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舌头温润了笔毫,便往铺在石块上的纸落下。
江舟看着他状似疯癫的模样,暗暗摇头。
“这位兄台说的阿浓……?”
“哦,阿浓姐姐是表兄的心上人。”
郑仁叹道:“他二人本已谈婚论嫁,可是阿浓姐姐生了生病,缠绵病榻,”
“表兄他倾尽家财,遍访名医,为阿浓姐姐治病,也未能救回,直到一个月前,就积重难返,香消玉殒,表兄为此形销骨立,”
“听到修月人再现的消息,每日夜上中天之时,都来此,祭月求药,便是为了救活阿浓姐姐。”
“只是表兄已经写下数十篇诗文,也未曾打动修月人,让其临凡相见。”
“……”
江舟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两人,还真是极品。
两人似乎都有点呆气,但一个至孝,一个痴情。
可是这做法……
他并不知道修月人是个什么东西,却也不好置喙。
“独立寒阶望月华……”
王复已经满脸痴迷地一边写,一边念诵出来。
“露浓香泛小庭花,绣屏愁背一灯斜……”
“云雨自从分散后……”
“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江舟面现异色。
本以为此人也和郑仁一般,有几分呆愚,没想到竟还真是有些不俗的才气,而且用情至深。
人间难再见,只能梦中访。
几句词便透出了对他心上之人的刻骨相思。
最后一个字落笔,便见王复脸上垂下了几滴泪,落到纸上,浸润了纸墨。
“表兄……”
郑仁听得动容,痴痴地复念了几遍,连忙惊喜又感叹地道:“表兄,你对阿浓姐姐果然用情至深,”
“表兄快快祭拜,如此情深意切之词,必能惊动月中仙宫,请得修月人示现,赐下宝药!”
“对对对!”王复闻言连忙抹去脸上泪痕。
跪伏下来,捧起被泪沾湿的纸,放到那道垂落的月华光柱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故人”相见
王复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诗文安静地跪着。
江舟在一旁看着,过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什么动静。
正当他以为不是这两人耍他,就是这两人被人耍了的时候。
在月华照射之下,王复手上那张纸竟然缓缓飘了起来,顺着光柱不断上升。
那道月华光柱就像某种传送装置一样,将纸吸扯上天。
江舟瞪大了眼睛。
腾雾也瞪大了眼睛。
它是真的被惊吓到,江舟却是有些奇怪。
因为他根本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这月光在他眼中看来,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月光。
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力量波动。
他这双眼睛虽然有些山寨的毛病,但若真是妖魔作怪,即便他看不出妖魔真身,也断然不会在对方在自己面前展现出力量,自己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更神奇的是。
顺着枝叶的缝隙看去,天上那轮明亮的月盘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慢慢探出了手,将月华中寻张纸抓到了手中。
然后人影隐去。
郑仁惊喜叫道:“修月人出现了!表兄你的诗文被收下了!”
王复也是一脸狂喜。
不过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便渐渐凝固。
因为那月中的人影消失后便再没了动静。
“哗啦啦……”
一阵纸张翻动的细微声音传来。
便见一张纸被微风吹着,打着旋飘落下来。
郑仁连忙在追过去抢了下来,拿在手中一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复此时如遭雷殛,脸色煞白。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
“一月之余,我已连写二十三首,诗词文赋,无所不有,二十年苦读,尽聚于此,此生之才已心,自认为不输于人……”
“为何……为何你还不满意?”
“为何啊!”
王复仰天狂啸,满脸惨然悲愤。
郑仁凄然安抚:“表兄……”
“噗!”
王复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郑仁一惊:“表兄!”
“郑兄且莫惊慌。”
江舟也顾不上再看热闹,连忙走了过来,蹲了下来握住王复手腕。
他虽不通医术,但无论修行武道仙道,都免不了要对人身有极深了解方可。
他每日凝神寂照己身,不说对人体内外俱皆通透,了如指掌,却也自信能比得上半个名医。
王复只是个普通人,他散出一缕气息从王复腕脉探入,其体内诸般便已在神中寂照。
“不必担忧,王兄只是郁气攻心,昏迷了过去,歇上一晚就好了。”
江舟说话间,已经用自身血气为他疏通体内数处郁积。
这种方式并没有人教过他,还是他无师自通,从武侠小说中学来的。
此世中人并没有这样的疗伤方式。
因为血气狂猛难驯,在自己体内倒罢了,进入他人体内,那是杀人不是救人。
只有江舟这种不仅有异想天开,还有幻梦身可以为他试错无数遍,也“死”了无数遍,才掌握了这种方式。
不仅如此,还摸索出不少人体穴脉的玄妙。
能做到如同小说里杜撰的点穴戴脉之类的效果。
虽不能尽皆一样,却更有许多神妙。
江舟怕王复醒来悲切过度,再添新伤,便截断他一处穴脉,令他昏睡过去。
郑仁哪里知道其中奥妙,他本就手足无措,只当是王复命大,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多谢江兄!”
