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目中隐现担忧:“听我一句劝,你可莫要胡来。”
胡来?
江舟心中自嘲。
他倒是想。
他此时只恨自己无力。
若自己有上三品的实力,又哪里需要受这鸟气?
扛着青龙偃月刀出去就杀光那群狗东西,杀它个天翻地覆,杀出个朗朗青天!
既然那些上位者都不在意这天下,他又何必要理会这天下?
只管自己心中畅快,只让自己心意通达……
“唉……”
江舟无奈长叹。
也只能是自己想得痛快了。
他虽有些自保之力,可想要横行无忌,未免太过奢望。
这便人生于世的无奈,世事总是难遂人意。
不过,也未必不能做些什么……
江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这本是一次消弥大祸的良机。”
许青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好摇摇头:“在其位,谋其事。”
“如今朝廷对南州局势不可能一无所知,如此仍敢放任,必有倚仗,我们就不必多虑了。”
江舟笑道:“不错,果真如此,多谢校尉大人亲自来见告了。”
许青挥了挥手:“本就是我让你去做的事,要谢也是我谢。”
“好了,消闲谷之事,还有不少首尾需要本校尉去处置,不与你多说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忽然又顿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事。”
“消闲谷此番自承其过,也不是白白背锅的。”
“还好你抓住了消闲谷的一个重要人物,朝廷以赦免其罪,既往不咎为代价,才让消闲谷自咽苦果。”
“就是那个提灯的童子,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江舟摇摇头。
“创立消闲谷的,是当世五位一品散仙,这五位联手,即便是六大圣地,也要避让三分。”
许青述道:“你不是去过鬼市吗?听说这鬼市幕后便是由这五位散仙所掌控。”
“便是因为这五位散仙的存在,消闲谷才能庇护天下散修,即便谷中有许多不肖之徒,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其中有一位,人称灯花婆婆,那提灯的小童,便是灯花婆婆的孙子。”
“这五位散仙,行事亦正亦邪,虽非邪道中人,但个个脾性古怪,”
“你抓了灯花婆婆孙子,虽然未伤其毫毛,但也难保会她会找你麻烦,”
“朝廷有言在先,伤你性命她是不敢,却难保她不会暗中整治你一番。”
难怪,那个小童一回来就不见了。
江舟正想着,许青将卷手书递了过来:
“你是为朝廷办事,自不会让你受连累,这是六府台赏赐给你的,若是灯花婆婆来找你麻烦,便拿出来,她不敢放肆。”
江舟接过手书,打开一看,出乎意料,上面铁划银钩写了两行字。
一行是两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只看字迹,江舟便隐隐能看到一片密林之中,一株小树不断生长,直至高耸入云天。
胸中不可抑制地臆气激荡,一时间仿佛生出凌云壮志,热血沸腾。
好一株凌云巨木。
好一幅大儒手书。
江舟回过神来,眼里露出惊叹之色。
另一行小字:赠吾小友江舟。
两行字下,还加盖了一个朱紫印章。
章上的字体和金敕上的如出一辙。
“天官宝玺?”
许青笑道:“你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赚大了。”
“虽是六府台给的,但其实是你那位大儒老师,当朝太宰亲手所书,”
“听六府台官员说,读书人若能得之,读书之时,常伴身旁,能开慧启智,书写文章,也能下笔如有神,”
“若是妖魔邪祟,三品以下,皆可镇慑,六品以下邪祟,直接镇杀,来多少死多少。”
“即便是朝廷官员,见了这张手书,也要先对你退让三分。”
“你这位老师对你还真是没话说,以他的身份,知晓这事不奇怪,若非他提及,六府台那些大人们,可未必会想到你区区一个校尉会不会被人整治。”
许青又提醒道:“不过你也不要仗之自恃,大儒手书,以浩然之气为墨,用一次就少一点,等这墨迹淡去,那就只是废纸一张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庇护
江舟微微发怔。
他没有想到,那个自称要收他为弟子的李东阳,竟然还真记挂着他。
他现在不是当初的小白,知道真正的大儒手书有多宝贵。
何况还是加盖了天官宝玺的,这方宝玺,可也不是等闲之物。
看着许青离去的背影,江舟不由面现无奈。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安慰,勉励,还是还礼……?”
江舟能从这幅字中感受到李东阳的殷殷垂念,和寄予的厚望。
更多的,还是庇护吧?
加上这方宝玺,意义就更不一般了。
就是明着告诉世人:江舟是老子罩的!
