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可惜了……”
“李白”眉头越皱越深:“你在说什么疯话?”
鲍信哈哈一笑:“疯话?是疯话,也是疯人,不疯魔,又岂能做出如此壮举?”
“不过,此路虽开前古未有之先河,或许真能为我人族奠下万世之基。”
鲍信心中似乎早已经对“李白”有了一种自我脑补的定义。
此时只以为“李白”是在装傻。
“你也不必如此防备老夫。”
“老夫将死之人,在此垂钓,只因还有一言,不吐不快,若不说与你听,怕是要死不瞑目。”
“李白”道:“你想说什么?”
鲍信不答反问道:“你可知,若要行开天辟地之举,什么才是最重要?”
左右已经来了,“李白”也想听听他弄什么玄虚,顺着他的疯话道:“是什么?”
鲍信摇头道:“你终究还是信不过老夫,也罢,将死之人,也不怕贻笑大方。”
“自然是道理,世间万事,皆离不开道理二字。”
“不息为体,日新为道,是圣祖的道理。”
“君子当自强,是夫子的道理。”
“你的道理是什么?”
“李白”道:“怎么?你还要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
鲍信摇摇头:“你行事虽看似疏狂,目无余子,实则却明是非,知进退,不该越的线,半步也不逾越,”
“否则即便你有圣道在身,那时也走不出玉京。”
“老夫是想在临死之前,听一听你折服天下的道理。”
“没有令人信服的道理,所做一切终归是空中楼阁。”
“老夫曾以为,这天下间最大的道理,便是一个礼字,礼崩乐坏,才是当今天下不复前古的罪魁祸首,现在想来,却是错了,大错特错。”
“这天下间最大的道理,其实在那些修行之人手上。”
“天下所有的人,都信他们的,哪怕是受其奴役如猪狗,生死皆操于人手,也依然信服。”
“这就是道理,你若没有一个能与之对搞的道理,今日所为,他日也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因为天下人信他们,不信你。”
“老夫言尽于此……”
鲍信摇摇头:“你将来是要成贤作圣的,老夫罪孽深重之人,就不必脏了你的剑了……”
“哈哈哈哈……”
他出一阵沉缓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小,等“李白”反应过来,已经渐不可闻。
心中一惊,几步来到他身前。
却发现鲍信已经变得枯瘦老朽的脸上带着一丝洒脱的笑意,双眼已经闭合,嘴角带着一丝血渍。
“李白”已经感应不到他的心跳、血流,没有了丝毫的生机。
心中微微一沉。
人死了,但他竟然没有半点快意。
他现在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样的人,竟然能成就大儒。
用他的话来说,这个鲍信,就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极端改革者。
或许是因为他看出了大稷的一些弊端,想要改变。
却选择了一条很极端的路。
道理?
不如说是思想……
力量,是需要思想去统御、支配的,这道理他懂,可能比此间很多人都更清楚思想的重要。
只不过……这老头,难不成还以为他要搞革命不成?
疯了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可没这么伟大。
“李白”摇摇头,看了一眼鲍信的尸体,没有去动他,便转身离开。
……
吴郡,江宅。
“你想什么呢?跟你说话没听到啊?”
燕小五伸手在江舟眼前晃了晃。
江舟回过神来。
鲍信的结局,让他有点出神。
看了一眼满脸不悦的燕小五,撇撇嘴道:“听到,不就是苏小小携款潜逃吗?”
这段时日,除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庶人剑,还有一个人也上了热搜。
就是那天做下了好大事的“李白”。
在吴郡,其中最大的受益人不是江舟这位始作俑者。
竟然是苏小小的寒香园。
因为前段时间他写了部《彩毫记》,里面讲的正是李白这位谪仙人的故事。
自谪仙人、李青莲这几个名字震动天下后,寒香园里也是每日暴满。
那金子可能都是用箩筐来装的。
不过今天燕小五突然跑来告诉他,寒香园突然关门了。
而且苏小小的戏班子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燕小五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让他出面调动吴郡官府的力量去追债!
不过江舟很清楚,这小子绝对是因为苏小小这个人,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才扯出个什么携款潜逃的说法来。
江舟懒得理他,说道:“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白麓书院把徐文卿救出来没有?”