江舟摇摇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位痴情种或许是思念成疾。
他身子本就弱,如今体内更是千疮百孔。
若无意外,恐怕也活不了几年。
“这可如何是好?”
郑仁连声念叨了几句,才凄然对江舟道:“江兄相助之情,我兄弟本该报答,不过如今……”
“不如江舟先在此处与我兄弟度过一夜,明日在下再为江兄引路,送江舟去白麓书院?”
他也有私心,怕王复再出什么事,自己无法处置,想留下江舟与他一道。
“如此也好。”
江舟能看出他的心思,不过这大半夜的,即便他找到白麓书院去,也不好叫门。
陪二人一夜也不算什么,也免得腾雾这畜生再使坏。
郑仁大喜,便安心照顾表兄。
至于祭月?
刚刚表兄让他惊为天人的一首词,也未能入得修月人的眼,郑仁已经完全起不了心思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
王复悠悠苏醒,却一脸死寂。
对江舟的存在也只是沉沉道了声谢便再不作声。
江舟与他们萍水相逢,也没有必要说太多。
有些死气沉沉的两人,却也没有忘了给江舟带路。
在他们领路下,不过个把时辰,便来到一座清雅静秀的山前。
山脚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正是白麓书院四个大字。
此时正好有一群人站在一条蜿蜿蜒蜒的石梯前。
江舟等人一出现,便被他们看到。
“是你?!”
人群中立即有人认出了江舟。
不过看神色,显然不怎么欢迎。
江舟也认出了其中几人,似乎是当初在烟波楼上见过的那群白麓学子。
当初他让别人落了好大的面子,之后流传出去,便连白麓书院也遭了不少耻笑。
除了李东阳等少数修养极深,颇有胸怀的德高之人,能给他好脸色才怪了。
领他同来的郑仁和王复两人见那些人似有敌意,不由看向江舟。
心中有点惴惴。
这位江兄该不会得罪过白麓书院?
看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不仅是得罪这么简单,倒像是死对头啊。
要真是如此,他们将其带来,怕也是会被牵连啊……
不由心里害怕之极。
毕竟他们只是些贫寒学子,与白麓书院这些天之骄子可全然不能比。
“住口,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有几个学子已经摩拳擦掌,气势汹汹要过来,好在一个似白麓书院师长的中年文士将之喝斥住。
喝住那些学子后,中年文士向身前一个锦衣公子、一个华贵的红衣女子施了一礼,似乎在向他告罪,便朝江舟走了过来。
“你是……江小兄?”
江舟也认出了他,也是在烟波楼上见过,似乎叫什么朱元皓的。
不仅是他,那个锦衣公子和红衣女子他也认出来了。
是在鬼市见过的与林疏疏一起的两人。
这可真是“故人”相见啊,都扎堆了。
不过这两人却没有认出他来,只是因为朱元皓竟撇下他们,亲自过去,而在远处好奇看了他一眼。
江舟笑道:“正是江某,朱先生别来无恙?”
王复郑仁两人面现震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江兄竟与白麓书院的师长如此熟稔。
他们是认得这位朱先生的,知道他不仅是书院的博士,还是南州的名士。
即便是太守见了也会以礼相待。
这样的人,竟然对江兄如此客气,还用上“江小兄”这种平辈之称?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恩荫
“江小兄是来赴祭月诗会的吧?”
朱元皓理所当然地道。
他是知道书院都给谁发了邀帖的。
尤其是眼前这位,当初为了给不给他邀帖这事,白麓书院中可是起了好一阵子的争执。
反对者甚众,毕竟是一个落了书院面子的后辈小子。
不找他麻烦就罢了,祭月诗会如此重大之事,还要请他?
