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夷庭走过来,牵着她的手,仰头道:“祖母您别急。”
怎么能不急?
好不容易儿子才再娶了媳妇,偏偏波折不断。
但她总不能在孩子面前露了痕迹,勉强笑道:“好孩子,祖母不急。”
话虽如此说,她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着、盼着。
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看见权璐用一条红色喜绸牵着新娘进来,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吉时重要,但重要不过一家人平安。
只要人在,就比什么都强。
她的学识眼界有限,但却懂得这个朴素的真理。
司仪站在门口,不住地跟喜婆打着眼色。
这会儿吉时已过,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装作不知道,照常拜堂成亲呢,还是重新测算吉时。
喜婆心头也慌的很。
她经历过这么多亲事,也还是头一次碰到过了吉时的情况。
这种事情,她也不能擅自做主。
权璐脚步暂缓,脑子里在急速思考着对策。
该怎么办?
方锦书伸手,将喜绸拉住,轻轻往回扯了扯。权璐感受到力量,微微侧身朝着她看去。
头上有红盖头遮住视线,方锦书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盖头下嫁衣滚着金边的裙摆,和微微露出来的攒着珍珠的红色绣鞋尖端。
她冲着权璐的方向,慎重地点了点头,相信权璐能领会她的意思。
误了吉时,向来被认为是不吉之兆。给他们这桩还没有开始的亲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在方锦书看来,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寄托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面。
上天既然让她重活一世,她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要救方家,便注定了要面对无数坎坷。
这一点变故对她来说,真算不得什么。
拜堂成亲,成为权墨冼的妻子,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至于他们婚后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好,她更相信自己和他之间的默契。
努力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看见她示意,权璐吞了一下口水,心头暗自感激。
她的犹豫,大半来源于方锦书。权家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她生怕方锦书会介意此事。
正当她要示意喜婆,仪式照常举行时,门外来贺的宾客让开一条道路,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第八百三十六章 歪打正着
脚步急促,匆匆而来。
人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吃惊地长大嘴巴瞪大了双眼。
方锦书收回迈入门槛的脚,霍然转身。
“锦书。”
当熟悉的清润声音在耳畔响起,方锦书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这般惦记着他。
她一把扯下红盖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
他还是那般挺拔如修竹,如点漆的黑瞳深深的望着她,眼底里浓浓的歉意、以及思念之情。
可他衣袍上的鲜血,却告诉她,这一路行来的不易。
他的发髻一看就是散乱后,匆匆重新盘过的。
在这个充满着寒意的二月里,额角沁出了汗迹,沿着发梢滴落。几络黑发从额角落下,被风吹得凌乱。
刘管家跟在他的身后,右边的肩膀耷拉着,显然受了伤。能将刘管家伤得如此重,对方想必不是好惹的角色。
“锦书。”
权墨冼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方锦书回过神来,急急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我听说,你刚刚遇见了惊马,可有吓着你?”
他在路上所遭遇的,远比惊马可怕。
但当他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担心着她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直至亲眼瞧见了她,瞧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别重逢。
确认了对方的无恙,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在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旁人。周遭的热闹、旁人的眼神,都好像并不存在。
半晌之后,方锦书浅浅一笑,道:“你回来了就好。”
看见权墨冼在最后关头赶回来,权璐大踏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将权墨冼打量了一通,道:“快去洗漱,换衣服。”
他这一身,定然在返京路上遭遇了什么事。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人回来了,其他都可以慢慢再说。
这是他成亲,他既然回来,就没有再让权璐代替的道理。
吉时,也就更加变得不重要起来。
权墨冼对方锦书点了点头,道:“你等我。”
他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门,给权大娘磕头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望母亲恕罪。”
权大娘颤抖着双手将他扶起,道:“孩子,你回来就好。”
“父亲,孩儿陪你去洗漱。”权夷庭抬起头,勾着他的衣袖。
“对,黑郎你快去,别让四姑娘等久了。”
“好。”权墨冼干净利落地应下,一把抱起权夷庭,朝着后面走去。
他的吉服早就准备好,不一会时间就换了出来。他怎么舍得,让方锦书久等?
