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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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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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太过份啦!”连林林一听就嚷了起来。
  “师父训诫徒弟,是理所当然之事,有什么过份不过份的。”连天青不以为意地说。
  “小许他才十五岁!十五岁拿到三试物首,尤其府试和院试还是一年里接连拿到?,这很牛了好吗!牛大发了!人高高兴兴地回来跟你报喜,你当头一顿训斥,你不过份谁过份!”连林林不爽地嚷嚷。
  在这个时代,女儿基本上不可能像这样跟父亲说话,太大逆不道了。但连林林说得很自然,显然平时就已经习惯了。
  “胡闹。”不过就算是连天青,这时候也要拿起架子来训斥女儿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磨磨他的性子。不然心态虚浮,如何成就大才?你不要再说了,好好把这东西收起来,再去收拾收拾……”
  他看了眼天色,淡淡地道,“不久就要上路了。”
  连林林扁着嘴,对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连天青头也不回,走到厢房外面,正要回去自己的屋子,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嘴里喃喃道:“十三岁……”
  他脚步一个转折,走到许问的窗外,透过虚掩的窗扇去看。
  时将落暮,屋子里光线非常黯淡,隐约只能辨出人形。
  他先前出门时许问坐在桌子旁边,现在仍然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似乎已陷入了苦思。
  他面前团着一团漆黑的影子,应该是他养的那只猫。
  这孩子从初见起就沉稳得不像一个孩子,也就这个爱宠能透出一点少年心性。
  他看了一会儿,直起了身子,喃喃道:“男人一生中总要经过这些坎,女人就是不懂……”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腮旁有一根青筋隐隐跳动,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他极为不悦的往事。
  夕阳的红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侧着头,眼睛隐没在了晦暗的阴影里。
  片刻后,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屋檐下。
  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许问抬起了头,伸手碰碰面前的黑猫,无声地说了句话。
  奇妙的波动充斥在厢房之中,刹那间,球球变成了一团黑雾,把他裹了进去。


第295章 想不通
  许问回到了许宅。
  幽暗而凝滞的气氛萦绕身周,这里的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色调,永远地停滞在某个陈旧的时光里。
  这种氛围,不知什么时候许问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们现在正位于那座杂草丛生的池塘旁边,球球从他怀中跳出来,爪子摆弄起了塘边的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慢腾腾地把脑袋和四肢缩进壳里,球球仍然乐此不彼地拨弄着。
  连天青的问题仍然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修复和制作,你要选哪条路?
  选择修复,就要放弃自己的奇思异想,严格跟随原作者的思路,人家原先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就怎么修,丝毫不得变化。
  选择制作,最重要的就从“他人”变成了“自我”,他要用自己的审美与喜好去带动别人,建塑全新的工艺品。
  许问现在还算是被困在许宅的,荆承对他提出的要求就是修复这里,按理说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许问还是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修复就一定要按照原样来,就算发现了原作里的不足之处,也必须严格遵循?
  从当初阅读威尼斯条约时开始,许问就意识到这是一种通用的准则,“必须”应该这样做。
  当初连天青这样教他的时候,他用手机通览威尼斯条约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觉得理所当然应该照此执行。
  但到了现在,他突然产生了一些疑惑。
  突然想问出一句:为什么?
