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书“嗯”了一声,道:“我相信你。”
太阳逐渐西斜,梅影堂的前院中激辩正酣,后面的曲水流觞也进行到了高潮。
从听雪轩中走出来一行人,一名太医提着药箱跟在一个担架的后面,几个人抬着往侧门走去。司岚笙和巩太太走在后面,她神色歉然。
方锦晖还没有嫁去巩家,巩文觉就遭了这个罪。这桩婚事,恐怕会平生波澜。
巩太太脚步匆匆,面色不善。换了谁,看见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昏迷不醒,心情也不会好。此时没有迁怒于人,已是教养良好。虽然太医说过巩文觉并无大碍,且醒过来后还会有好处,但做母亲总是心痛的。
不过,司岚笙愿意据实以告,对方家的诚恳态度,巩太太在心头觉得怒气稍减。只是这方家二房的姑娘,胆子这样大敢独自做出这等事情,对这门亲事,她产生了动摇。
“令郎的身子要紧,有什么事,我明儿登门拜访商议。”错在己方,司岚笙固然将方锦佩恨得牙痒痒,但事情已经出了,只能想该如何解决。
她所忧虑的,是大选在即,若和巩家的婚事告吹,情急之下方锦晖再找不到这样合适的。难道,最后真的要让她入宫吗?
“好。”巩太太应承下来。
此时她在心头庆幸,庆幸因为正月定亲不吉利的缘故,两家没有正式过小定。这个时候,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她的手中,若要反悔也还来得及。
要不要继续这桩亲事,两家总要坐下来有个说法定论。
“我送你出去。”司岚笙道。
“有劳。”
巩文觉现在这幅模样,巩太太提前离席并不会失礼。她已经遣了人去前院,告知了公公巩尚书,先和巩文觉回府。
到了垂花门前,司岚笙和巩太太下了软轿,一名健壮的仆人背着巩文觉下了担架,朝着停放的马车走去。巩家的下人已经将马车里铺上了软毯,合力将巩文觉抬上了马车。
司岚笙正要和巩太太告别,从一旁猛地扑出来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巩太太的脚下,梨花带雨道:“巩太太,文觉他这是怎么了?”
“他方才跟我说得好好的,过几日就来向我提亲,怎么这会他昏迷了?”方锦佩字字是泪道:“我,我实在是担心他的紧。”
看着扑在她裙下的身影,巩太太皱着眉头,偏过头去。有司岚笙在,方家的事情她不想沾手。儿子还昏迷着,她实在是不想应付这位自己贴上来的方家三姑娘。
她了解自己儿子的品性,这门婚事原本就是巩文觉自己提出来,对方锦晖更是一心一意。她自己也年轻过,明白此时正是少年情热之际,怎么可能突然之间移情别恋?
“佩姐儿,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司岚笙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跟着的婆子将方锦佩架走。
这里停着各官眷的马车,虽说主人们都在梅影堂里,但这里候着的都是各家的车夫护卫。方锦佩这么一闹,这件事只怕就会在下人之间传扬开去,闹得满城皆知。
当务之急,就是要将方锦佩弄走。
但方锦佩好不容易才从方家马车上逃了下来,岂能轻易就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回府
只见方锦佩一边躲着婆子的手,一边抱紧了巩太太的腿,哭求道:“太太,求您让我看一眼文觉。”
她从腰间拿出一枚吞兽合壁环玉佩,高举到巩太太的眼前,高声哭道:“这是文觉给我的信物。太太!文觉说过,您的心肠最好,怎么就不能让我看一眼他呢?一眼,就一眼好吗?”
守着马车的下人们,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主子从赏雪文会中出来。方锦佩拔高了声音,将他们的视线统统都吸引了过来。
虽说这些下人都受过调教,不会明着拥过来看热闹,但无不竖着耳朵听着。听上去,这就是一桩巩太太棒打鸳鸯的戏码,这小娘子哭得好不凄惨,一片痴情。
“放肆!”司岚笙喝道:“佩姐儿,你是从哪里偷来的玉佩,想要就此赖上巩家公子?如此行径,实在是替你父母丢脸!”
