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典、礼典、教典、政典、刑典、事典,这六典都御史都位列正三品,已经是站在金阙前列的大员,确实是大人物了。
他之前用尸虫咒暗杀的那个宋廉,便与掌礼典的宋姓阁老沾亲带故。
好家伙,远在南州,他这就算招惹了天官府六位阁老中的两位……
……
酉时一刻。
江舟与燕小五已经站在白麓书院中。
祭月大典与接下来的诗会,便在一处名为白麓岩的所在举行。
听说这是白麓书院得名的所在。
一处宽阔的平地,地面是一种洁白如玉的奇石。
前面不远处有两座山峰。
像是原本的一座山峰,被人从中破开,两峰间只隔三四丈。
从底下看去,天幕如同一线。
相邻的一面是寸草不生的山崖峭壁,洁白如玉。
另外一面却是满山青翠。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便是在两峰之间,峰脚下的一处巨大平台。
方圆数百丈的地方,此时已经满是人影,人来人往。
所有人都身着白色深衣袍服,江舟和燕小五也不例外。
因为白衣是祭月的习俗。
不过哪怕都是白衣,也大多都是衣着光鲜,少有布衣之人。
燕小五四处张望,啧啧称奇:“这白麓书院这次玩得还真大啊,太守府、刺史府、六府台、清吏台、考功台……”
“嚯!不仅南州所有达官显贵都到了七七八八,连玉京城里的大人们都不少……”
“好家伙!”
燕小五本来还只是在轻松地打趣,忽然惊叫了一声,扯了扯江舟:“那俩,你知道是谁?”
此时人头涌动,人流自发地向两旁分开,一阵窃窃私语。
一看就是来了大人物。
事实也确是如此。
江舟看到了两个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老者,众星拱月一般,从下方蜿蜒的石梯缓缓走上了白麓岩。
燕小五小声道:“那个方脸的是玄州原家原黯,矮胖的那个是幽州商家商融,两位三品大儒,而且原家和商家都是千年文圣世家!亲咧娘!”
“幽州和玄州都远在数万里之遥,竟然都来了,这次究竟来了多少文人名士?”
“不愧是白麓书院,这气魄,玉京神都都没几家比得上了。”
江舟有点好奇:“千年文圣世家?”
燕小五知道江舟有很多常识都不知道,也不以为怪。
解释道:“当年夫子座下的儒门七十二圣贤,如今虽都已不在,但却是书礼传家,其中大半都历经千年不败,世人称为文圣世家,即便是朝廷,也是十分尊崇,仙门圣地,都敬让三分。”
文圣世家?
三品大儒?
看来今天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江舟眼中一丝忧虑一闪而逝。
他没有想到,会有三品大儒莅临,而且还是两位。
若他真在这里闹事,恐怕会立刻被反手镇压。
用强恐怕是行不通了……
“江兄!江兄!”
江舟正思绪转动间,一阵惊喜的呼声传来。
回头一看,竟然是当初迷路在林中偶遇拜月的王复和郑仁。
不由笑道:“王兄、郑兄也来了?”
郑仁激动道:“还是沾了江兄的光,我与表兄方能在此,朱博士说我二人是江兄友人,非但让我二人留宿书院,还让我们来参加这祭月盛会!”
王复正色施礼道:“区区贫寒卑下之人,能见此盛会,复无怨矣,江兄大恩,复当一世铭感。”
江舟摆手道:“诶,些许小事,不必如此,何况要感谢也得谢朱先生,与我何干?对了,我与你们介绍介绍……”
燕小五已经好奇地探头探脑,江舟便为三人引见。
“阁下可是江舟江绣衣?”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个面貌清秀,身材消瘦的青年男子向他走来。
他和王、郑二人一样,是此地少有的一身布衣,头发只用一方白帕扎起,略显松散,在两鬓额前垂下几缕发丝。
虽是布衣,却是气度清宁,颇有几分荣宠不惊的潇洒。
江舟目光扫过:“正是江某,阁下是……?”
“在下崔行之,见过江绣衣。”
崔行之正色说道,旋即整了整衣冠,对江舟深深一拜。
江舟一惊,伸手一挡:“兄台这是何意?”
崔行之神色严肃道:“行之受人之托,今夜诗会,定会冒犯江绣衣,此非吾所愿,却不得不为,故先向江绣衣致歉告罪。”
“……”
江舟一脸莫名其妙。
一旁燕小五忽然道:“你是玉京崔家那位寒门麒麟子,名列玉龙册的崔行之?”
