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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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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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考生全部被骂,他们虽然也做错了,但混在这么多人里并不起眼,不算大祸。甚至他还因此知道了已经故去的父亲跟刘胡子是旧识,这还勉强能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但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被骂了,唯一没有被骂,东西还被留下来的许问他们就很显眼了。
  想想今天早上他还在说当前局面对许问他们不利,因为他们只能小、不能大;只能拙、不能巧。但谁能想得到,这一小、一拙,反倒误打误撞地成就了他们!
  齐正则绝不相信许问这么一个孩子能算计到这一步,那只能说,有时候孩子的纯朴心性远胜大人的算计……
  一群人上了车,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许问靠在车壁上,看着外面的大街小巷,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陷入了另一轮沉思。
  这个结果当然是他算计的结果,但是他突然觉得,他有时候是不是算计得太多了一点?
  与此同时,刘胡子仍然坐在他的小马扎上,翻来覆去地看那些小家具。
  “做得真精致,越看越细致,真看不出是这个年纪的学徒伢做的。”刘胡子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赞叹。
  孙博然站在他背后,同样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目光扫过巴掌大木器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条轮廓,眉头拧得紧紧的。
  “那两个学徒呢?”半响后,他突然发问。
  “回大人,他们已经走了,需要我去把他们找回来吗?”旁边立刻有人回道。
  “……不用了。”孙博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等徒工试再看吧。”他说。


第179章 物凭人贵
  一行人回到悦木轩,姚师傅听说事情之后,也慨然无语。
  最后他对许问说,先不急着去拜见孙博然,等他召唤再说。
  许问一点也不急,点头答应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就有一道黑影迎了上来,在他的脚边绕来绕去。
  许问俯身把它抱起,凝视它黑色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但球球仿佛已经接收到了他心里的念头,转瞬之间周围景色变化,接着就有一股凉意袭来。
  这次回来许宅正是晚上,周围一片黑暗,仅有天上星辉带来微薄光芒。
  不过相比起炎热的班门世界,这里的夜晚凉风席席,舒适多了。
  许问并没有像之前每次到这里来一样,直奔自己的工作室,而是来到四时堂,点起一盏灯笼,走进了昏暗拥挤的大厅里。
  烛光之下,这里阴影幢幢,各种家具的影子好像化成了无数的怪兽,潜伏在大厅深处,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尤其这些全是老物件,经历的时光太漫长,好偈随时都会成精了。
  胆小一点的人,绝不敢这种时候在这里随意走动。
  但许问却不。
  不知什么时候,他看着这些家具竟然有了一些亲切感。尤其是此时,他一想到它们有可能成精了,就恨不得它们立刻化成人形,好跟自己说一说它们诞生的过程,以及曾经经历的那些往事。
  他在想刘胡子今天说的话。
  人会死、记忆会磨灭,但东西会留下。
  带着人们还活在这世上时的气息,带着一部分与之相关的记忆,一直地留存下去。
  随便到山上找块石头,也可能过了千百万年,拥有着人类难以想像、比任何文物都久远得多的历史,但为什么人们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反而把文物捧上了极高的位置、让它拥有了极其高昂的价值?
  固然这更符合物以稀为贵的市场规律,但更重要的,其实是它与“人”的这一份密切联系。
  过去的人、现在的人、未来的人,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它是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所有的这些痕迹形成了一条纽带、一条河流,带着人在漫长的时间之中存在下去,不断确认着自己的定义。
  许问漫步在在这些家具之中,就好像漫步在一条长河之中一样,有些出神。
  他以前其实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体悟,但刘胡子的话仿佛当头棒喝,让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他旁边立着的是一张书桌,明代样式,朴拙中透着一丝清新。他平看过去,隐约可以看见平整的桌面上有一点痕迹。
  他举着灯笼凑到跟前,看见那痕迹其实是一个字,一个“欣”字。
  这个字繁体简体是一样的写法,显然是后刻上去的,与书桌本身的清新雅致不同,透着一点学生习字的笨拙。
  许问上学的时候,就有些同学喜欢在桌上上刻字;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里,也写过有同学这么干。
  看来古今学生,学得闷气的时候,都忍不住手痒,干点这样的坏事。
  不过这个欣字刻在这里就有点不明其意了。
  是遇到什么好事感觉很高兴,所以刻下这样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还是它是一个姑娘的闺名,他无意中得知,忍不住爱慕之心反复描摹?