司仪匆匆迎上来,呈上一页黄纸,道:“这是靖安公主着人送来,她托钦天监重新测算的良辰吉时。”
方锦书遭遇惊马一事,早就被一直关注着她婚礼的靖安公主所知晓。只有她,才有这个能耐,在短短时间内,调动钦天监的官员,专门替这桩亲事重新测算吉时。
好在方锦书有个县主的身份,替她测算吉时,勉强算是钦天监的份内之事。
权墨冼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对一旁的良辰施礼道:“请姑娘替我谢过公主殿下。”
良辰侧身,只受了半礼,道:“大人不必客气,殿下命我前来观礼。”
以靖安公主的身份,她就是再怎么疼爱方锦书,也不能来权家祝贺,这于礼不合。但她所做的,却实实在在地帮了他们的大忙。
原本,按权墨冼所计算的路程,昨日午后就能抵达洛阳城。
但路上遭遇了好几拨刺客,他被耽误下来,直至不久前才抵达洛水码头,匆匆赶回。
他原以为已经错过了和方锦书的拜堂,却不想方锦书也因为惊马而误了吉时。负负得正,这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不用权璐代替,吉时又有何重要?
但对这桩婚事而言,误了吉时总归不是件好事。就算是皇后赐婚,他日也难免不会被拿来说嘴。
靖安公主出手,替他堵上了这个漏洞,使权墨冼感激不已。
娶方锦书,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
能不留下遗憾,就算经历重重困难,他也不会后悔,心甘情愿。
新的吉时,据此还有一个时辰。
他出面安抚了宾客,让权璐将方锦书暂时安置在一间厢房之内,喜婆将她被弄花的妆容重新补了一遍。
喜婆盖上胭脂盒,心里砰砰直跳。
她干这一行几十年,吉祥话都说到麻木。而今日,绝对是她最刺激的一天。
先是新郎无法赶回,由新郎大姐着男装迎娶,就已经足够让她吃惊。没想到,越到后面,这便越算不得什么。
惊马冲进送嫁队伍,被从天而降的骁骑卫指挥使所制服。
而且,看样子,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指挥使,对这位方家四姑娘还很敬重。这才让喜婆猛然想起了方锦书的另一层身份——县主。
也许是方家太过低调,方锦书也没有持着县主身份,耍过什么特权。洛阳城里,认识或者不认识她的人,都还是习惯以“方家四姑娘”相称。
但这个身份,是实实在在由皇后赏的,上了宗正寺的族谱,拥有金册小印。
在关键时刻便能发挥作用。
权墨冼一身是血的出现在权家喜堂门口,紧接着靖安公主着人送来钦天监新测算的吉时。
这些事,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惊。
好在都过去了,这桩喜事总算是重新走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有新郎、有新娘,等着吉时的到来,拜堂成亲。
司江媳妇匆匆迈入厢房内,给方锦书见礼。
司岚笙听说了惊马失控的事情,忙让她来问个究竟。
方锦书道:“你回去跟母亲好好说,我一点事都没有,请母亲万勿担心。”
司江媳妇在进来前,就已经听说了权墨冼回来,靖安公主送来新测算的吉时这两件事。在放心之余,总要亲眼见见方锦书,才能安心。
见方锦书果然无恙,她才应了退下,返回方家回话。
趁等吉时的这个当口,权墨冼安排刘管家带着辛苦往返亳州的人手安置下来。裹伤的裹伤,休息的休息。
他自己则仔细梳洗了一遍。
===第八百三十七章 命运的丝线
如此大好的良辰吉日,岂容怠慢?
在一路上,木川跟在权墨冼身边,受的伤也最轻。他迅速洗了把脸,换了套府里因为办喜事而特意给下人准备的新衣,便到了权墨冼跟前。
“公子,这件事,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权墨冼对着铜镜,将头上红色纱帽戴好,将红色丝带在下颌处系好,淡淡道:“你记住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回返京路上的险情频频,除了卢家,还有落井下石之人。
总有一日,他要将他们一锅端了,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惹不起的人。
不过,不是现在。
“是。”木川受教,替他整理起吉服。
这套吉服是锦绣记精心缝制,从里到外共有三层。
颜色极正的红、金色的丝线滚边、花开富贵的团纹、云锦火焰云纹宽腰带……权墨冼几乎没有穿过这样光鲜耀眼的衣袍,将他俊朗轩逸的容颜,衬得光彩熠熠。
“吉时到!”
