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虽然把我父亲视若兄弟,但他的家人看我们却不然,只觉得我们家属于外人,平白要占他们家的便宜,但他们明面上不会说什么,而他们的大儿子和二女儿便经常以此刺激我,对我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爸妈委曲求全,每次都告诉我要懂事……虽然他们没有跟我说一句忍耐的话,但我知道我们家寄人篱下,所以我要懂事,就是要把加之我身上的一切,置若罔闻。
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得,虽然我们家在世伯的庇荫下,再也不用过以前的穷日子,却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
好在他还有一个小儿子。我称之为三哥。”
“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哥哥?”陈一闻问。
丁诗媚点点头,“他和他的哥哥姐姐不一样,总是会回护我,那也是我感受到的,唯一来自那个家庭的温暖。我父母只会告诉我那只是玩笑,相对于他们得到的东西,我承受的,和他们承受的,好像都无关紧要。我也知道生活是艰辛的,所以哪怕我在学校里好像是谁都不服的样子,但是在那个家族里,我会很听话,会显得很懂事,哪怕是大哥二姐把我堵在墙角虐待,我事后都只会抹抹鼻涕和眼泪,对外绝不会说一句。因为我受到的欺凌,说出来,也只会让父母难堪,而起不到任何帮助……”
“但只有那位三哥会帮我,若是有他在,我就会很安心,也不会哭鼻子,过往成长的记忆里,他给我带来了很多的温暖。”
“我们家在青山买了房子,读高中搬离了那个小城。到了大城市里最好的中学,因为过往的教训,加上我自己钻进自己世界的积累,还有在那个家族所受到的排挤让我懂得的那些乖巧做人的道理,在中学时候我就丢下了眼镜,高中时候我的成绩就全年级名列前茅,很多人都知道我,我在我的高中时代是个名人,独立,自主,有主见,为学校争光,打竞赛,成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很多男生给我写信,可我拿到那些信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要是我回到初中以前的四眼田鸡,四眼黑妹的样子,不知道这些男生们又会不会后悔写了这样的信呢?”
“人们在乎,追逐一切美好的东西。可只有我知道,我表露在外面的美好,都不是全无代价的。”
丁诗媚那样说着,陈一闻静静的听着。
天色已经黯淡下去,星火落在了眼前的世间。
陈一闻点点头,道,“若非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
第二十九章 忽悠吗
“梅花要先经历苦寒才香……可我现在还是不是梅花,其实一点也不知道。”丁诗媚闻言道。
面前的女孩平时都像是戴了一副面具,她是超影战队队长,玩游戏时指挥一群人包抄合围把对手杀得人仰马翻,聪慧,自信,都集中在她身上,然而这些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色。
这些保护外壳之下,可能是她真正隐藏着的,是那种骄傲而自卑的个性吧。
若非她亲口说起,陈一闻哪里知道这个众人眼里的青大女神,实际上也经历过中学时代的校园冷暴力,一直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甚至遭遇家庭所依靠的世伯子女背后的欺凌?
陈一闻终于明白她有时候的那股成熟和从容自何而来。也明白为什么当初打游戏时,本来不熟的她,在王凯刁难他和刘昱的时候,她会出面为他们解围。而不是高高挂起,以避免帮了“外人”,而影响她在青大群体里的向心力。或许那一刻,是她对同样可能出现的排挤的共情。
陈一闻对衬衫裹着自己膝盖,像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壳里的丁诗媚产生了一些怜惜。
她的那种个性让她一直把这些都隐藏着,可能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而陈一闻大概率是见证她这一面的唯一一人。
自己被她信任了。
陈一闻道,“相比起这些,你那位世伯的子女对你做得那些事,才让人火大吧。难道你没想过报复回来?直接给他们一个好看……他们现在难道还这样?”
