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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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令-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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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升宴当真是言出必践,一清早,就牵马来拽我。我连和他打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抱着桌脚死死不放手。他拖我的力气极大,我的右手似乎要断了,胳膊的疼刺得我几乎抱不住桌脚。可是,如果我支撑不住了,我不敢想,我去了南楚,他会对我做什么?我没有内力,我根本打不过他,他根本毫无理智可言……
许是吵闹声太重,许是方槐察觉出他爱子的想法……大批的军士朝小院涌来……
有人在门外跪下的声音:“方老将军有令,即刻攻城。请少将军上马。”
攻城?我一怔,看来方槐怕方升宴决战前夕,临阵遁隐,提早了攻城之期。我还没反应过来,方升宴手起剑落,我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咔嚓”一声,桌脚立时砍断,我愣愣地看着抱在怀里的桌脚,和倒在地上的三脚桌子……只觉得领子一紧,方升宴拎小鸟似的,已经把我提上了马;也不管军士狐疑的目色,剑柄一拍,绝尘而去……
方升宴带着我冲到了长安街上,天际一线骑尘骤然腾起,平南大军挥刀磕马,带动身后浩浩骐骥上前点军。
方槐见到爱子,神色稍霁;只是见到马背上的我,脸色顺时又寒了寒。
我不欲理会,极目之处,一片狼藉,周军在前方苦苦支撑……我极力在周军中搜寻着……
“杀敌枭首论功行赏,放手打!”方槐一声令下!
平南大军并骁骑兵去势如狂风,顷刻兵马相交,杀声震天黄尘蔽日。平南军攻势凶猛,骁骑军仗精湛骑技左冲右突砍杀不绝,周兵强持半日,节节后退,终在溃败下集体回马,疾奔撤去。
“追!”
一路杀至丹凤门——禁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嘶声喊叫的人从四周包围上来…有人痛苦呻吟…破空呼啸的箭如急雨般射杀着。
我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只能拼命望着。鸣镝的箭密密匝匝,已围一道箭网。倒下了一批,又涌上来更多,我已分不清死的是叛军还是周军……浓浓的血腥气,叫我只欲作呕。
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方升宴倏尔拉紧了缰绳,嘶鸣的马,抬高了前蹄,一个仰身,我已重重撞在方升宴身上,他伸手牢牢地困住我,不留一丝空隙。
禁军支撑了半日,丹凤门终究被庞大的木桩轰开……叛军一窝蜂地涌进了禁宫……
厮杀声骤然停下——
平南军冲了一刻,立时发现不对。丹凤门后居然空空如许,连把门的侍卫都没有一个,冲破偌大的宫门……却发现唯有自己的军队,还有比这更诡谲的么?
方槐也是惊疑不定,显然不曾想到是这局面,他此番已是带足了所有人马,与姜御丞来一决死战了。
可,如今……
“莫非姜御丞已弃城遁逃了?”某将军牵马奔到方槐的身边,狐疑道。
方槐喝令三军不得妄动,慢慢巡视了一周,重新点军,军队阵型稍稳。平南军并骁骑军,所有的
军队都停在了禁宫内,无人敢动弹一下。
风过处,突然听得“哒哒”声——
漆黑的军甲,漆黑的披风,墨色的马匹,单人一骑,从天而降!人矫健,马雄峻,于朱雀大街上奔驰而来,冲过丹凤门,冲进了禁宫!
黑甲在日光下殷黑如墨,恍如地狱修罗自九天而来,脸上的玄铁面具更是森寒可怖,叫人根本看不清容颜,人未战,杀气已至!
是他!
一切皆成虚影,喧闹的声音突然黯哑,只有疾驰而来的他那么清晰地定格在整张画面上!
只怕除我和方槐外,再无人知道他是谁。我想张口唤他,却发不出声音。
遥遥的,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他目光如电,连人带马已经冲进了平南大军,似乎在焦惶的寻着什么。
人吼马嘶乱作一团。
“妍妍——!”一声喊叫,如夜晚明灯,他在叫我!他来寻我!
我大急,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挣开方升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发不出声音,几欲哭出来——
几次挣不开方升宴,我猛力一挥,匕首出鞘,迅速刺进马筋肉饱满的前腱。马负痛之下扬蹄长嘶一声,立身扬起,我拼死往前一跃——
“妍妹妹!”
我跌在地上,四肢百骸剧痛难当,顾不上呼痛,我已是艰难爬起,本能的朝前跑去……我听见方升宴策马而来的马蹄声,也看见漫天的箭镞落在我的身旁……
纵马驰来,黑色的披风烈烈的在风中响个不停……一个俯身,他已把我掠起,勒转马头,将我拥入怀中。怒嘶的马,高高立起,踏过追赶而来的人直奔丹凤门外。哀鸣声,惨叫声,似人间屠场,我呜咽一声,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自己与他紧紧连在一起。
追杀而至的人,死了又上,冒死的冲过来,只为将我们擒拿。听到方槐架起了弓弩手的声音,高声的一声令:“放箭!”……在墨色披风扬起的瞬间,最后一眼望见紧随而来的方升宴横马于弓弩前,挥舞着双臂,肝胆俱裂地嘶喊着:“住手——谁敢!谁敢——!”
