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推辞?你胸有大志,若有史大人为你保驾护航,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容易得多了。”
张伯大面露不屑:“他虽位高权重,伯大却不屑与其为伍。”
不等江舟问话,他便道:“虞国公之心,路人皆知,史弥悲素来与其交好,甚至有攀附之意。”
“堂堂江都太守,封疆大吏,不思牧守一方,为民谋福祉,为国尽忠义,却阿附勋贵,暗蓄不臣之心,简直是我辈文人之耻,伯大虽位卑,与之为伍,也实不齿也。”
江都太守与虞国公关系密切,这不是什么秘密,江舟并觉得出奇。
这张伯大的“迂”劲儿倒让是让他意外。
江舟寻思着,嘴上道:“那你直接拒了不就是了,来求我作甚?”
张伯大又拜道:“公子明鉴,伯大不屑对此等小人文贼摇尾乞怜,但家中却尚有幼弟,若我拒此婚事,必令史弥悲脸面无光,定会怀恨在心。”
江舟闻言,点点头:“你想我怎么帮你?”
张伯大刚才侃侃而谈,对于太守史弥悲都敢直言唾弃,此时却现出几分窘迫不安。
犹豫许久,才道:“学生斗胆,恳请拜在公子门下,还请公子成全。”
江舟闻言笑了起来,令张伯大更加不安。
“江都之人,如今都知我与虞国公不合,你若入我门下,那史弥悲若无心攀附虞国公便罢,否则,是断然不敢再与你论婚事了。”
张伯大也没有不认,低下头,不安道:“江公子,学生非是有心算计,实是心中佩服江公子才学,早有心于公子门下求学,”
“只是学生出身卑微,不敢奢求,此番借此机会,才下定决心,来求公子收录门下。”
“若是江公子不愿,学生绝无怨言,日后自当加倍用功,以……”
“我答应了。”
张伯大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听到江舟开口。
完全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纪玄忍不住出声提醒:“傻小子,还不快拜师?”
“哦哦!”
张伯大连忙下拜:“学生张伯大,拜见恩师!”
江舟却拦住了:“拜师先不急,你既然是为了拒婚,那这婚事我替你挡了,至于拜师之事,还是过些日子,待此事了结,你若不后悔,再说吧。”
张伯大还待再说,便见江舟摆摆手,意态极坚,只好答应。
其实他嘴里虽然说是佩服江舟学识,但他哪里知道江舟有什么学识?
江舟也心里如明镜似的,他在江都,恐怕只有“凶名”,张伯大上哪儿去听闻自己的“文名”?
这事暂了,江舟便开口提及张仲孝,说有些事要问。
张伯大怔了怔,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去,把自家弟弟带了过来。
江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仲孝,能告诉我,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吗?”
张仲孝有些畏缩地躲在张伯大身后。
他本就年纪幼小,又曾被继母许氏毒虐,心性已经异于寻常小孩。
张伯大拉着他安慰道:“仲孝,不用怕,告诉大哥,这是哪里得来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牛家庄
“哪里来的?”
“呜……呜哇~~!”
“……”
江舟和张伯大轮番上阵,又哄又骗,张仲孝却只是紧紧抓着张伯大的衣衫下摆,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曲轻罗看不过去,走了过来。
她身量本就高,站在张仲孝身身,依旧螓首高昂,居高临下,目光从眼缝里俯视着他。
用她那种标志性的又高远又清冷的声音,简洁无比地说了四个字。
结果就如眼前一般。
张仲孝小嘴瘪了瘪,在曲轻罗居高临下的俯视下,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舟嘴角抽了抽,对正在哄弟弟的张伯大讪讪一笑。
曲轻罗微微蹙眉:“他哭什么?”
她这眉头一蹙,身上的气息更冷了,给人的压迫力更大。
张伯孝也哭得更大声……
江舟忍不住伸手把曲轻罗拉了回来:“我说你这圣女架子能不能收敛点?”
“跟人说话至少带点笑容好吧?”
曲轻罗清亮的眸中带着几丝疑惑:“为什么要笑?”
江舟捂着额头。
这傻子是有社交障碍么?
你练的其实是玉女心经吧?
张仲孝的哭声把在里面干活的纤云和弄巧儿给吓了一跳。
随即从屋里跑了出来,想要看看怎么回事。
不过她俩一出来,最先看的不是张仲孝,而是江舟和曲轻罗之间。
那双牵着的手,目光有些怪异。
她们的目光让江舟回过神来,不由松开了手。
眼角余光瞥向曲轻罗,见她神情清冷依旧,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江舟心里隐约有点空落落。
有点冰凉,像果冻的手感……
还挺舒服……
纤云掩嘴轻笑。
弄巧儿却已经看到了正在大哭的张仲孝。
赶忙哒哒跑了过去。
“小萝卜?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哭什么?”
