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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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锦-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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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墨冼的前面,放着一套文房四宝,一叠厚厚的宣纸。他凝神坐着,不见卑微不见骄狂,稳如泰山。

    这等心性,令庆隆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息。

    此时殿内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有些学子甚至轻轻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天威难测,他们不懂为什么,到了此时殿试还未开始。

    站在前面的吴尚书心头明白,殿试,从他们进来就已经开始,不只是作答题目而已。

    又过了两息,庆隆帝对身边的心腹太监吴光启点头示意。吴光启这才扯开嗓门唱道:“庆隆三年,殿试,开始作答。”

    一众进士总算是松了口气,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题目。

    不过片刻,众人的神情重新变得凝重,更有好些人变成了苦瓜脸。这题目不长,但委实太难了些!

    其中最关键的几句是: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尸位素餐乎?宁缺毋滥乎?不合时宜乎?

    这是庆隆帝亲自拟定的题目,意思是一个人担任同一个官职,长年得不到升迁,是什么原因?并提供了三个选择。

    三个选择,就是三个方向。很明显,考生们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向进行作答。这,究竟哪个方向是庆隆帝心里真正的答案?

    若一开始就选错了,任你写得如何花团锦簇,也难入了皇帝的眼。

    而且,这道题目有抨击时政针砭时事之意,相当尖锐。除了庆隆帝本人,无人敢有这样的胆子,出这个题目。

    这其中的分寸,也很难拿捏。

    进士们只觉得刚刚收回去的汗,在这个瞬间又冒了出来,在心中暗暗叫苦。

    看完题目,权墨冼默了几息,竟然闭上眼睛开始沉思起来。这个举动,惹得吴尚书连连看了他好几眼。

    他在会试时一举夺了会元,又是乡试的贡元,吴尚书对他很是熟悉。这个题目很难,在场多半的考生能中规中矩的答出来就不错。但对他,吴尚书抱着一定的期望。

    然而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他竟然闭上了眼睛!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未免也太过托大了。吴尚书的眉头皱了几下,才移开眼睛看向别的学子。

    这次殿试的规模,可称得上是高芒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

    通常情况下,殿试名额不会超过二十人。先帝取士时,曾经扩大到了五十名。对皇帝来说,只需要在会试中最优秀的人之间进行考试,就已足矣。

    但庆隆帝却不一样,他手段强硬,定下了一百名进士参加殿试,无人敢置喙。

    这虽然与祖宗惯例不同,但一来没必要在这一点上跟皇帝较劲;二来庆隆帝登基之后,从上到下的官员体系中,都有不少缺额,常常一人身兼数职。扩大规模,正有利于官员的补充。

    说起缺额的原因,不少官员便会后颈发凉。庆隆元年,菜市口流的鲜血,仍然记忆犹新。连着三天,刑场上砍掉的人头堆积成山。任你是如何风光的权贵重臣,在那一刻都用死亡品尝了失败的滋味。

    庆隆帝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逐一扫过场中的考生,见到闭目的权墨冼,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这个年轻人,不愧他贡元会元的称号,心性展现出了难得的沉稳。

    殿试,以三个时辰为限。

    立在宣政殿外的日晷,影子悄悄的走过了一刻,殿中的学子们陆续开始动笔。时间有限,再难选择也要选一个开始作答。

    这是策论而不是诗词歌赋,那三个答案,衍生出来后都会涉及官员体系这个根本。而这个,和在场众考生息息相关。今日殿试之后,才是他们仕途之始。

    都知道庆隆帝喜欢实干之才,有锐意进取之心。这一点,并不难揣摩。看庆隆帝登基之后,处处于细微处革新,便能知道他的决心。

    所以,这篇策论,写得保守了无法出彩,更不可能获得皇帝的赞许。写得激进了,又会触犯现有百官的利益。

    他们这样的官场新丁,很多时候,得罪了科场前辈,比不得皇上关注更加仕途黯淡。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怕得了几句赞许又如何,官场老手有数不清的法子,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皇帝面前。

    这简直是逼着他们在做选择。

    日晷的阴影缓缓移动着,殿内的一众进士表情各异。

    有的愁眉苦脸,有的抓耳挠腮,有的眼神迷茫,有的一脸决绝。有的下笔迟缓,半晌才落下一个字,区区湖笔如有千斤重。有的几案之上扔了好些废纸团,显然对自己所写的都不满意。

    他们称得上是全高芒最优秀的一百名读书人,当把心思全都沉浸在学问中之后,也就忘记了这里是宣政殿,更忘却了那些紧张。

    但在他们之中,却有一人始终未曾动笔,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一丝。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下笔如有神(第一更)