  许问缓缓直起身子,看向不远处的四时堂。
  四时堂仿佛什么时候也不会有变化,许问踩着杂草走过去,手抚上破旧的窗棂。
  这是一片漏窗。
  漏窗俗称花墙头、漏花窗、花窗,是园林建筑中一种非常典型而常见的透空窗。
  ——刘胡子制作的那一方园林的模型,亭上花窗也是漏窗的形式。
  一开始的漏窗是纯装饰性的,不封闭,因此也不能挡风遮雨。但随着设计制作能力的提升,工匠开始在上面糊上半透明的绡纱,甚至直接使用透明的玻璃,开始赋予了它实用的功效。
  漏窗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装饰漏空图案,透过它可以观看窗外的景色。
  当初许问被四时堂那一叶芭蕉惊艳,透过的正是一扇漏窗。
  四时堂当年应当是许宅的书房,漏窗当然不能只做装饰用途。窗内曾经镶有玻璃,但现在玻璃早就已经残破不全,许问手边这一扇甚至一片玻璃也不剩,只在窗棂上残余了少许的玻璃渣,证明这里曾经是有遮挡的。
  不仅是玻璃,窗扇本身也很残破。
  在班门世界多学了一年,许问的眼光跟以前大有不同。
  窗扇的用材是榆木,这是江南一带最常见的门窗用料,不算太特别。
  但是榆木跟榆木也不一样,许问上手就发现了,这窗子用的是老材,至少五十年上的木头的芯木,质地更加细密,过了这么多年也几乎没有裂痕,在这座破败的四时堂里已经算是相当完好的部分了。
  这扇漏窗的窗框直长方角,雕有图形,中间大面积漏空。普通的雕窗漏空部分形状规整,以凸显窗后景物为主,这扇窗子却略有不同。
  它右下角雕了一个人物场景,是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许问回头看了一眼,这扇漏窗正对的景色是一棵针叶松。两厢结合起来,就是一幅松下对弈图。
  四时堂,竹松梅蕉,对应琴棋书画。
  每一扇窗、每一片景、每一时季,变幻出千变万化的景致。
  非常巧妙。
  据说漏花窗最早出现是在秦朝,那时候的花窗图形是最简单的斜网络纹。之后一代代传承发展,这种形式有做在园林墙体上的,有做在屋墙上的,图形图案更是千变万化,八角、六角、四方、圆形、椭圆;花草、动物、祥云、景观……无所不包,非常灵活。
  制作这面漏窗的顶级工匠,当初怀抱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思路,一生之中又看过什么学过什么?
  许问的手指从木料上拂过,无数思绪乍起而灭。
  最后,他拍了拍窗框,走进了堂中。
  四时堂里还是一样的阴影,里面堆积的器物投下浓厚的阴影,单这样完全看不出这些东西有多宝贵。
  许问暂时收起多余的心思,走到那张紫檀百子拔步床跟前。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先去做点什么。
  他把拔步床跟前的东西全部清理开,又拿来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材料,准备开始工作了。
  许宅到处都破破烂烂,他以前每次回来都只能在工作间的小窝里搭个铺子将就一晚,现在打算给自己修张床好好睡一觉。
  整个徒工试过程里从没涉及过紫檀这种名贵木料,连硬木都比较少有——县试时的那张榉木拔步床,已经算是最硬的一种了。
  事实上,大部分学徒在整个学习生涯里都很少接触硬木,紫檀更是碰都不会碰到。当然,院试时那些一二级工坊的继承人得排除在外面。
  但许问对此一点也不陌生。
  旧木场什么都有,连天青教徒弟也教得很全面,十八巧里更是直接就有“紫檀巧”这一种。
  许问如今十八巧已经练得出神入化,这张床对他来说也不算太有难度。
  第一步同样是描述并统计床体当前的状态,绘制整体与局部所有的图纸。
  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与体检被完整地带到了这边来,许问仍然能见物绘形,尺寸精确宛如尺矩量成。
  他向来是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就很专心,没过多久,他就完全地沉浸进了床体本身的设计中,完全忘记了那些纷乱的思绪。
  拟完方案,接下来就要对床体进行拆解。
  这里光线太暗,是没办法修复的,拆开的床体正好也可以搬到外面的临时工作间去。
  拆开的部分要做好标记,有序摆放,缺失或者损坏的部分要额外标注出来,根据其他已有的图形图案推断出拼图中缺少的那一块,一比一大小地绘制成形。
  这张床最大的修复难度其实就是这个环节。
  百子是华夏传统图案中比较经典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一百个孩童玩耍或者生活的图案。在讲究的百子图里,这一百个孩子要求每一个的神态和动作都不一样,但又要出自于同一风格。
  根据统计,这张床的百子里,有八十二个是完整的,十二个残损不全,还有六个完全缺失。
  残损的要补全,缺失的要重绘,许问经受过考验,深知这中间的关窍是什么。
  相对来说,这项工作比上次孙博然雀替的补全还要简单一点,毕竟前面这八十二孩童充分的表达了制作工匠的风格与习惯,后面这些照猫画虎就行了。
  一个接一个的传统孩童出现在纸上,或捧球大笑,或坐地哭泣,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每一个仿佛是原图的孪生兄弟。
  这个工匠真有趣、真灵动!