疾驰颠簸的马,摇晃得我头隐隐发疼。而我却不顾这些,只是闭着眼睛死命地抱着姜御丞,眼见我们就要跃出丹凤门——
穿过重重的人墙,看到方槐一人举起了弯月大弓……我大惊!嘶哑了声音却发不出来……
箭势如风,一箭直直向姜御丞背心射来!
耳边却突然传来破风声——一枝长箭飞出,对准方槐发来的那箭射去,半空中双箭相交,将方槐来箭劈为两截。众人皆呆得一呆,突然疾风劲急,铮的一响,又一箭自天际而来,射在方槐的帽璎上,带着帽璎飞出去直直定在了矮墙上。我眼错直觉一花,第三箭已破空而至,竟然对准了平南军的大旗而去……
这大旗迎风招展,在千军万马之中显得十分威武,猛地□一箭射来,旗索断绝,方槐的军旗立时倒了下来。三箭连珠,瞠目结舌;丹凤门城上传来齐声呼喝。
一骁骑副军拔起入杆三分的箭镞,耳听得他哀叫了一声:“仁武将军!”
我抬头看到城墙上杀声四起,已被击溃的周兵如从天而降般纷纷从城墙上现身,“哐哐”声响起,城墙上顷刻架满了弓弩……原来他们方才是佯败诱敌!
而此刻,姜御丞已抱着我冲出了丹凤门,冲出的刹那,丹凤门上“轧轧”地落下了巨大的钢门,恍如一柄铡刀,极快地从门上轧下,重重地嵌进地里,“轰”的一下将禁宫里的叛军统统阻绝在内……再看不到一人。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姜御丞,透过面具,他的目色里闪着莹莹的光,拍了拍我,舒了口气,抱着我从马上跃起,左足在城墙上一点,身子斗然拔高丈余,右足跟着在城墙上一点,再升高了丈余。
几下功夫,便揽着我到了丹凤门的城头上。他这般在光溜溜的城墙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跃上丈许,武功之高,确实惊世骇俗。也不怪城墙上的兵士看着他透出钦佩之色。
遥遥俯身看去,叛军团团被困在里面,恍如一个个耗子掉在桶里,四壁光滑无处可逃,唯一的出口丹凤门已被钢门轧断,方槐犹做着困兽之斗,骁骑营已人嘶马踢的乱作一团。
姜御丞身边跑来一斥候,跪上前:“越将军连珠三箭后,已领兵前去截杀南楚前来增援的余党。”
“知道了。”姜御丞平静的挥了挥手,斥候已然退下。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姜御丞睥睨着方槐和他的平南军,慢慢将脸上的面具除下……
震耳发聩的嘶吼声,抽气声,连带着人仰马翻的惊惧,死亡,来得如此的突兀。方槐还在派人一下一下地撞着钢门……
“放箭吗?”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拿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极快地划着。
姜御丞平缓地摇了摇头:“骁骑营灭尽的话,太可惜了。”
说着,他已经步上了城投,居高临下,沉沉的声音带着纵横捭阖的气度:“放下兵刃者,缴械不杀——”
话音刚落,耳边顷刻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撞门的军士都齐齐停了手。脚下密密麻麻的军械都扔在地上……风吹得呜呜响,方槐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
姜御丞手一挥,但见一人一骑,翩然从缓缓升起的丹凤门外驶入禁宫。人一到里面,机皇声动,门照旧沉沉砸下。
“方将军,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吗?”柳卿礼静静的声音在无声的禁宫内尤为昭然,“陛下仁厚,众将士听好了:缴械不杀,纳降免死。”
不知道柳卿礼走到军前,在方槐面前说了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我疑惑地看着姜御丞,姜御丞只是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并不言语,凝神看着柳卿礼。
良久,方槐似乎梗着脖子,点了头,黯然地重新排兵。我只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按说平南军是方槐的亲兵,如今却跟在了骁骑军后,不知方槐为何如此排兵?
机皇轧轧地升起,柳卿礼带着方槐兵马慢慢走出了禁宫;待到方家父子和骁骑军一并出了门;眼错不见,姜御丞极快地一个扬手,机皇如魔咒一般轧轧地响着,门直直地砸下——平南军尽数被隔绝在了丹凤门后。
两队人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惶急地前去拍门,以为机关出了什么问题。
姜御丞淡淡地勾了勾唇,不带一丝感情道:“倒油,放箭。”
一桶桶的火油尽数倾下,濒死的嚎叫声刺耳地撞进耳膜里,那平南大军四下奔逃哭喊不绝,一个个被射倒在地,箭上燃着火镞,不过是瞬间,火光乱溅鲜血横流……
我怔然,捂住耳朵想背过身去……是了,柳卿礼想必劝降方槐,而且令他重新排兵,等待骁骑军尽数出来,把他的平南亲兵却被留在了里面。这就是姜御丞的心思……缴械不杀,谁会想到他的屠杀居然是在招降之后!