    答题开始后,吴尚书在一众考生间慢慢转了一圈。他也是经历过殿试的人,理解他们此刻患得患失的心情。

    这个时候,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

    然而,当看到几个原本优秀的进士,发挥失常时,他难免有些唏嘘。

    他放轻了脚步,软底官靴走在大殿的明砖之上,听不到什么声音。场中只听得见毛笔书写的沙沙声,和众多考生的呼吸声。

    回到第一排时,他目光再次扫过权墨冼。见他仍维持着刚开始的状态,不由在心头替他着急,又有些失望。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做什么?原以为他是青年俊彦,却迟迟没有落笔。难道,是被吓傻了不成。眼下就算排名靠后的进士,也都开始提笔答题,唯独他面前的宣纸上,连一个墨点都无。

    又过了半晌,权墨冼才徐徐睁开眼睛。他的神态不变,却透出胸有成竹的自信来。

    只见他从那叠宣纸里拿出最上面一张,平整的铺在几案上,用镇纸压好。再在砚台里加入准备好的清水,手执墨条不疾不徐的研磨起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自有一种韵律的美感和节奏,不紧、不慢。和周遭的考生比起来,自有一派从容自得,散发出自信的神采。

    吴尚书原本背对着他,忽然好像有了感应一般,转过身去,便被他吸引得移不开眼。

    庆隆帝高坐在龙椅上,一百名进士虽多,却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权墨冼这番不一样的动静,引得他将目光投了过去,心中暗暗赞许。

    前十名进士的身世生平,他都详细的看过。这时头脑中自然而然地浮出关于他的资料,这个才刚刚及冠的年轻人,身世坎坷受族人欺压,却仍能闯出唐州,寻到属于自己的路。

    这样有主见、有目标的人,正是他所需要的。

    心性人品都没问题,就看这份策论,他能交出怎样的答卷了。

    沉吟了片刻,当庆隆帝再次将目光投向权墨冼时,微微有些吃惊。刚刚才见到他铺好宣纸,眼下已经答完了满满一张放在手边,第二张也答了小半。

    庆隆帝是跟着先帝从马上得的天下,前朝末年乱世之际,各世家都在筹谋,身为晋阳太守的卫家自然也不例外。从上到下的子弟,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庆隆帝作为卫家嫡长子更为卓越。

    自幼习武,让他的目力听力远远强于普通人。

    作答的进士最多,距离虽远,但他都一览无余。此时将目力集中到权墨冼作答的纸上,工整洁净,连一个多余的墨点都没有。一手馆阁体漂亮得像书馆里印出来的,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显然,方才权墨冼在闭门沉思之际,已经打好了所有的腹稿,此时方能一蹴而就。

    他作答的速度极快,须臾之间,就已经写完第二张纸。将第三张纸摆放端正,继续执笔作答。脑中想好的答案在此时从笔尖下倾泻而出,矫走龙蛇般,极为流畅。

    然而,庆隆帝却注意到,由于他作答的速度极快,砚台里的墨汁正在急速的消耗着。此时已只剩下小半,只够他写完这一张。

    庆隆帝微微转头,用眼神示意。吴光启心领神会,将手中拂尘交给一旁的小太监,自己则提着袍子下了台阶,走到权墨冼的案几跟前,手执墨条为他磨起墨来。

    他是深得庆隆帝信任的心腹太监,从潜邸时就跟在身边,陪伴皇帝一起长大的伴当。在宫中,他领着大太监的俸禄,却并没有实职只专心伺候皇帝,然而却比任何一个内侍都要重要。

    就这样身份的一个人,竟然替一名区区进士磨墨?

    哪怕是会元,也不足以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吴光启的脚步悄然无声,却拂过在场官员的心头。看来,得重新评估一下,权墨冼这个人在皇帝心头的分量。

    一名正在愁眉苦脸作答的进士,偶然间抬头发现这一幕,吃惊的嘴足够放下整整一颗鸭蛋。

    他是世家子弟,来抵京之前,就对皇帝身边的人烂熟于心。他当然知道吴光启是什么人,在庆隆帝身边又有着怎样的分量。

    陆续还有些人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场中的空气,仿佛都被他们吃惊的呼吸声所扰乱。

    但处于这风暴中心的权墨冼却毫无所觉,他的全幅心神都已经投入在眼前的这张纸上。

    他墨黑似漆的双瞳,熠熠生辉,神情八风不动,坐得笔挺。唯有右手中的笔,似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从右往左从上往下地刷刷书写着。

    这等速度,令吴尚书在心头暗忖,就是他年轻时也赶不上。

    原来,方才他闭目沉思时,已将整篇策论在心中做好。如此,才能做到像现在一样,下笔如有神。

    此子的记忆力,也是上佳。就算打好了腹稿,此时行云流水地作答下来,不改一字不增一句,令人击节赞叹!