欺负自己不仅是与他李东阳过不去,还是和朝廷过不去!
也亏得江舟这次所作所为让他师出有名,否则这一方印,就足以让人说他李东阳公器私用,名节受损。
“唉……”
这东西确实很贵重,江舟却高兴不起来。
这份情太重了。
自来此世,这还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的一缕温暖。
他本来已经想要撂挑子,随自己心意大闹一场。
让天下太平容易,祸乱天下还不简单?
那些大人物既然不想管,想要乱,干脆就助他们一臂之力,闹他个天翻地覆……
可这东西一来,他还怎么闹?
别看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将他视作李东阳的弟子。
江舟却清楚得很,除了当初“借”来的一诗半文,他跟李东阳完全没有半点牵扯。
他自认和李东阳是无亲无故的,可看这模样,李东阳却是真将他当作亦友亦徒来关爱了。
置人于不义,还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江舟做不来。
可这事要就这么算了,江舟又绝对不愿。
那句话怎么说的?
念头不通达!
中二是中二了点,确是至理啊。
江舟握着那份手书,回转内宅,小楼窗下,靠着桃树坐了下来,闭目思索。
已经挂满树枝的花骨朵儿散发出阵阵清香,让他神思清明。
良久,忽地睁开双眼,目中清亮无比。
“闹,必须闹……”
“闹什么闹!”
“我兄弟像是瞎胡闹的吗?”
“小zei!知不知道什么叫才高八斗?”
“我兄弟说的,天下之才共一石,他独占八斗!”
“你等着!一会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才高八斗!”
突然一声破锣嗓子,打断了他的自言片语。
没多会儿,一阵砸门声传来。
“江舟!开门呐!你五哥回来了!快出来迎接啊~”
“开门呐开门呐!”
“……”
江舟一头黑线。
他情绪都酝酿出来了,下面正要暴发一波。
这货一来,心气顿时一空,差点没岔了气儿。
“自己进来。”
燕小五正在挥舞着拳头砸门,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如蚊蝇,却清晰入耳的声音。
再看他身后的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女子,正维持着刚才的满脸不以为然,似乎根本没听见。
一双斗鸡小眼骨碌碌一转,便知道自己这位江兄弟又使了什么手段。
有意思嘿!
一扇门自然拦不住他五哥。
伸手贴在门上,运力轻轻一震,里面的门拴便自己跳开。
“小zei,跟上。”
拍拍手,推开门,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江舟站起身,拂了拂衣袍,走出庭院,便遇上了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的燕小五迎面而来。
看到了他身后的男装小女子。
一眼扫过,便没好气地朝燕小五道:“你这祸害不是去郢都了吗?怎地又来扰我清静?”
“听衙门的人说了,你来找过五哥,知道你想五哥,这不一回来就赶紧来看你了?”
燕小五毫不示弱,嘴皮子翻飞。
说话间,将手里提溜的东西塞了过来。
江舟抱着这个长长的包袱,入手还挺沉,不由道:“这是什么?”
燕小五一脸坏笑:“你准丈母娘托我捎给你的。”
“胡说八道什么。”
江舟皱眉,就要将东西给他扔回去。
“别别别!”
燕小五见他真恼,连忙道:“不闹不闹,这是谢礼。”
江舟纳闷道:“什么谢礼?”
“楚王妃给你准备的谢礼,你求了郡主,而且……怎能没有表示?”
燕小五挤眉弄眼道:“本来是打算邀你去赴楚王府的八珍夜宴的,亲自接见的,”
“不过出了些意外,今年的八珍宴罢了,楚王与楚王妃会来赴白麓书院明日的祭月诗会,”
“听闻你也要去,便让我捎言,到时要亲自见你,当面相谢,在此之前,先聊表谢意。”
他露出几分暧昧神色道:“其实就是亲眼看看你这位未来的佳婿。”
“……”
江舟将包袱递回去:“拿回去,恰逢其会罢了,用不着谢。”
燕小五摆手往回缩:“诶,要想还你自己去还,可千万别害我。”
江舟摇摇头,只好先拿着。
当面还也好,正好撇清关系。
别人的礼他敢收,这位楚王他是真不敢。
“还有事没?没事走吧。”
江舟直接送客。
燕小五瞪眼:“江舟,你过分了!”
江舟视如不见,淡淡道:“说吧。”
“我发现你这人越来越没意思了,连我你都赶?”
