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份礼单,司岚笙斟酌再三。重了,又怕显得方家过于心虚;轻了,又担心巩家觉得自己没有诚意。将库房的东西折腾了几回,才定下来这么一份不轻不重的。
丫鬟拿着礼单给巩太太看了,巩太太笑道:“你也太客气了。我们两家虽然以往没怎么走动,公公都同殿为臣,有着同僚的情谊。”
“你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礼。”她吩咐嬷嬷:“你去看看,最近府里新制的梅花口脂还有多少?取一些来,让司家大太太带回去,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用这样的回礼,便说明没有拿司岚笙当外人。
司岚笙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问起了梅花口脂的做法,两人寒暄谈笑起来。都是当家主母,明白交际的规矩,只谈脂粉首饰,笑语宴宴,没有半分芥蒂。
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过了半晌,巩太太吩咐:“茶水有些凉了,去换一壶来。这些糕点也撤了,去厨房看看炖的雪耳汤好了没有,端两碗上来。”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应了,带着小丫鬟收拾了桌上剩余的糕点,退了下去。
不用司岚笙使眼色,烟霞也主动上前帮忙,跟她们一道退了下去,回身轻掩了房门。
这是要谈正事了,司岚笙心里明白,率先开口道:“令郎可醒来了?”
巩太太微微叹气道:“还没醒,把我给担心的。”就算太医再三保证了,巩文觉并无大碍,但她一颗做母亲的心,怎么能放得下?
“都是我们家的错。”司岚笙歉意,起身施礼道:“连累了令郎。”
巩太太连忙将她扶着,不让她蹲下去,道:“快别这么说。我知道,这绝非你所愿。”
司岚笙就着她的手起来,心伤地按了按眼角,道:“佩姐儿也是方家的姑娘,她犯下如此大错,我这个做堂伯母的也有责任。”
“你们二房的情况,我一早就知道。”巩太太道:“你都说你是堂伯母了,难道还能替她父母管教不成?”
“话虽如此,但我这心头总归是不安心。”司岚笙道:“今儿一早,就将她送去了三圣庵,盼着她能为令郎赎罪。”
她将方家对方锦佩的惩罚说出,总要让巩太太出一口气才好。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她既然敢做,就得承担后果。”
“只要我觉哥儿能醒过来,一切都好说。”巩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自然明白方锦佩这件事本身并不简单,看出了些许矛盾之处。
不过,在背后动手脚的人明显是冲着方家去的,她无意蹚这场浑水。对她而言,只要儿子平安无恙,也就够了。
“谢过太太的大人大量了。”司岚笙道。
此事揭过,就该说两家的婚事了。
巩太太心头响起昨夜丈夫的话,颇有些无奈,但又非如此做不可。端了茶杯慢慢品着,只觉得话到了嘴边难以开口。
沉默了片刻,司岚笙打破了沉默,苦笑道:“有什么话,太太不妨直言。”巩太太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她不甘心,想听个明话。
“那好,我就明说了。”巩太太道:“趁着我们两家还未定亲,孩子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我知道你不想晖姐儿进宫,也就不耽误你了。正月还没过完,你抓紧着些。我这里也帮你留意着,若是有了适合的人选,便遣人来跟你说。”
司岚笙满嘴苦涩,艰难的应道:“如此,就谢过了。”
她的晖姐儿,怎地这么命苦。这件事明明是方锦佩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巩太太心头想必也明白,可到头来承担后果的,却是没有任何错处的方锦晖。
司岚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在心头,她已经是恨极了方锦佩。去三圣庵一年怎么够,至少也得去个十年八年的,才叫做付出代价!
