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的神态,洪自良恨得牙痒痒的。
但他来这里,原本就是隐秘的行程,带的人手不多。这会全都被一网打尽,竟连个能带信回府的人都没有。
洪自良也不是笨人,到了这会,心里也隐隐觉出不对来。
权墨冼既然早就掌握了消息,还设下圈套让他钻,为的绝不仅仅是他这批粮食。他心中的恐惧,已经从害怕此事被父亲知道,变成了害怕父亲被自己连累。
并不是他的人品有多么高尚,只是毛之不存,皮之焉附?没有了洪家,他洪自良又算是什么东西。
看着他面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权墨冼淡然一笑,道:“大公子,请吧。”
他留下了看住仓库的人手,将这里的粮食进行重新登记造册。
这个仓库原本不是专门的粮仓,通风、防潮的措施很差。近来天气潮热,被放在最底层的粮食已经有了霉变的迹象,让人看了很是痛心。
随着权墨冼一行返回刑部衙门,洪自良囤粮一案传扬开来,洛阳城里一片哗然。
粮食,从来都是人们的命根子,更何况京城里刚刚经历过了一场险些断粮的情形。连城里的粮商都不敢公开囤粮,何况是一名掌着全国粮仓的重臣之子。
这样的话题,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群情激昂。
无需权墨冼刻意为之,当他一脚踏入刑部之时,这个消息已经是满城风雨。
“你说什么,权墨冼去南郊,查获了洪家私囤粮食?”顾尚书眉头紧蹙,看着蒋郎中。
“是,大人。”蒋郎中一脸沉重:“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消息,这一抓一个准。”这么一来,权墨冼的名声,会因此事而彻底扭转,也说不定。
他抓住来的,是一条国之蛀虫,查获了这批粮食,就意味着百姓的口粮又多了一批。
或许,这批粮食不会赈灾、也不会放粮,或许最终还是会运回通仓。但京城的百姓却不会管这么多细节,他们只知道,权墨冼是替他们找回粮食的好官。
如果说,以往权墨冼所负责的案件,受益的只是那几个苦主,影响力有限的话。那这次,只要听说过此事的百姓,都会觉得自己受了权墨冼的好处,念着他的恩情。
人总是从众的,当所有人都说一个人好的时候,便都觉得好了。
就像之前,他们也没瞧见权墨冼与宝昌公主之间到底有何苟且,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也不妨碍他们展开丰富的联想。
一个丧妻的年轻官员,一个在之前就对他表露好感的公主,这两人之间,留下了无数的遐想空间,让人们能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再加上世家和关景焕在后面的推手,权墨冼的名声,才变得越来越坏。
然而这次,百姓们变相地受了权墨冼的恩惠,谁还好意思再传他这样的是非?
这其中的道理,只要略略一想便能明白。
顾尚书的面色更黑了几分,道:“洪家自取灭亡,却平白送给他一份大功!”
“那我们,要不要?”蒋郎中小心翼翼地请示着。
他不甘心。
权墨冼的资历,明明比他浅那么多,却毫不费劲的就和他同一个品阶。这件案子再办成了,他在刑部地位,还有人能撼动吗?
好的官声,加上能力出众,蒋郎中没有这个自信,还能与他抗衡。
为今之计,只有趁这件事还未成为事实,破坏掉他的这份功劳,或者抢来变成自己的功劳。
他话中的意思,顾尚书自是明白。
无论是抢功,或者是破坏掉,时间不多了,必须趁早决断。
顾尚书揉了揉眉心,道:“不能破坏。”作为朝中三品大员之一,他十分清楚庆隆帝对司农寺卿的忌惮。
这样的大好时机,正好将司农寺卿换下。他若是从中破坏,只会被庆隆帝认为是司农寺卿那一方的人,这对他来说,有何好处?