燕小五笑道:“早救出来了……不对,也不能说出来了,我听说那小子确实没事了,不过他死活不愿意出来,在月宫里和他的心上人双宿双栖,快活得很。”
江舟一愣,虽然有些诧异,但到底是放下一件心事。
燕小五又将话题扭回来:“你赶紧的呀,快点去叫人,去把苏小小找回来……”
“当——!”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如黄钟大吕般,响彻整个天地。
令人神魂都震荡。
燕小五少有的神色一变,露出惊恐,惊呼出口:“太和钟响!”
第二百七十三章 钟长鸣,国有丧
“太和钟……”
江舟一如往常,坐在小楼中,从窗外望去。
这里被他改成了一个静室。
平日里就在这里看书写字,或是静修。
昨日那似乎能响彻乾坤的钟声一响,燕小五便神色大便,匆匆离去,连他心心念念的苏小小也顾不上了。
而自昨日起,这耳边的钟声却再没有停歇过。
那种响彻乾坤的钟声,响了七下便停止。
但自这七下钟声停止后,吴郡城内外各处道观寺庙,都响起了钟声。
一下接一下,一天一夜,都没有止歇。
江舟默默估算了下,这些钟声都是有规律地响起。
大约10秒一下,到了现在,估计已经响了八九百次。
他发现不仅是吴郡,整个南州,甚至可能整个大稷的寺庙道观,都在敲钟。
这段时间因“李白”闹出的沸沸扬扬,也被这一阵阵钟声渐渐压了下来。
就连喧嚣的集市,似乎也在压抑着,不敢大声叫卖喧哗。
城中无论官民,似乎都陷入了一种难言静寂中。
他今日回肃靖司点卯,发现司中上下,一个个都是缄口不言,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即便他想问也问不出口。
不过这种令人焦闷的气氛,倒让江舟想起自己在藏书阁里翻阅到的一些信息。
“钟长鸣,国有丧,天下缟素,天地同悲……”
江舟低声自语,眼中闪烁微光。
“国丧……”
若真是如此,会是谁?
不可能是帝芒。
当日他化身李白,几近一品圣人的实力,在于紫宸宫上空,都能感觉到含元殿中那股深不可测,如日月潜于极渊中的的皇皇之气。
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除了帝芒,还有谁能够得上“国丧”二字?
“公子,有个和尚想见您!”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闯进庭院中。
江舟抬头。
那是一个头扎双髻,十四五岁的清丽小姑娘,正在楼下抬着头,仰着小脸嚷道。
王重光投入他门下后,一心想要讨好。
见他这偌大的宅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便打理,便自告奋勇,说要为他寻找一些得力的人手。
江舟本来也有此意,不过一直被各种事情耽误,也没有时间去考虑。
经他一提,就随口答应。
王重光在短短半日内,就带来了数十个人,男女都有。
这些人一来,江舟就看出他们全都有些武功的底子。
王重光说江湖上本就有不少希望投身高门谋前程的好汉,这些人全都是他精打细算,为人可靠踏实的。
全都签了卖身契,任打任骂。
其中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武功底子说不上多厚,却都会些拳脚。
看着清秀柔弱,寻常的大汉也不是对手。
江舟也不怕这些人有问题,本来他也缺人手,有底子更方便他以后调教,就都收了下来。
从其中挑了两个顺眼的,留在身边使唤。
眼前这个小姑娘便是其中之一,他给取了个名叫弄巧,另一个叫纤云。
“和尚?”
江舟心念微转,便道:“请进来。”
“是!”
弄巧儿应了一声,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不多时,便带进来一个眉目如画的和尚。
果然不出他所料,是神秀和尚。
江舟起身笑道:“大师怎的有空到我这来?”
“阿弥陀佛。”
神秀和尚仍然是那副温吞吞的模样,合什道:“小僧此来,是想向江居士辞行的,若是江居士有闲暇,不妨与小僧一道回返大梵寺。”
江舟听他又一次提起邀他去大梵寺之事,不由心中一动。
“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事?”
