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九天玄母教圣女,此番诸教共商,玄母教亦为主事一方,怎不知其中内情?她敢如此,定是有所依仗。”
“说得也是,玄母教传承万载,底蕴深厚,也未见得抵不过前祀那点残存天命之噬。”
“即便她用四玄玉鉴此等至宝相抵,逃得一命,也难逃根基大损。”
“此般行事,自断仙途,未免不智。”
“……”
“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之际,忽闻惊呼之声。
果然便见下方曲轻罗动作猛一滞,从空中坠落下来好一段距离,四玄玉鉴至宝护主,如长龙舞动,卷住其身形,才堪堪稳住。
却是脸色苍白,七孔溢血,极其可怖,几不见那出尘的神女之姿。
看得一部分人心有戚戚。
若他们此前忍不住见苍生历劫,冲动出手,此番遭受劫噬的便是他们了。
他们可不比玄母教家大业大,万无一丝可能抗过劫噬。
只可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曲仙子,够了,住手吧。”
立在曲轻罗左近的李伯阳目露不忍道。
“你再执迷不悟,天命反噬之下,纵有四玄玉鉴护你,也绝无幸理。”
曲轻罗却未曾理会他,反倒是朝山峰上的僧人看去。
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别人认不出,她曾与江舟朝夕相处,岂能认不出这和尚所使的神通乃是江舟曾经数次在她面前展露过的伏波仙术?
李伯阳见她不语,仍一意孤行,不由叹了一口气。
只好暗暗提起心神,待对方不支之际,强行出手将其制住。
虽难免有劫噬蔓延到自身,但到他身上,最多也不过百之一二分,以他的能为还不至于抗不住。
天命反噬!
江舟心中一震。
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
难怪他冲动想要出手之际,心中愈发跳得厉害。
不是因为这场水患,或者说,并非仅仅如此。
真正令他心跳如雷的,是李伯阳所说的劫噬。
那具幻梦身施咒之时,那种笼罩在头顶的危机感,更是凝而不散。
这是劫运在积蓄。
他做得越多,劫蓄越多,到时暴发出来的反噬就越重。
思及此,江舟不由大为庆幸。
在出手之前,留了一个心眼。
不是他目光有多长远,智慧多么通达。
也不仅是因为心中警兆。
而是他修行至此时境界,早非之前一无所知之辈。
很清楚修行之道,非只独善其身。
只修法力,不参道行,无善恶是非功过,到头来必然是一场空。
甚至根本走出去。
无论是善,是恶,是是,是非,是功,是过,总要有一个选择,这是修行之道。
无道何行?
仙门正道,既称一个“正”字,已经代表他们的“道”。
偌大的仙门,真的只有曲轻罗一人心念天下,慈悯苍生?
江舟不信。
人性有善就有恶,仙门也一样是人。
且不谈善恶,只说得失。
洪水肆虐,祸及苍生。
这是天大的善功,真就无人动心?
除非有什么原因,令他们不敢出手。
或许,这是因为水灾本就是他们一手导演。
也或许……
出手的后果他们无法承担。
连这些人都无法承担,江舟也没有这么铁的头。
并没有一时冲动,就冲了上去。
而是化出了这具幻梦身。
只是留给自己一个进退的余地。
一可防后患。
二来……
天地如棋……他们既将天地作棋盘,苍生作棋子,他若是陷进去了,无论愿与不愿,也沦为了棋子。
此时幻梦身承受的反噬,也说明了他这个心眼留对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
念头一起,江舟突感心中猛地一跳。
便见他那具幻梦身猛地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云上众人的目光,也难免不聚集在他身上。
“这位大师,天命不可逆,否则厄难难逃,大师如此道行,实在是……可惜了。”
此僧道行确实令人敬服。
但天命岂是人力可抗?
他行此逆天之事,非但一身道行烟消,性命难保,便是这灾劫也是无法阻止。
伏波分水,最多也不过是缓过一天半日。
待水势积蓄,反而会暴发更大的灾劫。
李伯阳也不由看向峰上那僧人,叹道:“和尚,此时你也该明白了,你虽有仙术,但此劫乃天命所现,强行逆改,必遭劫噬,你不怕吗?”