崔行之道:“正是在下。”
燕小五撇嘴道:“你是来给我兄弟下战书啊?”
“如此说来,也无不可。”
“诗会之时,崔行之当尽力而为,还望江绣衣莫要留手。”
崔行之说完,行了一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呵呵。”
江舟正满头雾水,身后又有一人经过身边,发出笑声:
“看来你招惹的人还不少,不愧是那姓楚的同门,别怪本世子没提醒你,今晚除了这崔行之,可多的是想让你出丑之人,本世子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
第二百五十二章 礼成开筵
江舟回头,便看到个一身白色锦衣的贵公子。
正是镇北侯世子韩延信。
江舟脸皮不由微微一抽。
这小子,到底有多恨“楚留香”?
咬上他这个“同门”不放了还?
“哟!”
江舟还没说话,燕小五就从他身后蹦了出来。
“这不是勃公子吗?”
韩世延看到燕小五,神色微微一变。
那声“勃公子”更令他眼中火光大冒。
怒目以瞪,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燕、小、五!”
燕小五乐了:“叫你爷爷干嘛?”
“……”
韩延信只气得胸前剧烈起伏,看着就快炸了。
几个呼吸后,江舟正以为他要发飙时,他却强自吞下了这口气。
显然对燕小五极为忌惮。
“哼!”
韩延信森冷的目光转到江舟身上:“小子,不要以为你攀上姓燕的,本公子就拿你没办法。”
“本来只是想给你个教训,毕竟以你的身份,还不值得本公子针对,现在既然有姓燕的给你撑腰,那便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哼!”
韩延信说完,又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
江舟一脸黑线。
这特么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转头对燕小五怒目相视。
“嘿嘿,安了安了。”
燕小五嘻皮笑脸道:“这小子就是粪车掉轮子——臭架子,一贯爱装腔作势,也就是嘴上过过瘾而已,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个……”
一旁的王复忽然出声,他和郑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敢说话。
害怕啊。
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位江兄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他们可望不可及。
刚才那位小侯爷就不必说了,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天上的人物。
就是之前那位看似低门小户的崔行之,那也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
虽出身寒门,却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惊才绝艳,登上了玉龙册。
玉龙册,可是稷下学宫记录天下俊杰的一本册子。
每一个名录其中的人,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即便没有这一条,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寒门寒门,那也是“门”。
和他们这种贫寒平民子弟完全是天壤之别。
“江兄,这两日我与仁弟留宿在书院中,暗中听到书院中的一些学子知道江兄要赴这祭月诗会,暗中串联,想要在诗会上让江兄大失颜面,以讨回当日烟波楼之辱……”
“江兄可千万要小心啊。”
一旁的郑仁连连点头。
两人眼中都有担忧之色。
他们也没想到,当日随便碰上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大来头,还曾经做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
连当进太宰都要收他为入室弟子。
江舟一听,便知二人恐怕听了不少传言,难怪今夜再见,他们变得拘谨了许多。
燕小五偷笑道:“江舟,看来你招惹的人不少啊,要不要五哥帮你?五哥虽然不懂什么诗文,可有得是办法把这劳什子诗会给闹黄了!”
江舟顿时有拍死他的冲动,咬牙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以为是因为谁!”
燕小五冤枉道:“那可不能怪我,虽然五哥是煽风点火了,不过五哥也没想到你的战斗力这么强啊?”
生怕江舟真的动手揍他,连忙转移话题:“别说我了,我告诉你,刚才那个韩延信不足为惧,不过崔行之那小子可不好对付。”
“他本是崔家一支远房,幼时崔家学堂就学,可根本不受重视,反而经常因其出身被崔家子弟欺侮,”
“但谁也没想到,他在去年州试之中竟然连拔头筹,县、郡、州小三试中,连中三元,写下三篇奇文,引得贡院圣钟长鸣,文章生辉,织成锦绣,”
“不仅得大儒收入座下,连陛下都亲自过问,让天工台用那张锦绣为他织了一件千言锦绣麒麟儒袍,金口御言,称其为崔家麒麟子。”
“原本那崔家本可以得个大便宜,可是崔行之并没见有留在崔家,反而自此破门而出,游学天下,听说,他还是刺史鲍信的妻侄,最近才游学至陈都,没想到竟然也来了,而且还和你杠上了。”
燕小五一脸同情:“我看啊,八成和之前那个崔先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这个麒麟子怎么会听那个草包的话。”
江舟静静地听着,虽然惊讶,却并不在意。
文章织锦绣?