汝阳王已被圈禁,他在当年就不看好他,眼下更无意去凑这趟浑水。
“那,属下带人去将这个案子接过来?”蒋郎中道:“往上递的折子,略提一提权墨冼的名字就行。”
这也是官场上常见的法子了,上司要抢下属的功劳,只要轻描淡写地把功劳接手过来,末了在奏章上将有功之人的名字提上那么一提就行。
上面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过分苛责。毕竟,追究起来,名字还在。
===第六百六十一章 抢功
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一招百试百灵。
当地的父母官,不论是县令、知府,还是统领边军的将领,在地方上都由他们说了算。
但这却是在天子脚下,顾尚书有些犹豫。
他不是顾虑百姓们的议论。百姓们说得再多,皇帝在深宫里,能听到的有限。权墨冼才只是个五品郎中,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他有心叫屈也见不到皇帝。
刑部所上书的奏章,都会经过他,方才会递上去。在这一点上,顾尚书并不担心。
他所吃不准的,正是权墨冼与宝昌公主的关系。
若真如流言所说,权墨冼是宝昌公主的裙下之臣,那他就有了通天的关系。宝昌公主虽然不如以往受宠,那总是庆隆帝的嫡出公主,她说一句话,就能让皇帝详查。
顾尚书不想,届时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正在他踌躇之间,他的心腹长随进门禀道:“老爷,您的信。”
顾尚书接过这封用熟悉红漆封口的信件,眉头微微展开。关景焕在这个时候送信来,必有要事。
他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面上的犹豫之色顿消,展颜对蒋郎中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蒋郎中大喜过望,忙作揖道:“属下这就去。”
顾尚书将这封信贴身藏好,打算带回府再进行销毁。虽然,里面使用了他们才能看明白的语言,但他也不能留下任何对付权墨冼的痕迹。
信里面说,权墨冼与宝昌公主并无苟且,让他放手去做。
关景焕的消息渠道比他要广的多,既然在信里这么说,顾尚书相信这是真事,也就没了顾忌。
蒋郎中带着人到了权墨冼所在的签押房,神色傲然,道:“权大人辛苦了!尚书大人吩咐,让你即刻将此案移交于我。”
他这是明摆着来抢功劳,签押房里所有人都面色不忿,却碍于品级不如他不敢言语。
仗着顾尚书的势,蒋郎中的态度没有丝毫收敛。他就不信,难道,权墨冼还敢不听尚书大人的吩咐不成?
若对方有丝毫不恭,他立即就参一个权墨冼一个不敬上司的罪名。
以势压人,蒋郎中做的是得心应手。
他甚至都想好了,权墨冼要是不交,他该怎样抨击。待对方心不甘情不愿交了之后,他又怎样奚落。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权墨冼拱手道:“蒋大人,我调阅的卷宗在此,疑犯已关押进大牢,洪家大公子在门厅处喝茶。”
“既然大人感兴趣,就请都带走,我好忙其他的案子。”
他答应得如此干净利落,反倒让蒋郎中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能如此顺利。
片刻后,蒋郎中才醒过神来,道:“如此甚好。”他心头憋闷,就好像准备了一番绝世武功,偏偏没了用武之地。
待蒋郎中离开后,一名捕快忍不住道:“大人,他怎么能这样?这明明是您的功劳,与他有何干系!”
“不妨事,且让他去做。”权墨冼胸有成竹道。
要抢功吗?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洪自良私囤粮食进了刑部衙门一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在齐王府的卫亦馨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废物!”
她恨恨地将一个铜杯掷到地上,看着杯子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眼神发冷。
这批粮食,她原有大用处。没想到洪自良如此不争气,连一批粮食也保不住,竟被刑部的人给查出了端倪。
只是,在她的记忆中,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洪自良靠着这批粮食闷声发了一笔大财,最后还是因为他大肆挥霍而财路不明,被御史台的人所发现,上了折子后才东窗事发。
庆隆帝借机,将司农寺卿革去职务,贬为庶民,家中三代不能出仕做官。
这样的惩罚不算重,却彻底绝了洪家的根基。自此之后,洪家便消失在朝野的视线之中,再无崛起希望。
“是谁查的案?”她的记忆不会出错,那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晓雨禀道:“刑部权郎中。”
“是他?”卫亦馨微微沉吟,便不觉得意外。
权墨冼的能力,眼下已经初露锋芒,有目共睹。但她却知道,这还是权墨冼被远远低估的结果。
对于这位将来的权臣,卫亦馨只想收为己用。
可惜的是,宝昌公主对他如此百依百顺,但到现在都没能将他收服。反而,看起来是被他所利用了。
这位公主姑母,实在是和前世一样,无能又愚蠢自大,连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真是白瞎了那副好容貌,更白瞎了尊贵的公主地位!