弄巧儿叉起腰,竖起一双杏眼怒道:“是不是那几个泥猴子又欺负你了!”
江舟见状,才想起自己搬来这里虽然不久,但弄巧这小丫头已经是附近邻里坊间的孩子王。
因为住的近,她经常去张家找张家两个幼子玩耍。
说来也怪,张仲孝见谁都怕,唯独能和弄巧儿玩到一块。
大概是因为弄巧帮他赶走过几个经常欺负他的邻居熊孩子。
当下把弄巧儿叫了过来,把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遍。
弄巧儿顿时杏眼放光,拍着小胸脯道:“原来是这样!”
“这个小萝卜,胆子还是这么小,一会儿看我怎么教训他!”
“公子您放心吧,我一定帮您问出来!”
说着,就蹦跳着过去,把张仲孝拉到了角落,一阵嘀咕。
张仲孝哄了自家弟弟半天都没用,弄巧一来,他就不哭了,还乖乖地跟着弄巧走到一旁,竟然开口说起话来。
心里不由百味杂陈。
江舟看在眼里,说道:“他所遭受之事,即便是大人,也难以承受,总是需要时间的。”
张仲孝低声道:“都怪学生,只知埋头读书,若是我常回来看看,那许……又何至于此。”
曲轻罗看向江舟,眼中带着疑问。
江舟便小声与她说起张仲孝之事。
听到许氏平时在暗地无人时毒虐张仲孝,不给他吃食。
当着丈夫的面时,便会将铁碗在灶底烧热,盛放食物给他。
曲轻罗身上的气息就变得极冷。
她之前就知道许氏是个毒妇,可没想到会恶毒至此。
也亏得许氏已经被她亲手扬了。
否则,这毒妇怕是连死都难。
一旁的张伯大也听在耳中,他以前竟不知道江舟所说的这些。
此时听闻,不由目眦欲裂。
“我、我……在家中时,见二弟常常不爱吃饭,只以为他是挑食,可没想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许氏……许氏……你何其毒也!”
张伯大满腔愤怒、愧疚,只想发泄出来。
却又怕吓着张仲孝,只能流着泪,用力地捏着拳头,发出压抑的咆哮。
他知道许氏对张伯孝不好,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恶毒至此。
江舟见此,也只能默然。
这种事,旁人说再多也无用。
那许氏用心歹毒,而且做得早已得心应手。
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张实和张伯大都没有发觉。
当初若非他因为提灯小鬼的恶意而生感应,用心眼观察,也发觉不了。
“公子!”
张伯大在那里发泄了一会儿,弄巧儿拉着张仲孝跑了回来。
张伯大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脸上的痕迹,挤出笑容。
“我问出来了!”
弄巧满脸得意道:“小萝卜说,这东西是牛宝给他的。”
江舟看了眼张仲孝。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脑袋大,身子小,可不就像个小萝卜?
暗暗摇了摇头,说道:“牛宝是谁?”
弄巧看了张仲孝一眼,说道:“牛宝是城外牛家庄的一个农户家儿子,”
“他前些日子随他爹到城里的牛家干活,小萝卜也不知道怎么认识了的,他爹在牛家干活的时候,我们就在经常外面一起玩,”
“后来牛宝他爹回城外牛家庄了,他也跟着回去了,走的时候把这玩意儿送给了小萝卜,竟然连我都瞒着!”
弄巧说着,凶狠地对张仲孝眦了眦自己的小虎牙。
张仲教反倒一点不怕,反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牛宝?牛家庄?”
江舟微一寻思,看了张仲孝一眼,又问道:“仲孝有没有告诉你,牛宝是哪里来的?”
弄巧摇了摇头:“小萝卜也不知道。”
江舟扭头看向曲轻罗道:“看来我们要去一趟牛家庄了。”
曲轻罗点了点头。
江舟回过头,朝张伯大道:“张伯大,我也不瞒你,此物不凡,且颇有干系,留在仲孝身上,恐招灾祸……”
张伯大点头道:“学生明白,老师若有需要,只管拿去,否则,学生就拿去扔了,学生虽家贫,也绝不会贪恋外物。”
他怕江舟不好意思,直接把话说死了,不要就扔。
然后想直接从张仲孝手臂上退下那青金钏,张仲孝躲闪了一下。
却被弄巧一个脑崩弹下:“小萝卜,听话!这东西不好顽,一会儿我给你个好顽的东西!”
