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锦书,才是第一次射箭,怎么能令他不惊讶。
“我再来一次。”方锦书兴致勃勃道。
她弯弓搭箭,瞄准的目标一次比一次远。有失手射不中的,但大多数都射中了她预设的目标。
到了最后,她射中了八十步外的一棵松树。
“今天先到这里。”权墨冼掏出一张方帕,替她擦了擦鬓边渗出的汗珠,道:“你第一次射箭,明儿胳膊会酸,悠着些。”
“行。”
方锦书笑着放下弓箭。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刚刚实在是太兴奋了,欲罢不能。
她的笑颜,在林中阳光下格外生机勃勃。这样的方锦书,权墨冼还头一回见到。
“喜欢吗?”他看着她问道。
“嗯!”方锦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我是你夫君,我说过要一辈子守护你,道谢做什么?”权墨冼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还是要谢谢你。”方锦书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不是嫁给你,我想,我不可能有这样的自由。”
是啊,试问哪一位丈夫,能像权墨冼这样,亲手教娘子射箭?
眼下对女子的要求,是恭良淑德、规行矩步。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认知下,读书识字都属例外,何况是射箭习武。
“你不嫁给我,想嫁给谁?”权墨冼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从前他没想过能娶到她,可娶到她之后,他就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便越发,害怕失去她。
方锦书原本想说,嫁给谁她都能过日子。
可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话到了口边却变成了:“我只想嫁给你。”
这句话,是她的真心话。
不论是郝君陌、卫嘉航,还是褚末、谭阳,都不是她主动想嫁的人。顶多,是迟早会嫁,听从父母安排罢了。
只有权墨冼,是她唯一想嫁的人。虽然,并不是为了爱情。
“丫头。”
权墨冼握着她的手,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娶了她、得到她、拥有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甚至,比当年金榜题名,比被皇帝点为状元还要来得高兴。
后者,是他十多年寒窗苦读的结果。
他心头有数,就算成绩不如意,也不至于落榜。
但娶到方锦书,更多的是幸运。
至于她的心,未来几十年,可徐徐图之。他就不信了,用一辈子的时间真心相待,换不来她的爱意。
回到庄子里时,下人已经将要去松溪书院的礼物给取了回来。
刘管家不知道他要拜访几位老师,索性将他觉得合适的文房四宝等,装了一个大箱子,任由权墨冼来挑选。
看着眼前这么大一口藤木箱子,权墨冼哭笑不得。
方锦书掩口笑道:“刘叔想得周全,这是好事。”刘管家原本乃江湖中人,让他管着一个宅子不在话下,但文人间的人情往来,确实是太为难他了。
权墨冼扶额,着人打开箱子,认命的开始挑选礼物。
松溪书院还是老样子。就连授课的时间,也还和权墨冼在之时一样。
就好像,无论外界怎么变化,这里都不会受到影响一样。
阵阵松涛中,是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书院的练武场上,是学子矫健的身形,练习着骑射之术。
权墨冼携着方锦书进入书院,引得不少学子向他投来目光。
他是书院教出来的状元郎。在京中,虽然名声毁誉参半,但他的名头实在是响亮之极。
他的年纪、以及他所担任的官职,并获得了皇后赐婚如此大的荣耀。这一切,都令他成为了书院学子的榜样。
先是拜访了两位曾经给权墨冼授课的老师,送上礼物,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书童来报:“权大人,山长有请。”
山长?
权墨冼微微一愣。
松溪书院的涂山长,乃是前朝大儒。先帝立国之后,礼聘他回朝,并待之以国子监祭酒之位。因为他,新朝甫立之处,朝政得以迅速稳定下来。
是一位,真正有大功德的饱学之士。
但到了此时,涂山长年事已高,已很少出现在学院中。涂家就在松溪书院后面,涂山长多半时候,都闭门在家中,研究学问。
在权墨冼求学期间,得到过涂山长指点,但并非对他有另眼相看之处。
这个时候,涂山长怎么会见自己?