这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此间有许多东西都颠覆他的想象。
就如这文人一只笔,真的是能玩出花来。
蕴含大道真理的文章,那都是能与浩然长河辉映,能与先圣诸子的精神智慧交汇,从而显化出种种异象的。
所谓锦绣文章,就是其中一种,可不仅仅是形容而已。
那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境界。
“参见太守大人!”
“参见刺史大人!”
“参见楚王殿下!”
两人说话间,时间在流逝。
人群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继那两位大儒之后,又有重量级的人物到场了。
这几人不同于两位大儒,位高权重,众人均不敢失礼。
场面顿时变得安静。
江舟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看着那几位大人物与白麓书院还有一众名士大儒寒喧。
没过多久,时辰已至。
一轮明月渐渐升起,于两峰一线天之上高悬,大如玉盘,皎皎明明。
白麓书院的山长,李孟阳出现在两峰之下。
那里已经摆上了祭台等一应祭物。
“时辰已至,有请殿下主祭。”
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楚王摆手道:“诶,本王今日是客,岂能喧宾夺主?咱们也不要来虚的,客随主便,请山长主祭吧。”
李孟阳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祭台前。
在礼官的高唱下,带领在场众人一起祭月。
“三上香!”
“三祭酒!”
“读祝!”
“乾坤万世,日月五光。普天盛裕,心宇玄黄。重拂仙袂,誓振礼纲……”
“惟贤惟古,渐远渐茫。南山峨峨,怀水汤汤……”
“伏祈明灵,垂佑我邦。圣教永续,英魂恒昌。风雨调顺,万姓德光……”
“至诚祭告,伏祈尚飨!”
“祀事既成,诚祈清辉嘉飨!”
上香、祭酒、读祝、拜月……
众人随着李孟阳一起,对月祭拜。
这拜月之礼虽隆重,却也不是跪拜。
而是人人席地跪坐,随着礼官“兴”、“坐”之号,屁股从脚后根上抬起,便是兴,又坐下,一兴一坐,便是一拜。
三上香,三祭酒,既而三拜之后,便开始诵读早已准备好的祝文。
祭月之典礼便成。
一系列程序下来,江舟倒没有觉得不耐,反而感觉有趣,跟着一丝不苟地完成。
“诸位,祭月礼成,当开筵歌诗!”
“列位高朋,请入席!”
祭物撤去,有白衣仆从如流水般端着美酒佳肴,沿山阶而上。
江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宴席。
众人席地而坐,或坐于崖壁,或坐于山石,或依山而卧。
地位高的就坐在高处,低的就坐在低处。
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雅。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月夜萧歌
坐在白玉般的地面上,燕小五不安分地蠕动着,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撇嘴道:“这些文人,还真是会玩,就是太穷酸了点,连张坐的椅子都舍不得。”
江舟嫌弃地斜了一眼,屁股向旁边挪远了点。
“燕、燕五哥,可不敢这么说,这是白麓书院的白石流觞,美名传世,乃是文道盛事。”
一旁,郑仁小心翼翼地道。
他本不知燕小五是什么身份。
但这个姓燕的小白胖子口气极大,连韩小侯爷都敢怼,还半点事没有,八成也是个大人物。
便顺着他的自称称呼。
“什么白石流觞?”
燕小五不屑道:“流什么流?到处是破石头,拿什么流?”
郑仁辨道:“常言道,月光如水,今夜月满中天,正是流觞之时。”
燕小五小眼一瞪:“嘿,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小酸丁啊?白麓书院给你啥好处了?这么为他们说话?”
郑仁还待再争,王复在他身侧拉了一下,只好吞了回去,嘴里还不服地喃喃嘀咕。
江舟看不过去,指着那头如拾级而上的山石山壁道:“燕小五,你要抖威风到上边抖去,别在这欺负人。”
燕小五看了一眼楚王和那两位大儒等人,脖子一缩:“嘿嘿,那我哪敢?别说他们,你江大爷面前我也抖不起威风不是?”
“切……”
几人说闹着,忽然听闻一阵悠扬清悦,如流水般的乐声响起。
“叮、咚……”
自上而下,所有人都顺着乐声,抬头望去。
只见那双峰一线天之下,一群白衣女子,抬着一方巨大的锦榻,迈着轻盈的步子,如同一朵烟云般飘了出来。
锦榻上,只有一个白衣如仙,云髻高挽的女子,怀抱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