说着,她以眼神示意,一名婆子立起手刀,干净利落地砸在方锦佩的后颈处。方锦佩两眼一翻,犹如一个空麻袋一般委顿于地。
两个婆子将方锦佩架走,司岚笙道:“巩太太,这事是我们方家对不起你。你想如何行事,我们自当全力配合。”
她无比艰涩地说着,心头是一阵夹杂着酸楚的悔意。
今儿就不该允了方锦佩一同前来,更不该没有多留几个人手将她好好看住了。若说之前这桩婚事还有几分挽留的可能性,方才方锦佩这么一闹,这可能性已经无限趋于无。
方锦佩其实已经达到了目的。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将自己和巩文觉绑在了一起。有这么多人听见,明日就会在这些人家中传开来。
有了这件事在先,巩家若仍然和方家结亲,但娶的人却不是传闻中的方锦佩,而是大房的方锦晖。这其中,不知又会滋生出多少流言,对巩方两家都不利。
恐怕,既有人说方锦晖抢了方锦佩的姻缘,又有人说巩家势利眼看不起方锦佩的身份。嘴长在别人身上,这种桃色绯闻又最是人们津津乐道的。
这样一来,最稳妥的法子,莫过于两家不再结亲,流言自可消弭于无形。
司岚笙将这一切都想得透透的,心头暗自感伤:我的晖儿样样都好,怎么婚事就这么不顺呢?
“你也莫多想了。”看出她的伤怀,巩太太也是唏嘘。这么好的一桩亲事,硬是活生生的被一颗老鼠屎给搅合了。
都是做母亲的人,她能体谅司岚笙的心情。
司岚笙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你快回府,令郎的身子要紧。”
看着巩家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内,司岚笙才叹了一口气,返身往回转。
晚宴前,此处赏雪文会评出了榜首及以下九人,共前十名。其中第八名,正是方孰玉。前院将结果传了回来,众人纷纷对前十名的女眷们祝贺道喜。
司岚笙心头装着事情,面上维持着微笑,仪态优雅的跟众人应对着。她心里明白,若是方孰玉全力以赴,必然不会只拿到第八这个名次。前些年,连榜首他都拿过。
他藏拙,也是为了示弱于人,不欲引起旁人重视而已。
正是因为这个谋划,才带了方锦佩一起来到赏雪文会。为了御前制诏的这个名额,方家可谓付出良多,连方锦晖的婚事都生出变故来。
而究竟能不能得到,此时尚是未知之数。一切,只是潮流暗涌,还未图穷匕见。
晚宴时,从宫中传出来了旨意。厚赏了本次赏雪文会的榜首,其余九人也各有封赏。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未能拿到前十的,也有人不服气,但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便只得认输。
圣旨的到来,给这场赏雪文会掀向了高潮。紧跟着的皇后懿旨,则对前十者的女眷各有赏赐。
待用罢晚宴,这次的赏雪文会便拉下了帷幕。职位从高到低,依次离席。
方家众人回到府中之际,已是夜幕低垂。一轮又圆又大的明月挂在夜空,将轻纱一样的月光洒落在洛阳城,街道院落都笼罩在一层浅浅的蓝色之中。
“去请二婶和弟妹过来一趟。”司岚笙吩咐道:“勿要扰了母亲休息。”烟霞领命而去,几个婆子将昏迷的方锦佩放在窗边软榻之上。
在回来的路上,方梓泉知道了事情原委,痛恨的目光落在方锦佩脸上。他竟然不知道,这个三妹揣着这样的心思,如此恬不知耻。
方锦晖轻轻蹙眉,她的心里满是愁绪。
而方锦书则端坐于锦凳之上,低眉垂目,看不清她的神情。
方孰玉看着眼前的儿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晨,是他做出将方锦佩带去赏雪文会的这个决定,未料到竟然生出如此波澜。
早知会害了晖丫头,说什么他也不会答应。但方锦佩的事情,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他敏锐的发现,背后有人因为不同的目的,在暗中推动此事。
只是对方藏得极深,未露出任何端倪。摆在明面上的,就只有方锦佩而已。那幕后黑手究竟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而这个目的,是否已经通过方锦佩而达到,这都不得而知。
想得有些头痛,方孰玉揉了揉眉心,道:“你们且先回房休息,这件事有了结果你们自然知晓。”
眼下想太多也是无用,唯有先解决这烂摊子,试试能不能撬开方锦佩的这张嘴。
“父亲,就让我们留在这里。”方锦书道:“大哥明日还要去学堂,可以先回去。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和大姐最清楚。”
后宅的这些污糟事情,她不想让方梓泉过早接触。而她亲历了整件事,方锦晖又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够资格有立场在此。
司岚笙有些犹豫,她不想女儿们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和二房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可能会因为此事又再次变得紧张。庞氏会作何反应,有没有参与这件事,眼下也说不好。
方孰玉沉吟片刻,道:“好,泉儿你先回房温书。晖丫头和书丫头留下。”
女儿大了,迟早要嫁人,迟早要处理这些事情。
===第二百四十五章 护短
方孰玉想得清楚,与其让女儿们出嫁后吃亏,不如早早历练起来。