    权墨冼此时已经完成沉浸入他自己的节奏之中。每写完一张,就马上放到手边,取了全新的一张宣纸仔细铺好,继续作答。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上一张的墨迹都只干了少许而已。

    为了避免墨迹互相沾染,吴光启示意小太监上前,将他写过的纸张按顺序一一铺陈开来。几案上放不下,就放到一旁的明砖地上。

    在殿试时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并没准备多余的镇纸。不过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小太监用手将作答过的宣纸按住,待墨迹干后再一一收起。

    如果从半空中看下去,就能发现一个奇景。

    宣政殿内的考场,呈整齐的十排、十列,每一个几案后面,都坐着一名答题的进士。但在第一排的头一个位置,此刻却格外显眼。

    原本是一人一几,多了吴光启站在前方右侧碾磨,左侧的空地上还有好几个小太监在忙活着。有按住纸张晾墨的,有忙着排序的,有小心翼翼收起纸的。

    随着答题进入尾声,权墨冼的目光,逐渐变得狂热,眸子中的灼灼神光仿佛能燃起火来。与之对应的,是他绝对冷静的身姿。

    他腰背笔挺如松竹,手肘及运笔的动作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没有丝毫多余,不耗费一点精力。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卑不亢(第二更)

    在殿试时能做到这样的专注程度,而不受任何外物所影响的人,就算是一直在礼部任职的吴尚书,也没有见过几人。

    除了他,宣政殿内还有一众大儒。他们有的是朝中重臣,有的是垂垂老矣的致仕老者,有科场前辈更有民间隐士。

    殿试这样的国之大事,按说只有朝臣才能和皇帝同殿考较这些学子。但庆隆帝颁了圣旨,邀这些大儒前来,这等藐视规矩之事,也只有庆隆帝才有这样的魄力。

    这其中的原因,吴光启最清楚。庆隆帝说过,他需要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朝中利益牵扯太深,不如这些民间大儒单纯。他们的评判,是最客观的,也许是最有价值的。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松溪书院的涂山长了。他已快到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本就是前朝大儒,是高芒建国后的第一任国子监祭酒,如今的苏祭酒正是他的学生。

    殿试的时间长,六十以上的老者在宣政殿中都有座位。和其他老人不同,涂山长坐得如松柏一般笔直,眼神如年轻人一样锐利,仿佛时光从未在他身上停留。

    权墨冼是松溪书院的学生,对他涂山长很是欣赏。见到他在殿试中如此表现,眼中闪着骄傲的光芒。

    大半个时辰后,权墨冼写下最后一个字,以一个漂亮的钝笔作为结束。

    狂热的神情逐渐从他面上褪去,细密的汗珠从他如刀裁一般的鬓角处沁出。他审视着自己前面摆着的这页纸,嘴角微翘。

    放下笔,他向一旁看去,正欲将之前作答的纸张整理好,却抬眼看见吴光启执墨的手。他并不认识这名深得庆隆帝信任的心腹太监,但却认得他身上的品级服色,不由唬了一跳。

    这不是殿试开始前,伺立在皇帝身侧的那名内侍吗?

    他忙起身,拱手道:“小生谢过公公。”

    权墨冼的态度不卑不亢,让关注着他的众人眼睛一亮,暗暗在心头赞许。吴尚书心头想着,若换了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突然发现是皇上跟前的内侍替自己磨墨,定会诚惶诚恐不可。

    吴光启微微一笑侧身并不受礼,示意小太监将收集整理好的答题纸张放到他的案几之上,带着人退了下去。他是受了庆隆帝的命令前来,并不是为了他。

    饶是权墨冼镇定功夫过人,在反应过来后也吃了一惊,忙躬身朝着庆隆帝深深作了一揖,才重新落座检查起考卷来。

    若仔细看,他拿着纸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显然,得了皇帝关注,他内心并不平静。

    何止不平静而已?阵阵狂喜涌上权墨冼的心头。

    在这个时代,习得文武技,货与帝王家,是每一个胸怀大志之人的目标。无论有何等的抱负,若不得一国之君的赏识任用,只能暗自唏嘘而已。

    满腹经纶而最终潦倒一生的人,历朝历代都没有少了去。

    对权墨冼的抱负理想来说,有了这样好的开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无论殿试成绩名次如何,光看庆隆帝对他的另眼相待,他就能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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