  不管它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个人在刻下这个字的时候,心情一定是非常欣悦,感觉美滋滋的。
  许问仿佛受到了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手在那个字上抚摸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老家具保存得再完好,也不可能像新家具那样完好无缺,更别提四时堂的东西大部分都破破烂烂,不修复根本没法拿出去见人。
  但也正是这种破旧、这种“老”,让它带上了更多的“人”的气息,成为了真正的文物。
  这张妆台左边的抽屉比右边的磨损更加严重,是不是代表它的原主人其实是个左撇子?
  古代左撇子经常被视为不正常,孩子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会想办法把他的习惯纠正过来。
  这个人为什么没有被纠正,这其中是不是有过什么故事?
  许问一边走,一边脑补得不亦乐乎,虽然还是这座四时堂,虽然还是他见过很多次、还进行了统计的家具,但在此时,它们好像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令人遐想、令人动情。
  不知过了多久,许问终于走得有点累了,灯笼里的烛火也将要燃尽,变得有些黯淡。
  他拍拍旁边的一张椅背,转身从家具的缝隙间离开,到了四时堂外面。
  堂里堂外两个世界,他一步迈出,好像从充满尘土的历史中回到了清新微凉的现实世界一样,别有一番感触。
  正好就在这时候,烛光晃了一晃,彻底熄了。
  许问低头看了一眼,把它放到一边,抬起头时,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影子——是个坐着的人影。
  可能因为情绪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感触里,许问一点也不紧张,他从容抬头,果然在屋檐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星耀因此黯淡,大地却因此变得明亮了许多。
  荆承坐在屋檐之上,凝望着那轮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好久不见。”许问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段时间他不时来回于班门世界与许宅之间,荆承的气息偶尔会出现,但从来没在他面前露面过。
  久而久之,许问完全习惯了这种感觉,感觉这就是一个总是缩在自己房间里、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的室友。
  现在难得见到室友,招呼还是要打的。
  “嗯。”荆承简单应了一声。
  “说起来……你活了多久了?”许问突然有点好奇。
  “不记得了。”荆承淡淡地说。
  “最早的时候,看见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会很难受吧?”许问又问。
  “没有。”
  “啊?”
  “没有亲人朋友。”
  荆承俯视下方,视线与许问的对上。
  片刻后,他缓缓从屋檐上站起,临风而立。破旧的砖瓦在他的脚下反射着月光,动也不动,好像他整个人没一丝重量。
  他伸出一只手,向着明月伸了出去,轻声说:“不过有些东西,的确离开了——一直在离开。”


第180章 那就报
  荆承说话一向都有点云山雾罩的,但这一次是许问没有追问。
  他隐约感觉到,这话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他现在还无力承担的东西。
  他在屋檐下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也一样抬头看着月亮。
  石头冰凉的气息透过皮肤渗了进来,他没有说话,荆承也没有,两人一上一下,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许宅陈旧而古老的气息充溢在他们周围,这片仿佛位于时间之外的疆域,也许比许问想象的更加神秘而深远。
  这一天晚上,许问一直没有睡觉,球球也没有到处瞎玩,它就依在他脚边,柔软的皮毛轻轻贴着他的脚踝。这轻柔皮毛的触感仿佛是他漫无边际思绪中的一个锚点,让他觉得格外安心而稳定。
  第二天,许问就回到了班门世界。
  连天青说得没错,十八巧练得再熟,也不过只是基础,他还需要体会更多、更多的东西。
  距离徒工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寿礼这场闹剧过后,孙博然一直没再找他们,看来也是没这个意向了。
  许问觉得这样挺好,他每天除了固定时间看吕城学习的进度以及给他一些指点以外,大部分时间都跑在外面。
  他们住的是悦木轩后院,前面就是商铺,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铺子里。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那些刚刚制作好、摆在那里售卖的家具,而是那些过来买家具的人。
  大户人家的管家很少过来直接买家具,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定制。但偶尔他们也会遇到一些急事,需要购置成品家具,他们看待那些家具的眼神敷衍而轻慢,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小门小户人家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往往会在这里呆很久,小心比对各种木料、各种做工,触摸家具的样子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把它们弄坏似的。