丁诗媚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在世伯家里受到的遭遇,但这些听在陈一闻这里,却尤其刺耳。内心有股子邪火。
丁诗媚怔了一下,报复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想过的,当然也是她的境遇所不允许的。她摇了摇头,“那毕竟也是以前的事情,他们现在,没那么过分了……”
现在没那么过分,那意味着实际上可能还是对她有压迫,只是大概率不是小时候动手动脚的欺负了。其实也可以想象,丁诗媚父母都依托着那个家族,恐怕是免不了冷言冷语对待的。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为父母和背后家族的委曲求全,锻炼起来的坚韧情商已经学会去消减这些生活中必须要去懂得避开的硬棱角。
“那下一次,对方要是还欺负你,我帮你。”陈一闻道。
丁诗媚愕然看他,但片刻后笑了起来,如春雪初融,“好的。那你要变得更强大啊。我也会变强的。一起啊。”
她当然不会指望陈一闻真的帮她出头,陈一闻也不清楚,她的那个世伯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的大儿子和二女儿,如今又是什么人。
只是她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此类帮助,而是有这么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倾诉,能因为她而说出这样的话。不管那是一时兴起也好,年少轻狂也罢,也就已经足够了。
她心情转好,准备从地上起来,膝盖用力,却因为折太久了而有些发麻,导致她第一下没有依靠腰腹力量带动腿部把身体撑起来,又重新坐回草地,还待换个姿势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属于男生长而有力的五指展开,悬空在她面前。
丁诗媚其实此时有两个选择,她其实可以转身用一只手撑地,把自己身体支撑起来。第二个才是去抓住那只手,让对面的男生把自己拖带起来。
她的过往中,似乎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牵过手。噢,好像也有,还是当初读小学,她在那个小城市的时候,有大片的老房子,世伯在那里有一套院子,有一次暑假世伯的大儿子二女儿把她拐带到一个陌生胡同里面,然后两人就跑了,她走了好久都没走出那个迷宫一样的巷子。一路伤伤心心嚎啕大哭一路走,忽然三哥出现了,伸手牵着她,带她出了那片巷子。那时候她就觉得,他的背影很安心的。
再往后呢?就没有过了,初中以前男生接近她大概只是为了欺负她。高中以后男生不敢接近她,仅有的一些鼓起勇气追求之辈,也被她提前的就斩断了念头。
丁诗媚还是选择了第二个,伸出手去,被他拉着,然后一股力道从陈一闻那里传递过来,她被牵动着起了身。
当她站起身后两个人的手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松开,而是大概还牵了七八秒钟。
最后才因为双方的说话,松开了。
那七八秒中的时间里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尽管是陈一闻牵着她,但丁诗媚发现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没有当时就产生松手的意愿。
陈一闻则是大概感受要丰富一些,觉得这只手温温凉凉,触感一比就能发现自己作为男生手掌的粗糙,而她的五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柔滑得多。我就只是摸一摸……
“谢谢你听我讲这些。”丁诗媚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道。
陈一闻也没有问到底有什么事,丁诗媚会今天情绪有所宣泄爆发。道,“我会为你保密的。”
丁诗媚点点头,又道,“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十分欢迎。”陈一闻道。
“我回学校了。”
“我送你一程。”
陈一闻把丁诗媚送到了公交车站台,看着丁诗媚在公交车和旁边等车的不少目光打望中和他道别,走上去往青大的公交,咔嗤车门关上,隔着玻璃窗,丁诗媚没再对他摆手,而是看着他,点点头微笑。
高楼大厦,商场,写字楼夜间灯火明亮辉煌,这个城市那些灯没有一扇是为他们而亮,但公交车玻璃窗后面她的双目透出的星光,却像是两个人有今天这番经历和吐露心声的默契,只有他看得到。
陈一闻回了寝室,看着自己的手,自个合拢搓捻了一下,果然还是粗糙了……
意犹未尽啊……
丁诗媚回到青大,在寝室里呆了片刻,黄丽进门来,看了她一下,去洗手间卸妆弄了一番,出来再看她,终于忍不住道,“丁妹,你在看掌纹吗?难道有什么新理论,给我说说,哎帮我看看我的手相……”
黄丽坐了过来,手已经伸到了面前。
有那么一刻的恍神过后,丁诗媚道,“事业有成一生衣食无忧,人缘好,朋友多,会找到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只要勤苦努力,一生顺遂。”
黄丽欣喜之余又歪着头狐疑看她,嘟哝,“真的假的……怎么感觉你是心不在焉忽悠我……”
第三十章 猜疑
自那天去了商院之后,丁诗媚接下来就投入第二外语的考证突击之中,她此前倒也没有在电话里对陈一闻说谎,只是考证突击这个过程中,家里又接连一些事情,让她把从小到大的那些阴影和不愉快又搬上了心头,以至于那段时间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不和任何人联系,这种情况又因为和自己母亲最近的一些争吵积累到了一个顶点。
所以那天漫无目的又下意识的去找陈一闻,心头的那些隐秘找了个人排解后,舒服了许多。也更能全心投入到学习中来了。
青大也开始进入了活动和事务繁忙的一个月,有课多得上不过来的,有各种社团活动节目在十二月这个月份扎堆的,也有开始准备各种比赛热火朝天的。
黄丽要准备辩论赛,徐艺宁开始频繁在舞台出没,有时候黄丽也会拉着丁诗媚去看徐艺宁的演出,在下面热烈的鼓掌,那种光鲜让丁诗媚也都生出羡慕。
这天晚上寝室座谈会的时候,向思齐突然冷不丁问起,“上回见的商院的那个陈一闻,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挺火的啊?”
