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大人,拜托你了。”孙博然向朱甘棠施礼,说道。
朱甘棠有点发愣,其他人看着他,也一脸的不明所以,就连许问,一时间也愣住了。
刚才岳云罗和孙博然进来,提议要让朱甘棠来承担余之成这一段的工作。
在此之前,所有人心里属意的都是许问,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个发展。
为什么不是许问?
他能力强,心术正,对怀恩渠当前的全部区段都有了解,也有规划。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更何况,余之成的事情在他们眼前发生,他们怎么可能猜不到一点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一村之民虽然重要,但只为了一个东岭村就拿下一位晋中王?
说起来好像很冷漠,但这就是不合理,在这个时代就是。
所以,他们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心下都是一阵凛然。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照他们所想,许问在这其中就是与帝有功,应该是要明里暗里给点奖赏的。
怎么看,怀恩渠晋中段落就是最好的奖赏。
结果怎么会给朱甘棠,不给许问?
“朱大人德高望众,美名远扬。近年一直主持西漠道路工程,想来主持修渠也不在话下。余之成听候受审,晋中一带想必会有一段混乱的时间。能在这段时间里稳定建渠工作的,我们想来想去,只有朱大人能够胜任了。”孙博然非常诚恳地说道。
“嗯……”朱甘棠扬眉,看看他俩,又看了看许问。
“原来是因为事情太难了,舍不得让许问来?”在这种场合,他的话也还是说得很直接。
“那倒不是,关于许大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孙博然说着,又转向李晟,问道,“十……林师傅,请问你能帮许问承担下西漠至晋中这一段的建渠工作吗?”
“啊?我?”李晟愣住了。
他挠挠头,说,“做倒是做得到,许问规划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全程都有参与……但是还是由他来比较好吧?我忙起炸药的事情来就昏头了,说不定会疏漏很多事情。”
“你可以请一位副手进行协助,譬如这位井师傅。”孙博然道。
“我,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懂!”井年年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来,快被吓死了,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你可以。你虽然刚刚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但有天赋,有人协助,很快就能上手。而且,还有荆大人在……”许问倒是很看好井年年。
“荆大人前面一段时间可能进行协助,后面,恐怕他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孙博然道。
“嗯?”许问看他,“这跟我接下来的任务有关?”
“是。”孙博然点头,然后对岳云罗道,“关于许大人的任务,还是由您来向他讲解吧。”
“也没那么多好说的,一句话,我要你担负起整条怀恩渠,从西漠到京城全段的监察工作!”岳云罗一边说,一边伸手一甩。
一道金光闪过,许问下意识伸手接过。他根本不需要低头,就能从那质感以及纹路的触感判断出来,这正是不久之前,岳云罗拿出来,如见君命的那块金牌!
“你手持金牌,监察怀恩渠主渠以及支渠的全部工作,如有问题,及时提出。各段主事,须得一概听从。如有类似东岭这样的非法事件,你可以先斩后奏,先处置了再往上报。”岳云罗一连串话说出来,干脆利落,震惊了全旭日殿。
从西漠到京城,怀恩渠本来就几乎横越了整个大周,它所经过的流域,更是囊括了半个大周的疆土!
如果说前面一条命令还只涉及工程,管理的是技术方面的事情,后面那条,范围可就太大了。
所有许问看不惯的事情,都可以安一个“非法事件”或者“妨碍怀恩渠建设的事件”来进行处置。
再加上先斩后奏……这是给了许问多大的权力啊,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当然,各段主事以及行政长官会反过来监视你的行为。若有异议,他们同样可以向上汇报,进行弹劾,你也要小心了。”岳云罗看着许问,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里同样包含着凶险。
许问只要敢做事,就总会得罪人。
虽然他得罪的人不能直接对他怎么样,但是向上弹劾……就相当于把他的命交到了皇帝的手上!
这对许问来说,其实也是一个巨大的危机。
但是人生在世,谁做事情不得冒一点风险呢?
许问握着手中的金牌,与岳云罗对视。
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半跪下去,向岳云罗行礼,也是向远在京城的那位皇帝行礼。
“愿听君命!”