张仲孝这咬了咬嘴唇,才有些不舍地将金钏退了下来。
弄巧接过,满脸笑容地递给江舟。
张伯大看得又叹了一口气。
“弄巧,明天你带着仲孝在家中玩耍,我回来前,就不要出去了,张伯大,你也一样,没有要紧的事,最好也别回家了,暂时在这里住下吧。”
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出去,只能等明天天亮。
他怕自己出城时,家中会出什么意外,便嘱咐了几句。
张伯大看了眼弟弟,也没有拒绝,点头道:“那学生叨扰老师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祸患
当晚,张伯大请示过江舟,将张叔幼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也接到了江宅。
多了几个人,还有两个孩子,江宅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江舟在房中修习元神大法,竟也不觉吵闹。
第二日。
江舟用过早膳,便与曲轻罗相约出城。
同行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襄王之子,广陵王。
这个在江舟印象中有些毛病的贵胄,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
竟然早早地就找上门来,说是“拜访”。
刚好碰上江舟二人要出门,他就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本来好好的两个人,有你什么事?
江舟自然不愿。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个郡王的脸皮。
无论是明说暗示都根本没有用。
简直像个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舟也不能像对红衣法王一样,把他吊起来,也只好随他跟着。
一路上,知道江舟要去牛家庄,他就东扯西拉,说到了牛家庄的主人,江都牛氏。
“城南牛家也是江都的高门望族,其祖上曾受先帝诏命,征伐三江之上的妖魔水府,涤清三江航道,积功封侯,”
“如今往来三江的商贾世富,也都要念其功德,”
“虽说现今族中并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但其影响力也仍然极大,”
“且因其在商贾之中的威望,牛家早早便暗中大行商事,几代之下,已是富甲一方,”
“论财力,在阳州中不是第一也是第二,能与其在财力上相提并论的,也只有黄金谷了。”
广陵王转着眼珠子,试探道:“江兄弟,你下一个目标,该不会是想打牛家主意吧?”
“……”
江舟咧了咧嘴角。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下一个目标”?
也不能怪广陵王瞎想。
自江舟进入那些权贵的视线,他的底子就被人翻得差不多了。
但是别人一研究他的经历,就颇有些无语之感。
甚至还有些怕。
这个江舟,一路走来,不是在怼人,就是正在怼人的路上。
还在微末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执刀人,就敢杀泾河老龙和砚山神女之子。
引得砚山神女震怒,引来云梦泽大水。
因砚山神女之祸,他不仅屁事没有,反而升了巡妖卫。
好吧,区区一个巡妖卫,在他们眼里屁都不是。
但就这么一个屁大点的巡妖卫,当众把几乎可说是稷南文宗的白麓书院给弄了个灰头土脸。
因此搭上了李东阳。
其余的就不说了,最后更是直接把楚王的兵锋给断在了吴郡。
楚王密谋多年,以其在南州之势,本应锐不可挡,一举而下。
若是按照常理,楚王起事不会如此匆忙。
很可能等他举兵之时,就是袭卷之势。
相邻的成、阳两州首当其冲,必定陷入动荡。
偏偏因为他,或者说他的那个同门谪仙人李白,搞得天下大乱。
又正好碰上辛皇后薨逝,这才逼得楚王不得不反。
却是被他请来一位无双武生,生生将楚王势不可挡的兵锋,在吴郡城下,一刀斩断。
这还没完。
不知道朝廷出于什么考量,将其调到江都,任了个闲职。
居然还不消停,一来就斩了虞国公之子,吊了尊寺的法师,打跑了大梵寺的宝月神僧,三言两语把妙华尊者给说吐了血……
虽说这其中多是借了外力,但也足以说明,这就是个不安份的主儿。
可谓是一路踩着他人上位。
狂人!
凶人!
灾星!
这就是江都权贵对江舟此人的定论。
对于这么一个人,就算有很多人看不顺眼,认为他太跳了些,却也不敢轻易招惹。
江都城虽然藏龙卧虎,可有几家能与虞国公、尊胜寺相比?
人家甚至连大梵寺都不买账,想招惹他,不是不行,至少得先摸摸自己的脖颈,有没有虞国公子硬。
也因为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广陵王还真把江舟这次来牛家庄,当成了是要寻牛家的晦气。
也不知道牛家哪里得罪了这个凶人,算是倒了大霉了。
广陵王心里只有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