  两者对家具的需求不同,购买的种类和样式也会天差地别。
  购买之后,他们将成为家具的主人,这些家具会因他们而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后人,能够反过来从家具的样式以及留下的痕迹上面窥见一些东西,从中得知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习俗。
  时间的长河,就因为这些“物”作为连接,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
  另一半的时间,许问也会离开悦木轩,自己到外面去逛逛。
  他时而到城隍庙外面的阴影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时而在大街小巷间穿行,观察周围的人和所有存在的东西。
  到这时候,他的心态不知不觉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刚来的时候,他跟这里有隔阂,既好奇,又有些不太情愿。
  渐渐的,跟这里越来越熟悉的时候,他有些融入了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里的人,除了一些多余的记忆,跟这里的人并没有差别。
  但这一刻,他既像是融入于此,又像是超脱于此。
  他身在其中,却以一种观察的眼光看待四周,看待这个世界以及里面的所有人。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去参合院,遇到了住在隔壁的姚师傅。
  姚师傅这几天身体不错,脸色也红润了很多。他笑着问许问:“后天县试就要开始了,再半个月就是府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这段时间他的所学所见所得在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抬头看向姚师傅,笑着点头道:“嗯,准备好了。”
  ******
  每年的徒工试与百工试加起来,一共历时三个月。
  徒工试县试第一个开始,考试三天,考完后五天放榜。
  放榜之后五天,府试开始,同样历时十三天得出成绩,再五天后就是院试。
  理论上来说,每项考试放榜后的五天内,加开了一次临时报名,通过的考生可以立刻加报下一次考试。
  但实际上很少有人这样做。
  除了每项考试检测范围差别太大,考生很难能这么快适应以外;每项考试的强度也很大,三天殚精竭虑、全力以赴之后,考生们很难有足够的体力继续参加下一项。
  桐和府也有一个县试的考点,吕城没有回去,直接报的就是这里的。
  旧木场去年没通过的学徒仍然全部在于水县考试,通过了的最近将赶来这里参加府试。
  县试开始,许问和姚师傅一起送吕城去了考场。
  今年的考制跟去年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去年的县试一共三项,分三天进行。每天考完之后,考生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今年则不同,考试是连续三天,考生需要自备一些生活用品进考场,全部考完了才能出来。
  这样的考制更接近普通的科举,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明显感觉到朝廷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还没为这项新政找到最好的实施办法。
  吕城挎着考篮,被衙役摸遍了全身上下查找夹带之后,走进了考场。
  姚师傅远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许问:“今年参考的人更多了,这孩子……”
  “您放心吧,参考的人是更多了,但今年的吕城,也不是去年的那个他了。”许问打断了姚师傅,非常笃定地说。
  几件事情之后,姚师傅现在对许问的信任远非以前能比。
  许问这样一说,他竟然真的就放心了下来,任由许问把他扶了回去,然后接下来三天,竟然一句话也没问吕城。
  三天之后,许问和姚师傅又一起去把吕城接了回来。
  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季,三天闷在考场里干重体力活不洗澡,吕城直接就馊掉了。刚一靠近,浓浓的汗酸味扑面而来,姚师傅和许问一起捂住了鼻子。
  吕城嘿嘿笑了两声,跟着闻了闻自己身上,说:“这么臭吗?我自己都闻不出来了。”
  不过他的精神非常之好,犹豫了一下之后,看向许问,认真地问道:“许师弟,以你的看法,要是我这次考过了,能马上接着报府试吗?”
  他目光灼灼,自信中又有些忐忑。
  许问注视了他一会儿,笑着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我可以。”吕城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报。”许问只说了三个字。


第181章 府试
  五天之后,放榜日。
  一早许问起来,要跟吕城一起去府衙门口看榜。
  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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