  许问完全地沉浸其中,突然对着一个孩子笑弯了的眼睛,微笑了起来。


第296章 大工忆古
  一张拔步床巨大而复杂,不可能那么快就修好,尤其是修补过程中还缺相当重要的材料。
  这张拔步床通体由紫檀制成,右侧挡板和背后挡板大约五分之一的部分缺损,露出了深色的木茬子。
  许问在四时堂里到处找了一圈,没找到少掉的那部分挡板,看来只能从别处另外找一块紫檀板子,根据模拟出来的风格进行复制,将其补充上去。
  许宅没有这么大的紫檀板,看来只能从外面去弄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睡不上这张床啊……
  许问直起身子,把工具轻轻放到旁边的木架上,长长吁了口气。
  这么忙活了一阵子,他的心情轻松多了。
  刚才绘制那些补充的百子图的时候,他心里有了一些感触,但还不足以到达完全解决心中疑惑的地步。
  修复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将其完全地保持原样,他的确有着跟当今正统以及连天青所教完全不同的想法。
  到底哪种才是对的,他未来究竟要怎么做,他还没全想通。
  也许还是因为见识得太少了?
  许问决定先把这些放一放,多看看多想想,先做好手上的事情再说。
  有点饿了。
  许宅的时间是完全停止的,理论上来说他不会感到饥饿,疲劳的程度也会大大减轻。
  但人的身体自有记忆,到了一定的时间,肚子还没饿,脑子先饿了。
  许问走出四时堂,叫了两声球球,小家伙不知道玩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点影子也不见。
  许问想了想,又叫了两声荆承,前方的空间突然一阵扭曲,幽淡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何事?”
  “呃,我要出去吃点东西,你会饿吗?要给你带点啥吗?”
  一瞬间,荆承看他的目光非常奇怪,那眼神让许问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但是不是长了两只角出来。
  “……不会饿。”过了一会儿荆承才回答,表情非常僵硬。
  “哦……那你能吃东西吗?”许问又问。
  “不知道,也不想吃。”这一停顿,荆承终于恢复了正常,漠然道。
  荆承说完这句话,身影就开始渐渐变淡,明显不想跟许问再就这种闲事掰扯下去。
  “等等!”许问叫道,指着他的右腿问,“你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了,腿都快消失了,你发现了吗?”
  位于许宅,荆承的身体情况跟他在班门世界的时候仍然一模一样,尤其是右腿的下半截,透明度仿佛在PS软件里被拉到了20%,只留下了若有若无的一道影子。
  “……呵呵。”荆承停下来听完他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意味不明的两声笑,一步踏入虚空,彻底地消失了。
  “看来是知道的……”许问表情凝重地喃喃自语。
  荆承一开始把他强行关在这里,之后两人也没打过太多的交道,并没有建立起什么关系,友情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但许问隐约有一种预感,要是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必然会出现非常不妙的事情,他绝不会想要看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开始修百子床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许问皱着眉头。
  他先前以为荆承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一直没回来修东西的缘故,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方面的原因,还是说他那张床没修完还不算?
  不管怎么说,先去把紫檀板弄到,把这张拔步床彻底修完再看看。
  许问注视着荆承消失的地方思考了一会儿,走出了许宅的大门。
  说起来,正式开始修复四时堂的东西之后,他在许宅似乎再没有了什么限制。
  许问来到了许宅附近那个烧烤摊,摊主一见他就笑了起来:“哟,好久不见!”
  “咦,您老记性真好,还记得我?”许问也笑了起来。
  河边炭木腾烟,烟熏味和肉味一起扑面而来,混合着摊主的笑容,许问身边的凉意陡然一消,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是夏天——在许宅一点也感觉不到。
  摊主招呼着许问在塑料板凳上坐下来,笑呵呵地说:“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您那小黑猫呢,今天没带着啊?”
  我说呢。这烧烤摊看着生意不错,天天人来人往,老板记性再好也不可能个个都记得住。原来还是沾了万人迷许小球的光。
  “在家里玩疯了,不跟我出来。您这里有没腌的肉吗,我买点儿给它带回去。”许问问他。
  “有有有,我给您切点儿。不过猫都不是吃猫粮的吗,您猫还吃肉哪?”摊主问。
  “它不挑食,啥都吃,皮实得很。”许问说。
  围绕着猫说了几句,摊主突然问道:“您这是在附近找了地方住吗?”
  “啊?”许问不解地看他。
  “您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没地儿住,还叫了朋友过来的吗?现在是在住这附近了?”摊主解释。
  “哦……哦!”许问总算想起来了,他正想敷衍过去,突然有点迟疑。在别人眼里,许宅是一种什么样情况呢?
  “对,在这附近安顿下来了。忆古巷三号,您知道那里吗?”许问试探着报上了门牌号。
  “忆古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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