神秀和尚抬头听着悠悠传来的洪钟声:“不瞒江居士,小僧此番再入吴地,本是为寻一故人,”
“只是如今太和七响,乃召示当今帝后薨逝,”
“当今辛皇后,乃是自古少有的贤后,如今薨逝,天下同悲,方丈师尊降下法谕,令神秀回寺中为辛皇后诵经三年,而且……”
他看向江舟,双眸如星:“贤后薨逝,天下必有动荡,吴郡乃是非之地……”
他没有再说出去。
不过却已经透露出让江舟随他回大梵寺,就是避难的意思。
江舟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得神秀浑身不自在。
才说道:“看来吴郡是真要有大事发生,大师不便相告,我也不问。”
“不过,江某倒是好奇,我与大师虽相识不久,却也知道大师并非怕事之人,相反,慈悲之心天下少有,是难得的佛门大德,怎会遇事而匆匆躲避?”
神秀和尚果然面露惭愧之色,低下头来,避开江舟的目光。
“师门有命,不得不遵,且出家之人,当六尘清静,不该过多沾染凡尘的。”
“呵呵。”
江舟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回身走到书案前。
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几行字,又拿过一张,再写了几行。
“大师既然要离去,江某无以为赠,便将此字赠与大师,就当作临别赠礼吧。”
“小僧惭愧。”
神秀更显愧疚,慌忙伸出双手要去接。
江舟却忽然收了回来,笑道:“大师可莫要贪心,江某这字虽不值钱,却也不能轻易与人,两幅字,你只能选一幅。”
“大师,不妨先来看看,要选哪幅?”
神秀一愣,却也不以为意,合什道:“正该如此。”
他走了过来,本来也不在意选哪幅,只是将之当成江舟的一份心意,即便是一张白纸也是要珍而重之的。
但走过来一看到桌上的一幅字,便立即怔住了。
一双如星般的瞳孔突然凝固,然后渐渐放大。
嘴里喃喃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
他心中若有所悟,但眼中却有茫然,始终无法抓到那丝灵光。
这灵光顿悟,看似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不可触摸。
江舟在一旁笑道:“怎么?大师喜欢这幅?”
神秀猛地惊醒,震惊地看着江舟道:“江居士,果然是天生佛性!”
“如此宝偈,小僧愧领。”
“哈哈哈。”
江舟大笑一声:“只是几个字罢了,有什么愧不愧?谈什么佛性?”
“不过大师你倒是比江某所想的不一样,未免太自大了些。”
神秀一怔:“此话何解?”
“除了佛祖外,谁人能悟得空无,证得四大皆空?你妄想与佛为比,可不就是自大?”
神秀愣然间,眼底扫过另一幅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顿时如被当头棒喝一般,人都呆住。
神色不断变化,似有挣扎。
“是了,是了……小僧何德何能,与佛为比?”
“心中有尘,自当时时拂拭,却不该畏惧尘埃,此心不去,岂非又是难除之尘……”
过了片刻,眼中神采渐复,对江舟郑重合什一礼:“多谢江居士点悟,小僧便要此幅。”
江舟伸手道:“大师请自便。”
神秀珍而重之地将这幅字卷起,放入怀中,拍了拍才松下一口气。
抬起头,毅然道:“江居士,小僧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江舟一愣道:“大师请说。”
神秀合什道:“小僧想在府上借住些时日,不知可否?”
“江某自然无任欢迎,不过大师这是……”
神秀却垂目道:“江居士不必多问。”
江秀心念电转,便笑道:“行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妖圣袭神都
“弄巧儿,带大师去休息。”
“是,公子。”
弄巧矮身一福。
虽然极力让自己显得很安份很有规矩,但两只大眼却是不住地在神秀脸上转动。
这和尚长得还真好看。
果然公子长得好看,他的朋友也都长得好看。
好像比公子长得都好看……不对!弄巧你不能这样,这世上只有公子才是最好看的!
别人也不知道她这一会儿功夫就在心里转了一通绕口令似的心思。
不过她自认为隐秘的“偷窥”自然瞒不住江舟二人。
尽管神秀是高僧,对于这种事也见怪不怪,并不介意。
但江舟只感觉丢人得很……
看着弄巧带着神秀离去。
江舟回想他刚才说的话。
钟声还是按照着固定的节奏传来。
还真如他所想,这是国丧。
太和钟非国有大事不鸣。
如帝皇出征、祭天、驾崩,帝后薨逝等等。
钟声次数不同,寓意自然也不一样。
七声钟响,便是帝后薨逝。
听神秀说,在太和钟响后,天下各地的所有道观寺庙都要敲钟。
合共二万七千次。
若是帝皇驾崩,便是三万次。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