如今就算是伤了心,就算是应对不力,也有父母替她们撑腰,收拾烂摊子。等真嫁出去之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她们才不会慌乱失神,做出错误的决定。
尤其是对方锦晖来说,越发紧急,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巩家的亲事不成,又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她只有进宫大选。
不是方孰玉自夸,以长女的品貌才学,极有可能会留在宫中成为后宫嫔妃之一。到了那时,连见一面娘家人都不行,一切只有靠她自己。
司岚笙面色不忍,自己的晖儿也不过才十三岁,就要面对这些事情。但她隐约明白了丈夫的想法,吩咐道:“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粥温着,再拿几碟子点心。”
处理这件事显然不易,需要耗费心神,先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红霞领命而去,方梓泉辞别了父母姐妹回房。
不多时,红霞领着小丫鬟提着食盒进屋,将几碗温度合适的粳米粥端了上来,还有茯苓糕、米糕、红豆糕等各一碟。
但方锦晖却没有胃口,她知道方锦佩后来又闹过一场后,心中更是郁郁不乐。
巩文觉的热切表白,他发乎情止于礼的举止,对她的尊重,已经印入她的心间。原本以为觅得一生的良人,却平地起波澜,眼看着是不能了。
她的情绪没有崩溃失控,已是得益于她接受的良好教育。但这个时候,又如何能吃得下东西?
方锦书轻声劝道:“大姐姐,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父母你也该用一些。”
梅影堂的晚宴不错,但在这样的场合想吃饱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心头有事,不过草草吃了几口。路上马车众多,走得缓慢,到这会已经距离晚宴结束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怎么可能不饿?
闻言,方锦晖抬眼看了父母一样,看到他们眼中担忧的眼神,拿着勺子慢慢吃了几口。用了小半碗粥,一块茯苓糕便停了筷子。
几人心头都压着事,没什么胃口。司岚笙让人将剩下的糕点残粥都收了下去,温言道:“晖儿你别忧心,母亲一定替你做主。”
她将属于巩文觉的那块合壁环玉佩从怀里拿出来,道:“佩姐儿做下的好事,明日我就备了礼去拜访巩太太,物归原主。”
之前在梅影堂时,因人多眼杂,巩太太并没有接过这块玉佩。只要她不接,就不能证明是巩文觉之物,这件事还有着那么一丁点的转圜余地。
看到这枚玉佩,方锦晖的眼睛先是一亮,接着便黯淡下来。她自然认得这是巩文觉的贴身之物,然而此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过了片刻,尤氏扶着庞氏,身后跟着婆子丫鬟伺候着,进了明玉院。
“佩儿!”尤氏看见昏迷着躺在软榻上的方锦佩,大吃一惊。她再怎么没心没肺,方锦佩总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见她这等情形,自然是着紧的。
庞氏眼神一凌,如刀一般看向司岚笙,冷冷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好的佩丫头,跟着你们出了一趟门,怎地就这般模样了?”
她感念方孰玉替她开导方孰仁,才能顺利娶了亲。但这时见到方锦佩昏迷,她又竖起了浑身的刺。
“二婶不必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司岚笙道。
庞氏还要再说,方孰玉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面色不愉。庞氏如今对他有些惧怕,只得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可说。”
“母亲,”方锦书道:“这件事是女儿亲见,不如让女儿与二叔祖母和大堂嫂分说一二?”
司岚笙点了点头,道:“好,就由书儿来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方锦书花了一刻钟的功夫,从方锦佩要去更衣时说起,一直说到她在马车时说过的话。至于在冰面上被她逼得摔了一跤,她便一句话略过。
待她说完,司岚笙补充了巩太太临走时,方锦佩大闹一场的情形,道:“那里人多,佩姐儿一门心思要巴上巩家公子,我只好让人将她击晕。”
两人说完,庞氏、尤氏都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件事,摆明了是方锦佩自己作死,想要算计巩家这门亲事。
尤氏在心头哀叹,像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巩家可是三品大员,手握实权的户部尚书家,巩文觉作为嫡长孙,他的妻子必须得门当户对。
以方锦晖的身份,嫁入巩家尚能称得上是高嫁,但好歹是五品翰林的嫡长女。不是她看不起自己女儿,是嫡女又如何,这门第相差实在太远。
就算方锦晖和巩文觉的婚事告吹,怎么轮,也轮不到方锦佩身上。哪怕当时在听雪轩时方锦佩如了愿,被一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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