但诧异归诧异,既是山长有请,自然该前往拜访,方才不失礼。
===第八百七十六章 涂山长
“既是山长有请,你们快去。”权墨冼的老师忙道。
权墨冼作揖道:“老师,我们先告辞了。往后有时间,一定还来看您,多保重。”
两人出了门,随着书童往书院后面走去,过了一个垂拱门,就是涂家的宅子。地处北邙山,涂家宅子比京里普通的宅子都大得多,布局也不一样。
里面的景致,高低错落有致,遵循着自然的规律。青瓦白墙的宅院,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味道。
“涂山长。”
两人进了门,规规矩矩地给涂山长见礼。
涂山长骨架高大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道袍,仙风道骨。
见到两人,他乐呵呵地放下手中毛笔,道:“来,快请坐。”又吩咐下人端了茶水上来,招待二人。
权墨冼既是晚辈,又是松溪书院的学生,在这样的大儒面前,怎敢放肆。忙道谢:“学生来给山长请安,您不用忙活。”
方锦书也跟着谢过。
她是女子,在这样的前辈面前,不便说话。
“是我叫你们来的,来了就不要客气。”涂山长让两人坐下,道:“你们才刚刚新婚,怎地有空来书院了?”
权墨冼恭敬回话:“学生正值休沐,来庄子上看看,也来探望老师。”
涂山长欣慰地点头道:“不忘本不忘初心,难得难得。”权墨冼是松溪书院近年来最得意的弟子,看见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他老怀大慰。
“这幅图,送给你。”他指了指一旁的卷轴,书童将卷轴双手奉上。
权墨冼躬身谢了,两手接过来。
涂山长擅画松柏。
他的画,在坊间极少流转,都被珍藏在权贵人家、或深宅大院之中。得到画的人,无不如珠如宝,谁都不舍得出让。
而且,这些年随着他的年事已高,画作更少。
能得到涂山长的一幅画,那是比得到皇上褒奖更难得的事情。如此厚赠,权墨冼除了恭敬接受道谢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长揖到地,以示感恩。
涂山长让书童将他扶起,笑道:“你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能替百姓伸张正义,就是好官,你要一直记得。”
他活了一辈子,从受人敬仰的大儒,到国子监祭酒,再到被先帝申饬创办书院。这一生经历了大起大落,早就不把那些浮云一样的名声看在眼底。
涂山长所看重的,是这个人做了什么。比起别人怎么评价,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这份看重,让权墨冼无比感动。
虽然,他并不在意那些虚名。但被一名他所敬重的师长认可,却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
权墨冼拱手,沉声应道:“请山长放心!学生定然不会辜负了您的这片好意。”
涂山长抚了抚胡子,笑道:“我这辈子没有任何遗憾。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松溪书院。往后,书院若是有难,还请你一定要施以援手。”
他这番话,却是有一种托孤的意味。
权墨冼和方锦书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惊诧。权墨冼起身,恭敬道:“学生谨记。”
松溪书院,乃涂山长一手创办,继承着他的儒家思想,以及学说。所以,才成为了高芒王朝最顶级的书院,令学子们趋之若鹜。
但是,他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
当有一日,他驾鹤西去之际,松溪书院又该何去何从?
人们一向对生死之事颇为忌讳,似涂山长这般洒脱的老者,又有几个?