司仪站在喜堂一侧,大声唱道。
权墨冼眉目含笑,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盖着红盖头的方锦书,轻轻牵起了红绸的另一端。
方锦书举步,喜婆扶着她,两人来到喜堂中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声音,两人拜了堂。
权大娘坐在椅子上,激动得眼泛泪花。否极泰来,这意味着所有的厄运,都成为过去了吧?
“送入洞房!”
听见这句话,方锦书忍不住想起昨夜司岚笙塞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她轻轻咬了咬唇,将羞意压回心底。
她在心头暗暗庆幸:幸好有红盖头遮住,无人瞧见。
两人的新房,就布置在清影居里。
折腾了一日,天边的太阳已经隐没在山后,敛去了最后一丝光华。夜幕逐渐降临,由浅浅的蓝色,而逐渐转为深蓝、墨蓝。
下人将清影居里的大红双喜字灯笼里的烛火,依次点燃。红艳艳的灯笼在这片墨蓝的背景之下,显得分外美丽、迷人。
屋里一对粗如儿臂的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所有的摆设,如黄花梨大立柜、矮橱、梳妆台、衣架子、首饰匣子等,都贴着大红的喜字。
一室的喜气洋洋。
喜婆扶着方锦书在床上坐下,将秤杆交到权墨冼的手中。
权墨冼看着端坐的她,心头掠过一丝不真实来。
自己,当真已经将她娶到自己家中了吗?她,以后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
“大人。”喜婆笑着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稳稳地握着秤杆,将方锦书头上的红盖头揭开。
红盖头四周缀着的珍珠流苏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被挑到了一旁,露出方锦书柳眉凤目的清丽容颜。
珠光宝气的凤冠,也不能盖住她风华之万一。
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哪!
权墨冼悠悠地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之前在喜堂,方锦书揭了红盖头的匆匆一瞥,如何能聊解相思之苦?
他的目光灼灼,看得方锦书将头越垂越低。
这还有一屋子的人在呢,他如何能这般放肆的看自己?
喜婆掩口偷笑,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了一小络,用红丝带绑了,装入提前准备好的鸳鸯戏水荷包里,道:“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下人呈上一个红色托盘,上面放了剖开成两半的匏瓜,里面盛着散发着酒香的陈女贞酒。匏瓜状似葫芦,在手柄处用红色丝线连着。
喜婆将这两半匏瓜拿起,方锦书、权墨冼各拿着一半,同饮一卺。
匏瓜俗称苦葫芦,用它做成的酒器,苦味也渗入了酒香之中。
见两人喝完,喜婆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将两人手中的匏瓜接过来扣在一起,将手柄上连着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上面,连卺以锁,寓意着两人永不分开。
两人根据喜婆的指示,动作缓慢而郑重。
这个仪式,他们都用心在对待,绝无任何敷衍。
而在这一刻,两人命运的丝线正式相交,就像那匏瓜上捆绑缠绕着的丝线一样,永不分离。
此刻,权夷庭不在新房中。
他坐在清影居院子里的秋千架子上,望着屋里众人映在窗上的剪影,眼里瞬间闪过万千幻影,如漩涡一般灭于他眼底深处。
“小少爷,您怎地在这里?”
伺候着他的奶娘找了过来,道:“老太太正在寻您呢。这一天下来,您也没有正经吃上一顿饭。眼看要开席了,您却又不见了。”
权夷庭扶着她的手跳下秋千架,笑道:“好,我这就去。”
他,从来就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屋里,撒了帐,吃过了子孙饺子,这一系列的仪式便已完结。
喜婆退了出去,权墨冼看着方锦书道:“你先梳洗了歇着。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去了,一会就端上来。”
方锦书应了,道:“你快去吧,外面都等着你。”
权家在京里没什么根基,来贺的宾客都是权夷庭的同窗、同年,还有在刑部衙门里和他交好的官吏,以及他救过的那些人。
这些人都是来替他道贺的,于情于理,他必须出去好好招呼。
若他没有回来也就罢了,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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