卫亦馨其实在心头,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让宝昌公主对权墨冼起了心思。导致在眼下,跟权墨冼相关的事情,脱离了前世她已知的轨迹,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不但林晨霏的死提前了,连洪自良如今都栽到了他的手里,进而影响自己的大计。
“郡主,这件事,要不要阻止?”晓雨问道。
这批粮食肯定是保不住了,但卫亦馨若是想要保住洪自良,有不止一个法子。
“不用了。”卫亦馨轻轻挥了挥手,就像挥去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道:“就由他去吧,我们的人手都收了,别让影卫察觉。”
洪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不过提前了一点。
司农寺卿之所以要牢牢把住那个位置不放,并非只是贪恋权位。他在庆隆帝登基时躲过了一劫,但并非就放弃了汝阳王。
他一直在默默筹措着,并利用职务之便,在暗中支持着反对庆隆帝的力量。
贼心不死。
这一切,在前世庆隆帝驾崩前,才揭露出来关于汝阳王的惊天阴谋。齐王登基之后,顺藤摸瓜,才发现当初洪家在里面的作用,他们被庆隆帝罚得一点都不冤枉。
所以,卫亦馨并不打算要保洪家。
洪自良那般不堪使用,弃了便弃了。
只是,这位如今才五品官的权墨冼,值得自己好生思考一下,该放在何等位置上。
卫亦馨的目光,投向了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只五彩团花金粉花瓶。在那花瓶里面,藏着用红冠蛇制成的丸药。
===第六百六十二章 悲悯
卫亦馨的目光,在花瓶上流连许久,才缓缓收回。
权墨冼,目前还不值得她动用这一粒红冠蛇药丸。或者说,眼下的局势还不明朗,而药丸数量极其有限,她要将好钢用在刀刃上。
在齐王登基为帝之后,才是她谋夺这个天下的开始。
到了那个时候,朝臣武勋都要有她的人,而权墨冼如此看重权利,或许不需要动用药丸,就能将他收服到麾下。
卫亦馨放弃了这个打算,也彻底放弃了洪家。
而此刻,洪家正被司农寺卿的怒火所笼罩着,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
在院子中间,有好几个下人被扒了裤子放在长凳上,板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的臀部。老爷发了怒,个个手上都下了死力,没几下便血肉模糊,打得那几人鬼哭狼嚎。
“招了,别打了,我都招……”
他们都是跟在洪自良身边的小厮长随,主子被抓进刑部,老爷发怒,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
洪老爷面色铁青,指着那几人,道:“好好招!若敢隐瞒一个字,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这里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整个洪府。
后院里,洪自良的妻子洪太太捏着帕子走来走去,半晌后道:“走,我们去找老夫人。”
洪自良闯了祸,公公在前院逼问下人。她慌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也只有去求助老夫人了。
她刚刚到了老夫人跟前做好,洪老爷就大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满屋子惶惶不安的人,挥手道:“都下去。”
洪太太心头一紧,张嘴刚想求情,看见他的眼神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盏茶功夫,屋子里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母子二人。
洪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缓缓道:“你也别来找我。我早就说过,为了洪家满门老小,你该趁早和那边断了联系。”
“怎么,如今知道问题大了?”
洪老爷紧紧地皱着眉:“母亲,事到如今,你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洪老夫人掀开一条眼缝,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我进宫去找太后娘娘?”
肖太后和洪老夫人,那是老一辈的交情了。
先帝还在位的时候,洪老夫人时常入宫,陪着当时还是皇后的肖太后说话解闷,颇有几分体面。如今肖太后诸事不理,但洪老夫人若肯去求情,事情未尝没有转机。
“母亲果然英明。”洪老爷搓了搓手,道:“自良可是您老人家的嫡孙,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吧?”
“他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私囤粮食,胆大包天!”洪老夫人双眼猛睁,道:“养不教,父之过!我还没有问你的责任,你倒来包庇于他?”
洪老爷掌司农寺,乃当朝大员之一,被老母亲这样训斥,也觉脸面无光。幸好,这屋中无人,否则真是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必须得想办法,不能让洪自良坐实了罪名。他低声下气道:“母亲,是我没有教好,才让他犯下大错。你就看在他是您嫡孙的份上,出手帮他这一遭。”
洪老夫人一声冷笑:“我觉得挺好。”
洪老爷一惊,抬起头来,问道:“母亲此话何解?”
“你怎么想的,打量着我不知道?”洪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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