见她如此,巩太太也有些伤感。
原本她只是听说过方锦晖的美名,但两家达成口头上的婚事意向之后,她越看越觉得方锦晖顺眼,符合她心目中的儿媳人选。
这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两个孩子。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鬟纷纷见礼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从外面推了开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摔玉
一名少年郎出现在门口,虽然逆着光,从身形上也能看出是巩文觉。
“少爷!”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嬷嬷阻挡不及,他已经迈入了门口。一众下人只得止住脚步,向屋中的两位太太见礼。
“见过母亲、方大太太。”巩文觉见礼。
见到儿子好端端地出现在面前,巩太太激动地站了起来,问道:“觉哥儿可算是醒了!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随即责怪道:“既是醒了,怎么不多休息,急匆匆跑来做什么。”
巩文觉身后的嬷嬷连忙禀道:“少爷刚醒了两刻钟,喝了一碗养胃的小米粥。都怪鸣砚这小子多嘴,少爷知道了方家太太在这里,便急冲冲赶过来请安。”
说着,那嬷嬷打了一下小厮的头,他抱着头缩着,在太太面前却不敢叫痛。
巩文觉伸手拨开了嬷嬷,道:“不关他的事,是我一定要来。”
“你们都下去。”巩文觉沉声吩咐。
下人们看了一眼巩太太,见她微微颔首,才施礼退了出去。
“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巩文觉站在屋中,端端正正地见礼。
“好孩子,只要你没事,母亲有什么打紧。”见他果然如太医所说,醒来后神清气爽,巩太太笑得很欣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见过大太太。”巩文觉冲司岚笙见礼。
“好孩子,快起来。”看着他,司岚笙心头是止不住的遗憾。多好的少年郎,这真是可惜了!
巩文觉坐在两人下首处,道:“我才知道,自我昏迷之后发生了那样多的事。”
“是佩姐儿胆大包天,想要攀附。”司岚笙道:“你放心,我们已经将她送去了三圣庵,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着,她将那枚吞兽合璧环玉佩放在巩文觉一旁的桌子上,道:“原璧归赵。”
巩文觉拿起玉佩,爱惜地摩挲了片刻,猛地一下子掼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粉身碎骨。这块玉佩品质上佳,原是巩文觉最爱惜之物,连摔碎的声音都如泉水叮咚一般悦耳。
他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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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岚笙吃了一惊,巩太太惊呼道:“觉儿,这可是你祖父赏下的!”
“母亲,玉碎了,还可以有更好的。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换不回来。”巩文觉看着巩太太,眼神极其认真,道:“这块玉佩,既然被人利用,就不再是我所有。”
“祖父那里,我自会去请罪。”
“唉……”巩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一个倔脾气的儿子。”
她盼着巩文觉快快醒来,但又怕他听见和方家婚事作罢的消息,必然会闹腾。哪里知道,事情就这么巧,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司岚笙还未告辞之时醒来。
“觉哥儿,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司岚笙叹气道:“只可惜,你和晖姐儿有缘无分。”
“我是受人陷害,而她又有什么过错?”巩文觉沉声道:“既然不是我们的错,为何我们会有缘无分?”
“觉儿,你可能堵住悠悠之口?”巩太太道:“先是有了你和方锦佩的事传出来,再紧接着你和晖姐儿定亲,你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闱。这样一来,定然会影响你的名次。”
为了这次的春闱,巩文觉准备多时,正要全力一搏。他在三年前就可以下场,但为了取得更好的名次,才等到现在,只待厚积薄发。
会试时要糊名,但在殿试时学子们在金銮殿上作答,由皇帝点出了大学士和重臣们当场批阅。
他的名声若是受了影响,在最重名声的文臣们眼中,纵然文章做得再好,品性有问题的人,想进一甲也就成为了不可能。
这,可是关系着他一生的大事。
正因为此,巩家才忍痛放弃了方锦晖这个媳妇。和巩文觉的名声比起来,一个媳妇算得了什么。方锦晖是很不错,但品貌俱佳的女子可以再找。等科举的名次出来,巩家的选择只会更多。
毕竟还有司岚笙在,这句话,巩太太原本并不想说得这样露骨。但巩文觉如此,让她不得不以儿子的前途为考量,提醒他。
但这样一来,司岚笙就显得有些尴尬。巩家母子的私房话,她在这里显得很是不妥。
“巩太太,感谢你的招待,我这就先告辞了。”司岚笙告辞道。
“大太太,还请稍坐片刻。”巩文觉挽留道。他转向巩太太,道:“母亲,我已经想好了,今年先不下场。”
巩太太大吃一惊,道:“觉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巩文觉的父亲、巩太太的丈夫如今只是国子监生。他读书少了些灵性,纵然十分努力刻苦,奈何不是那块料子,前途有限。
如今,巩家全靠巩尚书撑着,而全家的未来都寄托在巩文觉的身上。他在启蒙时就展露了头角,功课一直领先于同龄人。
明经策问、诗词歌赋,巩文觉都是个中佼佼者。摩拳擦掌,十年磨一剑,只看今年春闱。他的肩头上,承担着多少人的目光,而如今他竟然说要放弃?