这僧人道行之高深且不说,他头顶的福德之气之浓郁,证明此僧确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之大士。
这才是真正难得。
是以李伯阳才不忍见其殒落,一再出言劝阻。
“阿弥陀佛……”
江舟峰头那具幻梦身低喧佛号,却是面现慈悲之色。
仿佛大劫临头,仍不为所动。
这般定力,实力诸多仙门真修动容不已。
但他们哪里知道,即便遭劫噬,江舟也不过是损了一具幻梦身罢了。
江舟此时虽与幻梦身心神相连,气机感应,受劫噬所动,本体却并未受到伤害。
这也证明他这一步走对了。
不过江舟也是心惊不已。
这梦幻泡影神通,真的是强得离谱了。
竟连“天命”都能骗过,能代他应劫……
劫运反噬之下,幻梦身已经到了溃散的边缘。
身躯竟然在虚实之间变幻。
李伯阳等仙家中人看得心惊。
却没有多疑,只以为这是他所修大法神通所致。
只是其身上气息急速消退,已经明白地告诉他们,此僧已经撑不住了。
李伯阳不由大声喝道:“和尚,住手吧!”
他正待出手,同时将曲轻罗与这僧人制住,护二人一命。
第四百七十七章 舍身
却见那僧人忽然抬头,面对头顶劫运,听闻李伯阳喝阻,只道了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伯阳心神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峰头上那僧人。
不是此言有什么大法力、大神通。
而是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如八方巨海一般无物不容的豁达,如佛门经典中的佛陀一般的无量慈悲。
不仅是他,云层上众人也是目现惊震。
江都城中那些忙于救灾的那些高人,也不由朝这边看来。
他们虽在救灾,却不代表没有留意到云层之上的仙门弟子。
只不过灾劫之前,加上有种种顾忌,还来不及与他们算账罢了。
峰头上那个以神通分水,为他们分去大半压力的和尚,自然也在他们关注之中。
一句话,人人可说。
但有的话在第一个人说出口前,那是无论如何也无人能想到的。
错非真有如此大慈悲、大智慧,又岂能说得出这般话语来?
不提他人,此时就连江舟自己都惊了。
他原本只是仗着幻梦身代他应了劫,舍了这具幻梦身在所难免,索性就把戏做足些。
但也许是这句话出口,令他有了某种莫名的明悟。
也许是劫到临头,也是机缘天降。
江舟如醍醐灌顶,福至心临,往日熟读过的一些经文在心中流淌而过,便不由自主地喧之于口。
“菩萨见生死流转诸苦,以安忍力代为受之,经无量劫不辞厌倦,亦无弃舍而取涅槃。”
“复次菩萨以安忍力,能舍一切头目髓脑,身肉手足,及与身命,心无悋惜。”
众人只见峰头那僧人面现慈悲,口齿开合,似在诵念着某篇经文。
因受劫噬而苍白的俊脸上,竟绽放一层宝光。
李伯阳双目圆睁:“和尚,你……”
他不知道这僧人在干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其身上的气息在急速攀升。
但这并非什么好事。
因为天下各大门派,稍有些底蕴的传承之中,都有类似的法门。
邪道有天魔解体,他道门也有自碎元神。
佛门亦有舍身之法。
都是自毁道行,燃烧一身精血、神魂,以获得短暂的力量暴发。
行不可为、不可能、不可思议之事。
虽有莫大力量,但此后身死道消还是轻的,甚至是魂飞魄散,真灵不存。
此僧这番话,就证明了他此时行为,便是在施展佛门舍身一类大法。
听闻李伯阳惊呼,却只见白衣僧却面露微笑:“我修菩萨乘,今亦见生死流转诸苦,亦愿以安忍力代为受之,亦愿经无量劫不辞厌倦,亦愿无弃舍而取涅槃,亦能舍一切头目髓脑,身肉手足,及与身命,心无悋惜。”
“不怖地狱,不求生天,不为己身而求解脱。”
“只愿今日之劫,只加我身,此地一切众生,皆能救拔罪苦。”
“轰隆!”
一道惊雷似从九天之上响起。
似“天”在怒。
关注此处的众人都是猛地一惊。
也不知是为天雷所惊,还是为白衣和尚那一番大慈悲的话语所惊。
“大梵无量……”
“阿弥陀佛……”
“南无尊胜佛母……”
云层上,许多佛门弟子皆是垂首合什,诵念佛号。
似在为佛门中出此大德大士而赞颂,也似在恭送此僧。
他们虽是佛门弟子,自问无法做到此事。
却也正因如此,那僧此举更令人敬服。
此时,曲轻罗与许多参与救灾的高人,都突然感受到那股来自劫运反噬的压力骤然消失不见。
天地间的豪雨也骤然为之一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下来。
不由纷纷一震。
面现惊容,朝那峰头的和尚看去。
他干了什么?