燕小五不满地嘀咕一句,然后指着身后的小女子:“这位是苏大家的侍女,上次不是好要给寒香园写本子吗?”
“苏大家让她来问问,你写好没有?”
小女子上前来一福道:“小婢兰香见过江公子。”
虽然礼节上挑不出毛病,不过一双大眼却是毫无顾忌地扫量江舟。
“不知江公子可曾有大作出世?若是未得闲暇,便告知婢子,也好让婢子回去回禀姑娘。”
“这是定金,姑娘交代,无论公子大作有没有写完,这定金都不必退了。”
她言语间似乎并不在意她嘴里的所谓“大作”,只不过是应付差事,走个过场,花钱舍个人情罢了。
江舟看了眼,她手中递来一个已经打开的盒子,金灿灿的十锭金子,手笔不小。
他还没反应,燕小五已经恼道:“喂,我说你们家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倒像是五爷我仗势欺人,强买强卖,到你家姑娘那打秋风啊?”
婢女兰香只是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
沉默以对。
意思不言而喻。
让燕小五更恼了,正想嚷,江舟抬手打断。
他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本子确实写了些许,不过这几天一直被事情绊住,倒把这东西忘了。
闻言也不说话,更没有接过她的定金,回身到小楼里拿出薄薄几张纸。
递给兰香:“这便是了,你拿回去让你家姑娘过目,若是入眼,便一切照旧,”
“否则,此事便当作罢。”
兰香大眼中透出几分意外,显然没想到江舟真有东西给她。
有些不以为然地接过,低头一看,顿时目光微亮……
第二百四十九章 彩毫记
一座雅致幽静园子里。
“彩毫记?”
“这是燕五爷那位朋友写的?”
这一个如春水般娇柔秀美的女子,看着手上薄薄的几张纸,有些惊讶地抬头道。
“是呀姑娘,婢子也没想到,这位五爷的朋友,竟然还能写这么一手好字。”
刚从江宅回到寒香园的兰香脆声道。
她久侍苏小小身侧,见过不知多少达官权贵,才子名仕,即便大儒也不是没有见过。
耳濡目染,眼力眼光都非常人可及。
知道只这几个字,就称得上大家风范。
而且她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字体,秀逸行云,便又笔锋如刀,轻柔与刚劲两种矛盾无比和谐地融汇。
兰香想起江舟样貌,微微恍神。
“姑娘,那位江公子人长得可真是俊得很,但这本子,看名字就很一般了。”
苏小小略带调侃道:“怎么,小妮子春心动了?”
兰香俏脸一红:“哎呀,姑娘您说什么呢?”
苏小小见她模样,知道那位江公子估计是真的俊得很。
她这小婢跟着自己这么久,眼光不知道养得多刁,能让她露出这般模样的,可真是难得。
轻轻笑了笑,这字让她多了几分兴趣,纤指轻捻,翻阅起来。
这一看,脸上的的漫不经心便慢慢消失,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浓郁。
到最后,更是为之动容。
苏小小作为玉京城里的戏曲大家,她的文才也是很出类拔萃的。
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许多名士都未必能与她相比。
若非如此,怎会引得堂堂大皇子对她倾心?
“洒落天才,昂藏侠骨,风流千古青莲……”
“万金如土,一日散如烟。官供奉淋漓诗酒,傲睨至尊前……”
“名花邀彩笔,遭谗去国,湖海飘然……”
“宝剑秋呼风雨,彩毫夜饮虹霓……”
“名擅雕龙,诗成倚马,清思裁云翦水,未抒天外冥鸿翅。且养山中隐豹姿,男儿生自奇……”
“天才磊落自髫年,斗酒淋漓诗百篇。长庚入梦太白君,仙姿现世是青莲……”
苏小小忍不住念出声来,念着念着,仿佛亲眼见着那位斗酒百篇,诗成倚马,万金如土,傲睨至尊的谪仙人。
都有些痴了。
半晌才喃喃道:“好一个李太白……好一位绣衣郎……”
苏小小虽然对此事本不太在意,但说合的人是燕小五,别人不知这位的身份,她却清楚。
虽非皇子,其身份之尊贵却也与皇子无异。
自然也着意去查探过。
知道这位明明是肃靖司的肃妖校尉,却有着几分文名,最近还得了陛下亲赐绣衣郎出身。
若是正儿八经的绣衣郎,她自然不会小看。
不过这种恩荫的出身,却让她产生了误解,以为对方是着什么背景,才能与燕小五这样的人攀上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