巩太太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全靠双臂撑着才没有倒下。
看着母亲摇摇欲坠,巩文觉忙上前扶着她,道:“母亲,你先别急,听儿子慢慢说来。”
“我如今年纪还小,再等三年也不到二十岁,完全来得及。”巩文觉徐徐道:“儿子打算待开春之后,就邀上知己好友外出游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祖父说皇上注重实务,在取士上也爱实干的人才。儿子一直闭门读书,连京城都没有出去过,哪里又谈得上实务?文章再好,也是空中楼阁,无所凭借。”
外出游学,原本就是读书人的惯例,倒不是巩文觉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祖父对我的期望很高,儿子更不能着急才是。”巩文觉道:“三年前没有下场,不就是为了获得一个好的名次吗?”
听他讲完这有条不紊的一番话,巩太太若有所思。
===第二百五十二章 难以抉择
巩文觉转向司岚笙,拱手道:“大太太,请你给大姑娘带个话:我的心意不变,正月之后必来提亲。”
“觉哥儿,”司岚笙感动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件事还是需要巩家长辈同意的好。”
巩文觉胸有成竹道:“请大太太放心,我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母亲,这件事孩儿自会和祖父分说清楚。我的妻子,只能是她。”巩文觉神态坚决,道:“这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
“请母亲帮助孩儿,成全我的一片心意。”
巩太太长长的叹气道:“罢了,你的事我是管不了,只要你能说服你祖父就行。不过,你要知道,若是你没有成功的话,只会白白耽误时间。”
他耗得起,方锦晖可耗不起。
“我不会让她失望的。”巩文觉信心满满。
得了巩文觉的保证,司岚笙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她心事重重地回了方家,神思不属。
她知道,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所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于婚事,儿女们能自主的极少。巩文觉非方锦晖不娶,但是他能抗得过来自家族的压力吗?
为了保全名声,他连春闱都要再押后三年。这样大的事情,巩家究竟作何打算,岂是他一个人说了能算的?
方孰玉下了衙,看她站在窗前发呆,关心地问道:“今天去巩家,结果怎样?”
司岚笙点点头:“巩太太对我很好,一点也不见外。但她的意思很明白,这门亲事肯定是做不成了。”
“别发愁。”方孰玉走到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肩膀,道:“太医说过,你的头痛便是因为多思多虑。巩家不成,还有别家。”
“偌大一个京城,我就不信还找不出一个能匹配晖丫头的少年俊杰了!”
司岚笙揉了揉眉心,将巩文觉醒来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道:“他的一片心意至诚。晖丫头若是能嫁给他,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我这患得患失的紧。”她愁眉不展,道:“若是觉哥儿不能说服他祖父,我们的时间也耽搁了,该如何是好?”
“毕竟,在巩家没来提亲之前,这件事都充满着变数。还有十余日才能出了正月,这十来天于晖儿来说,却是宝贵的紧。”
“可他的一片心意,我又不能置之不理。眼下看来,没有比他更适合晖儿的人。我若是另外寻觅人选,岂不是伤了他的一颗真心?”再说,仓促之下能找到的人选,必然不能事事如意。
司岚笙所纠结的,正因为此。
对此,方孰玉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已经安排了人手出去,查访曾经和方锦佩接触过的人,也使了银钱给三圣庵里的师太,让她们来逼问方锦佩。
但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才能有结果。方锦晖的婚事,却是迫在眉睫。
“既然我们难以抉择,不如,告诉晖丫头让她自己做决定。”方孰玉道:“这关系着她以后的人生,她有权利知道。”
司岚笙犹豫片刻,只觉得脑门开始阵阵抽痛。她想要保护女儿,如今却连她的婚事都不能维护,还要将这压力放到她稚嫩的肩膀上,这让她于心何忍?
察觉她的不适,方孰玉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两手为她按着太阳穴和印堂,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父母的也操心不过来。”
“孩子们大了,会有自己的主见。说不定,我们都只是白操心而已。”
“若是知道你的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晖丫头还不知道会怎么自责呢。你也知道,她的性子随你,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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