竟有如此神通,能将天命劫运尽数揽于一身?
江舟此时也是一惊。
他此时的遭遇,并不陌生。
几乎和当初铭刻的李白如出一辙!
不过李白是因浩然长河加持。
此时那具幻梦身身上发生的变化,却不知道其力量来源是哪里。
是这方天地?还是来自那冥冥中不可知之处?
此时这片天地之间充斥的劫运,尽数汇聚到了幻梦身头顶。
无形的劫运,几欲化而实质,自虚无之中显化于世。
如此恐怕的“劫”,令所有仙门中人都是神情惊惧。
此时哪怕是一品至圣,也难以抵挡如此劫噬。
那僧人自然也不可能抵挡。
只见其身躯自脚下开始,突然变得虚幻,然后消失。
如同有无形之物在一点一点啃噬其身躯。
双脚、双腿、腰腹……
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短短几个呼吸,他便只剩下半个身躯悬在半空。
诡异之极。
随着其身躯的消逝,天地间的豪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那股压人的劫气也在极速减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量慈悲庄严,似有形之物,自那白衣僧身上急速扩涨。
顷刻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真似有一尊佛陀,以无量慈悲护住了这方受劫众生。
不使一劫一难临头,不受一苦一罪加身。
“大梵无量!”
“南无尊胜佛母!”
一众佛门弟子纷纷震声唱响佛号,发出阵阵梵音。
大德出世。
这是佛门盛事。
只可惜,大德方出,便要入灭。
否则佛门气运便要自此大涨。
其余各门各派之人,敬佩之余,也难免暗松一口气。
如此人物,天下未入圣者,无一能及。
佛门若多此一人,气运消长,他们的道统岂非就是被消的一个?
始作俑者的江舟此时并未有舍弃幻梦身的可惜。
反而又惊又喜。
只剩下半截的幻梦身,双手合什,宝相依旧庄严。
口中依然不缓不急地诵念梵咒:
“我誓以身心,奉上地藏主。随于刹尘劫,普代众生苦。劫石或可移,此愿终不改。”
“南无地藏王菩萨!”
“南无地藏王菩萨……”
“南无南无……”
“地藏地藏……”
白衣僧口诵陌生名号,梵音如雷震响,在这片天地间回荡不休。
庄严无比,慈悲无量。
便于此时。
洞庭湖底,有一庞然大物蜇伏。
任由狂澜暗流涌动,只盘紧巨大的龙躯,不敢稍动。
祂便是洞庭老龙……
第四百七十八章 善哉,善哉
这洞庭湖老龙王本为江都三江流域司水之神。
却因江都所处特殊,犄角旮旯里都可能藏着尊大能。
上回就是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一个钓鱼叟,一个乞丐,尤其是那个乞丐。
竟然用一根芦苇便令其颜面大失。
平时就受尽了官府和各路大仙的闲气。
被压得只能缩在湖底,连一条井龙都不如,还可能要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早已经积怨无数。
此番仙门诸教共商,更是来了几个大佬,当面把祂训得跟条小泥鳅似的。
令他不敢有丝毫动弹。
否则有祂这司水龙神在,天命之劫虽可怖,但也不过是前朝余运所致。
而且这劫运正好是应在“水”灾之上。
以祂的道行与位业功德,也未必不能平息此灾。
偏偏此时祂只能缩在洞庭湖底。
任由外面巨浪滔天,也不敢稍动。
祂此时不动,也并不代表无事。
灾劫之后,当有功罪报应。
祂这个司水之神,必然是首当其冲。
灾不让祂救,锅却让祂来背。
饶是祂早已经缩惯了,被动养出了一副好脾气。
也实在是难以吞下这口恶气!
但就在刚才,那白衣僧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洞庭老龙一颗憋闷的心,忽然也有种福至心灵之感。
这种莫名的感应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去,更不知其所以。
但老龙一直盘在湖底,虽不敢动弹,却也早将江都城中种种众生之相看在眼底。
庶姓万民,为灾劫所驱,于洪水中争命。
官府、望族,为自保而奔波,抵御水患。
仙门众多真修弟子,道貌岸然,冷眼帝观……
桩桩件件,无人比祂看得更清楚。
白衣僧人所做所为,自然也看在眼里。
想想曾几何时,祂也是一条心念苍生的好龙啊!
只是这些年被现实的残酷磨灭了心气。
知晓内情的老龙,见了白衣僧人所做所为,心中大乐。
让你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