“嗯?”丁诗媚愣了一下,陈一闻是不是在商院很出名?好像现在是,他现在有自己的视频制作工作室,还兼着艺术队队长。但好像和向思齐所说的“火”不是一个意思。
她上次去见陈一闻,倒也没有注意问他在商院的情况,现在看来,自己好像还是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感受,而忽略问一下他的情况了。
向思齐就道,“歌是他写的吧,摩天音乐出了,刘英现在把这首《岁月神偷》唱火了,还是刘启荣即将发布贺岁电影的主题曲……但词曲作者叫程旅人,现在外界沸沸扬扬讨论着呢,对这首歌的问题出现了两种论调,一种说这首歌就是我们青山市商院学生写的,另一种说那个学生只是把音乐老师的歌给唱出来了,这才被发掘。实际上这个程旅人才是词作者。”
刚刚从洗手间完成了今天演出,敷着面膜,给一双大长腿抹着保湿霜的徐艺宁嘴巴在白面脸下翕动,坐上床,“我听说的情况又不一样,我听说啊……说是程旅人,但其实是那个商院学生不堪其扰,用的一个马甲。
外界说是个音乐人,可是有人查过了,国内音乐圈没有一个叫‘程旅人’的音乐词作人。我看到知者论坛上也在讨论,有本身是音乐人的人说他们公司也和其他一些公司一样,在积极准备联络程旅人合作,可问遍了业内,哪怕比较资深的,拿着曲风去问了作曲风格相似的音乐人,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但那篇文章也说了,一般在校学生创作,或者是新人创作,编曲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根本不可能会编出一首流畅的,传唱度这么高的曲子,很多新人大多都会先扒一些旋律,进行一些前后的改编。这种情况在网上一抓一大把!”
黄丽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我现在听歌也是觉得一些歌莫名熟悉,后面会蓦然发现,原来和一些老歌的曲调很相似。”
徐艺宁点头,“但那首曲子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其中的一些转合编曲都很专业,很符合流行特性,这是专业人士所为。但是编曲一栏上面写了是摩天音乐的人,所以那个创作人很可能也只是做了主干而已。所以一时也很难确定。就只能等程旅人的下一首歌了。”
向思齐对丁诗媚道,“所以……陈一闻跟你说了吗?那首歌到底是他用了马甲,还是他真有一个音乐老师……”
丁诗媚道,“说是有一个音乐老师……”
“嚯!”一个寝室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还是感觉没有挖到核心,到底有些失望。
熄了灯后,丁诗媚静静的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一个寝室的人都在讨论陈一闻,这好像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她盯着天花板。想到那天陈一闻唱歌的情况……
到底……是不是他呢?
程旅人,程旅人……一程山水一旅人。这是指的是……来这世间山水渡一程旅途的人吗?
……
不光是丁诗媚寝室里关上灯会这么讨论,随着贺岁电影的说法提出,《岁月神偷》主题曲的走红热度,宣传和随着传唱度后知后觉的也就算了,最初时大学城这边看过陈一闻视频的人,或者不胫而走的口口相传之下,商院里面也有关这事的议论。
这天帮着辅导员闫曼让陈一闻去她办公室领资料,刘昱,胡利京,赵嘉佳等人的艺术队成员身份已经盖章通过下发,陈一闻拿资料的时候,闫曼抬头来对他一笑道,“所以……是不是真的?现在他们说的那首《岁月神偷》,你背后没有什么音乐老师,是你自己创作的?”
陈一闻道,“闫老师你说呢?”
闫曼微笑着看他,眼神似乎要把他看明白,但最后摇了摇头,“我要说是吧……可你怎么就会写歌了?而且写得那么好,让唱片公司买过去发行了……可我要说不是吧,你这人又经常很能出其不意,谁知道这是不是你又弄出来的幺蛾子呢?”
陈一闻发现了闫曼对自己的看法有所转变,那就是更多的不是把他放在学生这个水平线了,她言语中的“你这个人”,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了和她同辈一般的存在。
闫曼的这种转变,对于陈一闻来说其实很好,有这么一位辅导员和自己交心,以后说起什么事,做更深入的计划更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