第1022章 怅
许问交给万物归宗的数据不是只有西漠一段的,更包括了怀恩渠全段,对面反馈到他这里来的方案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许问做好的准备本来就包括了全域。
从他跟李溪水的对话里就看得出来。
其他主事当然也各自有各自的计划,甚至可能已经做了一些准备。
但许问手上的技术以及规划,始终都是更先进一点的,完全可以对他们进行补充与调整,让它变得更好。
这种时候,把他限制在西漠,完全是一种浪费,岳云罗和孙博然说出来的这个,反而是对他更好的安排。
当然,这代表着巨大的权力,也是巨大的危机。
但面对挑战而不接受,也太怂了一点。
更何况,许问早就做好准备了。
现在许问等人的身份已经转换,座位于是也跟着换了一下。
朱甘棠去了余之成空着的座位,李晟坐正,许问则站起来,走到了岳云罗的下首,与孙博然一左一右地坐定。
甚至,在此之前,岳云罗还稍微移到了一下自己的坐席,让许问更突出了一些。
下面反应各异,李溪水还挺友善的,卞渡低眉顺眼,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许问,目光闪烁不定。
舒立摆明了是余之成的马仔,刚才没处理到他头上来,他头顶上仿佛悬了一把利剑,现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剩下胡浪七刚才也没说话,现在还是没说,也不知道心里另有主意,还是打定了主意跟着别人的脚步走。
接下来,万流会议继续进行。
余之成被拷走,余之献和阿吉跟着也被带了出去。
临走时,阿吉感激地看了许问一眼,然后昂首走了出去。
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他了解不深,现在脑子里也有点乱乱的。
不过,在这一片混乱中,他很清楚一件事情,他东岭村大仇已得报,而这一切,全部都多亏了许问。
这个恩,他以后衔草结环,也得报了!
许问不知道阿吉心里的想法,很快,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会议中。
李晟接手西漠段确实是没有问题,但朱甘棠对晋中段肯定是有问题的。
他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这边的水利地形人文,所有的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完全不知细节。
但余之成走了,宇文随没有。
晋中段的方案,本来也不是余文成亲身做的。
宇文随被单独留在这里,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沉默地跪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朱甘棠自然有办法。
他既亲切又随意地跟宇文随说话,向他咨询各种问题。
面对这个新上官,宇文随倒没有什么抵触,有问必答,只是很拘谨。
时间长了,进入他熟悉的领域,他渐渐就放得开了。
最有意思的是,中间朱甘棠对他说:“你给我一个实价。”
他稍微愣了一下,真的把册子拿了回去,用朱笔开始删删改改。
改了一阵,他默不吭声地把册子还给朱甘棠,朱甘棠笑着接过,浏览了一遍,看他一眼,把它又递给了许问。
许问看了看,也笑了。
几乎所有关于价格的数字旁边,都有了新的数字,单价和总价都有——所有的价格,都往下降了三成至五成不等!
刚才宇文随改得很快,中间几乎没什么犹豫,显然,关于这些内容,他其实早就装在心里了,上面要什么样的,他就给什么样的。
真可别小看这三成到五成,人工渠的修筑是多么大的一个工程,涉及到的费用项目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贵价的东西涨得少一点,便宜的东西涨得多一点,积少成多,这数额就非常惊人了。
最绝的是,宇文随最后还随手标出了一个总价,所有人都能轻易算出来,这一进一出,足有三万两银子出去了。
也就是说,如果照着以前的方案和预算,余之成能直接从中贪墨三万两银子!
而怀恩渠的总价,也不过三十万两而已,他这一出手,就有一成落进了口袋。
最后,这本册子交到岳云罗的手上,她没把它还给朱甘棠,而是看了一会儿,自己收了起来。
宇文随看见她的举动,突然间汗如雨下!
刚才他那样做的时候,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举动代表着什么,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不用说,他所添加的这些数据将成为余之成新的罪证,把他往秋斩场上又推进一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之成就算被砍了头,他的党羽也还是在的。
他一个小小的工匠,万一……
他低着头,拳头在膝盖中握紧。
他后悔了,非常的后悔!