再者,时过境迁,也有不少人“回过神”来,认为烟波楼那次不过是如他自己所说,一诗半文并非他自己所作。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赴会。
白麓书院邀请的,都是名闻一时的名士大儒,年轻俊彦。
而江舟此人除了当日在烟波楼上那次,并无其他文名传世。
还是一个肃妖校尉,对他们来说哪里称得上什么俊彦?
说是有辱斯文的都不少。
还是山长李孟阳力排众议,那张帖子才送了出去。
朱元皓思绪转动间,面上却不显分毫。
说道:“原以为江小兄就居住吴郡城中,不会太早赴会,不过也不打紧,书院中已为与会俊杰备下食宿,”
“江小兄既来,便请入院中,安心住上两日。”
他还以为江舟是心切赴会。
毕竟是白麓书院的诗会。
一但在会中扬名,那便是一朝成名天下知,即便传入神都皇城金阙之上,也不足为奇。
即便是天下名士,也会趋之若鹜。
朱元皓说的几句话,对江舟来说没有什么,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身后王、郑二人却已经吓到了。
白麓诗会?!
这位江兄竟然是来赴白麓诗会的!
江舟无意在这方面折腾,所以也不怎么了解这个诗会的意义。
但他们二人却不一样。
身为贫寒学子,即便是一个寻常的文人聚会,也是他们绞尽心力,各方奔走请托,也难以挤进去的。
这白麓诗会更不必说,即便是达官贵人恐怕也是削尖脑袋要混进来的。
只可惜,白麓书院很少举行这种对外的文会。
近十年来,似乎就只有这么一次。
早就在南州文人书生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二人虽然憧憬向往,却连想都不敢想。
却没想到路上随意遇上的一个人,竟然是得到了书院邀请的名士俊彦?
尤其是郑仁,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想到昨夜他竟然还在江兄面前卖弄,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朱先生,其实……”
江舟微微犹豫,他本是想说自己并非来赴什么诗会。
但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要是当面给否了,不是打人脸吗?
朱元皓给他的印象虽多少也难免有些迂气,但也算是个君子,一直对他以礼相待。
他也不好当面打人家脸。
便道顺势含糊道:“在下应孟阳先生之邀而来,其实还另有一事,想要请教孟阳先生。”
在这白麓书院中,除了李东阳和徐文卿,他也只和那个李孟阳还算得上有几分“交情”。
“山长之邀?”
朱元皓一怔,他与山长什么时候有过交情?
听这意思还是山长曾亲自去邀他。
“这个……山长这几日有要事在身,恐怕要到祭月之日方才会出来。”
朱元皓也不怀疑这话,只是因那块玉壁事关重大,如今想见李孟阳却是不大可能。
“江小兄有何事,不妨先与我说说?”
江舟闻言微微沉吟,却在这时,有人从朱元皓身后走来。
充满傲气的声音紧随而来:“朱先生,这位兄台是哪一位俊彦?不为小侯与公主介绍介绍吗?”
“哦,公主,小侯爷。”
朱元皓连忙的抱拳道:“实在是失礼了,这位是肃靖司的肃妖校尉,也是东阳先生的准弟子,江舟,江公子,应山长孟阳先生之邀而来赴会,”
“论礼,朱某是应当亲迎的,怠慢了二位,还请恕罪。”
来人正是锦衣公子与那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一双美目中,眼波流转,落在江舟身上,轻笑道:“无妨,原来竟是东阳先生弟子,那自是应当。”
“江小兄,这位是当今长乐公主,这位,是镇北侯世子,韩延信韩小侯爷。”
江舟本不想与这两人有交集,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行礼道:“原来是贵人,江某拜见长乐公主、韩小侯爷。”
他身后的王、郑二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原本听他们口中说的东阳先生、孟阳先生就都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竟然还有公主、侯爷?
此时他们也是强撑着才能站稳,见状惊慌失措地跟着江舟一起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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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们,倒是没有人在意,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韩延信却是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冷笑:“江舟?”
“你认不认识楚留香?”
他这突兀的发问,令朱元皓微微一怔。
江舟心中了然,他和“楚留香”曾数次对外提及出身方寸山,以对方的身份,能知道也不奇怪。
面上却恰到好处露出惊讶:“小侯爷认得江某师兄?”
“呵呵……”
韩延信见他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