我刚想转身,肩膀却被牢牢地按住,姜御丞一动不动地按着,不准我扭一下头。一如往昔,他的身上传来甘苦的气味,披风被风吹起,拍在我的裙裾上,烈烈作响。
姜御丞的目光看着宛如阎罗地狱的屠场,声音有着不可抗拒的钝痛:“君求国强,流血在所难免。民血,臣血,战血,刑血……在所不惜!尤其是军人,他们从一开始就该有赴死的觉悟……一个惧怕流血的军人,一个惧怕做牺牲的君王,永远都不配征战四方!大德恢恢,此心昭昭。朕的血,你的血,姜夏的血,何尝不在其间?”他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吞吐着平静而决然的话:“妍妍……我要你明白——诛人不诛心,屠命不屠灵。”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送行(上)


我两条胳膊的皮肉伤倒还勉强,只是喉管损得太厉害,只能由着林弦慢慢调理;刘嬷嬷见我安好回来,不知抹了多少回眼泪,直呼“菩萨保佑”。
姜御丞为我疏通经络后,真气缓缓游走全身,总算恢复了内力;好在武功底子在,身体痊愈得也快,只是喉头一直痛着,说不了太多的话。
姜御丞将南楚的军队尽数收编入骁骑军,划南楚为三洲七郡,至此南楚正式纳入大周版图,为大周国土。
我原以为姜御丞会就此了结了方家父子;不意,因着柳卿礼的一道疏折而免了死罪,姜御丞褫夺了方家父子的兵权,流放珠崖郡,也就是原南楚国最南端与陆相断的琼州岛,形同囚禁,非死不得离岛。
我不止一次的想不通姜御丞为何如此厚待方家父子。以姜御丞的性子,本应借机屠灭九族,将方家势力连根拔除才是。
柳卿礼在探看我时,闻听我言,只是淡淡一笑,“天卦昭显,许是方家气数未尽吧。”
我闻言,在心里细细思索了一番,渐渐明白过来……柳卿礼当真善揣人心,这暗示也确实叫人无可奈何:方家乃两朝元老,大周肱骨之臣,方槐更是姜御丞的生死兄弟。此番方槐叛变固然叫人心惊,若姜御丞借此斩草除根,也未免叫朝中的老臣心寒。姜御丞何等“仁厚”之人,这一厢看似邀络人心,却也是稳固朝纲的无奈之举。
“大人说话越发含着机锋,有时真叫本宫猜不透呢。”我闲闲的笑了笑,嘶哑的嗓音听上去分外的可怖。
柳卿礼忧心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压抑的焦灼,蹙眉道:“娘娘的嗓子还没好么?”末了追了一句,“还是很疼?”
我压了压眼睫,垂首看着手上的银色丝线,绞得很是密,扎在眼里也是密密的刺亮。我叹了口气:“伤得重了……林太医说,要过好些时日才能好……”
窗外稀稀疏疏的树影,晃在柳卿礼眉清目秀的脸上,显得有些飘忽;他的目光里含了一丝悯色和疼意,低低的嗓音:“娘娘受苦了……”
我若无其事的笑笑,依旧喑哑着嗓子:“疼还罢了……”微微拧了眉,“只是治嗓子的药苦的很……”
我不惯苦药,除了姜御丞外,也只有柳卿礼知道;我一直觉得这事丢脸得很,只是每每苦药下口,当真是一身的发麻,还没砍两刀来得舒服。
柳卿礼低低笑了一声,忙掩了神色,带了一丝和暖的笑意,浅笑道:“那待会儿微臣去看看林太医的方子,若是能删改些苦性的药草,也同林太医斟酌一下。”
我抿了感念,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绞着的银丝线,忍着喉头的刺疼,道:“那真是有劳大人了……”复尔,抬眸看着柳卿礼,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方才淡然的神色有些许的凝重。
“大人,大人?”我唤了他几声,柳卿礼才缓过神,有些许怔然。
“怎么了?”我疑惑他如此出神。
柳卿礼抿了抿唇,有些犹疑道:“有一事不知当不当同娘娘讲。”
我看他如此犹疑的神色,显然很是棘手的样子,不觉也疑惑:“什么事?”
看着窗下的一大盆水仙开得正好,翠叶白花茂盛一片,雪白芬芳,煞是可爱。
柳卿礼良久才开口:“……方太后,想见娘娘……”
漏水顺着刻漏尖滑落进清泠的铜盘里,“叮咚”一声,晕开无数涟漪。仿佛是什么,突然刺动了我的心。
我低头,噙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发生这么多事,我也着实有些想她了……
柳卿礼奉命,好生送走方舒窈母子,只是方舒窈提出想见谢后一面;柳卿礼本不欲理会,只是方舒窈搬出了南楚的传国玉玺——言明,只消见谢后一面,便呈上玉玺,赴死无怨。
虽说南楚已裂洲分郡,隶属大周;只是这传国玉玺在,终究是个祸患,流落他方,也是不利。柳卿礼这才向我言明此事。
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淡落下的阳光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方舒窈独坐在屏风前,神色温和缱绻,细细地在案上描画着什么。依旧是那身纤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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