“好好跟着朱大人,不会有事。”岳云罗瞥他一眼,淡淡地道。
宇文随没有抬头,但片刻后,感觉一只手在他的肩背上拍了拍。
很有力的手掌,带着暖意,让人心里熨帖。
他缓缓抬手,对上朱甘棠的目光,对方向他勉励地一笑。
不知为何,就这么一笑,宇文随的心里就放松多了。
许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是一笑,转过了头去。
宇文随确实是有本事的,一夜之间,就能完成那样一份堪称“王道”的方案,还能找出他方案里的“漏洞”,确实是个人才。
不过再怎么人才,他也就是个工匠而已,身不由己,只能上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跟着贪污犯,就为虎作怅。
只是他心里,好像还是有一丝清明与善恶之分,只希望他跟着朱甘棠,能让这点东西成长起来,不再只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人。
有宇文随帮忙,朱甘棠那边就不是问题了。
余之成被带走之后,接下来的会议再没有了任何阻碍,进展得非常顺利。
四名主渠主事,剩下的只有卞渡比较官僚,但余之成都被拿下了,他一个小小的工部官员算什么?
他噤若寒蝉,全力以赴,十分配合。
舒立也是一样,他只能祈求在会议上多展现一点自己的不可或缺,让自己后面的路好走一点。
胡浪七这个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但同样工部出身,跟孙博然卞渡他们都认识,很熟悉朝廷工程运转的那一套,也有足够的经验,配合起来没什么麻烦。
许问前面没怎么开口,一直在听。
每一位主事以及协助幕僚的发言,他都听得非常认真,偶尔有不明之处,还会提几个问题。
他的问题其实提得非常诚恳,就是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完全没有刁难的意思。
但他每次开口,其他人就瞬间安静,尤其是胡浪七和舒立等几个人,听问回答的样子简直有点诚惶诚恐。
许问一开始没留意,几个问题过后,突然意识到了这块金牌的威力……
还好,技术人员开会,花样总会少一点。
渐渐的,随着开会时间变长,各人慢慢放松,对着许问也没那么紧张了。
而当所有主事讲完自己的提案,就进入了许问的领域。
他再次开始提问,这一次问的再不是自己没听明白的地方,更是更深一步,问他们各种设计与安排的内在原因与逻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有什么样的好处,又有什么样的危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正是之前难住舒立的问题,现在,更多的人被他问得额角冒汗,吞吞吐吐,但还是只能绞尽脑汁回答。
很快到了中午,有一段吃饭休息的时间,舒立偷偷地对着宇文随抱怨:“这许大人,问得也太刁钻了一点!”
宇文随眼睛有点发直,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听见这话,他猛地回神,摇头说:“不刁钻,问得好。对了,你说这个地方,我为什么要走这条道呢?”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在雨后潮湿的泥土地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宇文随地位比他低一点,能让他拉着吐槽一下。
结果他完全没想到,宇文随完全不响应他,还说这种话!
舒立站在宇文随旁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怎么这条道,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
“以前人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样走的。唔……为什么呢?”宇文随冥思苦想,他觉得许问说得对,所有的经验里,都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能不能找到这个道理的来由罢了。
舒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不想跟他说话,转眼又开始担心,下午自己被问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第1023章 天晴了
不能说岳云罗是完全为了这个,毕竟孙博然也同意并且坚决支持,但如果说岳云罗完全没这方面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监察当然能比一方主事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自己的事情。
譬如磨练技艺,早日晋升天工。
当然,究竟要怎么晋升天工,岳云罗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但让许问不要更多地为琐事缠身,应该有些帮助。
“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岳云罗反问许问。
确实,许问也必须承认。
他的时间太少,而事情太多,经常会有分身乏术的感觉。
而且,相比于主事的困守一方,监察更能行走天下,看更多的人,学更多的东西,做更多的事。
这项工作,于公于私,都很适合他,非常适合。
“行,我会好好做的。”许问转过头去,继续刻版,这样说道。
…………
其他人确实累了,入睡的时候是傍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第一个醒的是李溪水,他睁开眼睛,头顶上是旭日殿的大梁,身下铺着柔软的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