他看好权墨冼的未来,但虽然权墨冼在松溪书院读过书,他能取得今日之成绩,却并非是书院的缘故。
松溪书院的学子如此多,又有谁能像他一样,不畏风霜孤勇前行。
权墨冼念着师恩,是他的品行,书院却不能要求他回报。所以,涂山长才送他一幅画,给书院的未来,增加一道契机。
五十而知天命,涂山长已远远不止五十。
似他这样高寿的人,整个洛阳城里也数不出来几个。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拥有了一种窥破天机的直觉,知道自己的生死。
书院凝结着他的心血,为了书院涂山长做的不止于此,权墨冼只是其中一个人。
离开书院,权墨冼亲手抱着涂山长所赠予的那副画,心情有些沉重。
方锦书明白他的心情,示意下人们远远跟着。她则陪着他,两人慢慢朝山下走去。涂山长赠画的用意,沉甸甸的横在两人心头。
像涂山长这样高风亮节、德高望重之人,若果真离世,不仅仅是书院的损失,更是整个高芒王朝的损失。
想到这个,权墨冼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郁。
快到庄子的时候,方锦书看着权墨冼,道:“明儿一早,你陪我走一趟净衣庵?”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她不忍见他如此失落。
净衣庵比松溪书院更远,但在这里去,总比从京城要近。
“净衣庵?”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权墨冼的注意力,问道:“没有宫里的手谕,你进不去,更何况是我。”
方锦书笑道:“难得来一趟,我给庵里的师太、师姐妹们都带了些礼来。进不去也没关系的,总是我的一份心意,放在侍卫那里就好。”
“冬日刚刚过去,庵里正是缺东西的时候。”在那里住了一年,方锦书对净衣庵的事情再了解不过。
如果可以,她想再见一见静尘师太,去英烈皇太后的牌位前上一炷香、诵一次经。
但对此,她也并不强求。
今生之事,方锦书已经想得非常清楚。这一切,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一切随缘罢了。
“行。”权墨冼握着她的手,道:“明儿一早我就陪你去,在这里多住一日。”
他原本计划在这座庄子里只住上两日,再去东郊的庄子里走走。这里风景虽然好,却实在有些清苦,比不得东郊庄子,他舍不得让她吃苦。
回到庄子,午休之后,两人依旧上山,方锦书练习射箭。有了前世的记忆和经验,她进步神速,让权墨冼惊讶连连。
“丫头,你想不想学骑马?”权墨冼问道。
“当然。”方锦书放下手中弓箭,眼神清亮。
===第八百七十七章 白玉诀
骑马射箭,在塞外乃是人人都会的生存本能,但在高芒王朝却并非如此。
儒家所提倡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更不是人人都能学得起。因条件限制,大多数私塾、书院,都只教授文章经义,无法传授骑射。
能真正有条件习得这六艺的,大多都是百年世家、武勋、老牌文官世家这样的家庭。
权墨冼的骑射,也是到了松溪书院后,才学会的。
这,也是松溪书院存在的意义之一。只要能到书院就读,就能学到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课程。
对男子如此,女子能习得的就更少了。
除了武勋之家的嫡女,其他女子连这个念头都无法兴起。
对大户人家来讲,所谓“养在深闺”、“深宅贵妇”,并非是说说而已。男子要的是一个相夫教子、贤惠大度的妻子,而非舞刀弄棍的女人。
上一世,方锦书能有一身好骑射功夫,只因她是定国公府上的嫡长女。而在今生,她从未想过能重新习得这两样技艺。
权墨冼教她射箭,已是意外之喜,何况是主动提出来教她骑马?
因射箭的缘故,她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红润亮泽,眼底是亮晶晶的光,既是兴奋又是期待。
权墨冼宠溺地看着她,伸手刮了刮她的琼鼻,笑道:“就这么高兴?”
方锦书“嗯”了一声,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无条件地宠着我,谢谢你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不许跟我客气。”权墨冼道:“我的骑术也算不得好,比不得海峰。不过教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海峰出身马场,在还不会说话时,就会跟着马一起跑,权墨冼自然比不过他。
“你想学,我让海峰去寻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来,回了京慢慢教你。”权墨冼思索着,道:“幸好我们家宅子大人又少,再辟一块地方出来练马也无碍。”
方锦书想着那等情景,扑哧一乐:“墨哥哥,这么一来,我们是继伍大人家,第二个家里有跑马场的文官之家吧?”
权墨冼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怎么不是?
他一个刑部官员,并非世家勋贵。家里有习武的地方还可以说是强身健体,有跑马场确实显得另类了些。
“那有什么。既是我自己的宅子,我做什么都和他人无干。”权墨冼并不以为然。
他连那些诋毁的流言蜚语都不放在心上了,何况是这区区小事。
山里的夜总是来得比较早,天也亮得早。
才刚蒙蒙亮的时候,方锦书便起身,洗漱完毕,和权墨冼一道往净衣庵而去。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抬着礼物的下人。
还是那条熟悉的山路,还是那悠扬的钟声。
当方锦书再一次站在净衣庵门口时,不免很是感慨。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八年。时光如水一般流淌,净衣庵依然还是旧时模样。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人,又如何了呢?
一名年轻的侍卫上前拦住两人,道:“皇家重地,无令不得入内,二位请回。”
权墨冼拱手,将他的腰牌出示给侍卫,道:“我内子在净衣庵修行过一年,今日再来,想见见故人,烦请通禀。”
侍卫接过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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