冬霖额心滚烫,清绝的眉宇间全是病色,湫十低声唤了在门外伺候的女使,没多久,女使端着温水进来。一直守在院子里的几人也轻手轻脚地踏进里屋,伍斐为首的人才掀开只剩半面的珠帘,眼前的屏风便陡然在眼前炸开,四分五裂。
伍斐等人微楞,而后露出一副“又是这样”的神情,无奈地倒退几步。
“出去。”秦冬霖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眼一垂,眉梢眼尾,皆是凉薄之意,“非我允准,擅入西院者,自行领罚。”
说罢,他又道:“宋昀诃,你来处理。”
闻言,阮芫身心俱疲,她用力地摁了下眉心,也知在这个时候,不能多说什么刺激秦冬霖,只好跟着伍斐等人又退出来。
湫十施了个小术法,将狼狈不堪的里屋收拾了一番,秦冬霖躺在床榻上,陷入沉睡。
深夜,星月无影,寒风呼啸。
伍斐等人都来看过一趟,湫十坐下床沿的小凳上,一只手被秦冬霖紧紧握着,阮芫进来时,她有些无措,想要站起身来。阮芫神色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无声做了个手势,声音疲惫:“你就坐着吧,别将他吵醒了。”
湫十点了点头,白玉似的长指蜷缩着,肉眼可见的不安。
伍叡望着这一幕,在心底无声叹息一声,借着月明珠的光,探究的目光落在湫十脸上。
这张脸,他曾在自己的幻境中看了无数次,可真正面对面说话,却还是头一次。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十几日前,秦冬霖那句“她变了许多”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人很安静,很乖,跟幻境中古灵精怪,笑起来明艳动人的样子全然不同。
“湫十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伍叡跟伍斐有一两分钟相似,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显得温润有礼,声音不疾不徐,十分好听。
湫十听说过伍叡,这三千年,因为有他在身边,秦冬霖的情况才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好。”湫十将手从秦冬霖掌心中抽出来,见榻上的人敛眉,有转醒之势,忙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帷幔垂落,熏香无声。
行过阮芫身边,伍叡驻足,他问:“阮姨可要同往?”
他这样问,必然是有事要说,且还是关于秦冬霖的事,阮芫无法拒绝。她看了湫十几眼,颔首,率先出了西院院门。
从西院到伍叡常住的院落,一行三人,走了一刻钟。
伍叡在院门前止步,他望着心事重重的湫十,温声道:“魔域中许多人传我身怀绝技,能化解魔气,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请湫十姑娘不必当真。”
说罢,他笑着望向阮芫:“阮姨也莫听人胡乱猜测。”
对他,阮芫颇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