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远远听着城隍殿中传出来掷地有声的质问,都是骇然不已。
城隍阴司,在幽冥阴间是一个特殊超然的存在。
先不说其实力如何,阴司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
大大小小的城隍阴司,遍布幽冥阴间。
大稷十三州,州下最少也是三四十个郡县,每个郡县又下辖数以百计的乡县。
几乎每一个都设有阴司。
换句话说,幽冥阴间,至少有上万个阴司。
惹了一个,就有万个等着找你麻烦。
阴司律令,是维护幽冥阴间稳定的根本。
即便阴司之间并非都是一团和气,甚至彼此有嫌隙仇怨。
但为了维护阴司威严,阴司铁律,也必定是不不休。
你再是厉害,又怎与整个阴司作对?
何况阴司背后,还有个大稷。
阴司是大稷控制阴世之所,某种程度上,即便是大稷六司,任何一司的份量都略显轻了些。
虽因阴阳两隔,平时虽看似不大理会。
但绝不可能任凭他人触犯阴司威严。
即便此人是肃靖司中的重要人物。
所以,这些人虽都见过江舟在人丹宴上的狂态,也为其实力而震骇。
但看到他直闯城隍殿,一个照面就打伤阴神,且当面质问城隍府尊,都仍难免骇然惊惧。
白紫二妖混在人群之中。
心中惊惧骇然。
也庆幸刚才没有头脑发热,跟着那人撞进城隍殿中。
不过见此境况,心中却也不由隐隐为江舟担忧。
毕竟也算是一路同行,而且江舟还对她们有恩。
“真是太狂妄了,仗着几件仙宝,便如此倒行逆施,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也有人心中冷笑,等着看他的下场。
其中有如白衣秀士等,心中隐隐有种雀跃。
若是此人栽在城隍殿,他们或许有机会趁乱夺得仙宝。
若能得仙宝,即便是开罪城隍殿,也并非不可。
大不了事后躲起来,慢慢祭炼仙宝,日后再寻机弥补。
左右他们也不是直接得罪阴司,付出些代价总能平息城隍府尊的怒火。
“谛湿婆……”
白衣秀士想到此处,朝如富家老太太一般的谛湿婆看去。
谛湿婆与其相交多日,闻歌知弦意,立时便知其计较。
她自然也是心动的,闻言略一迟疑,却朝一旁胡道人道:“胡道人,你如何看?”
胡道人看着城隍中的人影,没有回答。
天府奇珍,那是名教圣地都视若至宝的东西。
如此多的天府奇珍摆在眼前,说不有半点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此子的实力,与其来历背影,也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巢湖龙君离去前的古怪也令他心中打着突。
自尸解修鬼仙之道始,他便处处行事谨慎。
宁可错过,也绝不能冲动贪婪。
这是他能在鬼仙这条凶险之极的旁门左道上走到如今,数百年安危无恙的唯一至理。
念及此处,胡道人捻须道:“仙宝虽好,但终究是外物,物华天宝,有德居之,贫道不敢强求。”
白衣秀士与谛湿婆闻言不由一愣。
他们与胡道人虽非知交,但也打过不少交道。
知道其为人,如此反应,必定是心顾忌。
不过那姓江的小子虽然厉害,靠山也够硬,却也并非不可对付。
这世间的事,可不仅是只能用拳头解决。
他们几人若是联手,未必不能暗算那小子。
加上这里可是幽冥,夺了宝,往幽冥深处一躲,圣地也难奈其何。
本来鬼物阴魂修行,就艰难千百倍,处处是凶险。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不抓住一线之机力争,他们岂能有今日成就?
这胡道人不是这么胆小之人,或许其中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虽然明白道理,但面对几件仙宝,能保持理智的人终究是少数。
他们也不行。
让他们轻易放弃是不可能的。
罢了,先静观其变。
这小子可不好对付,就算要出手,也是要窥准时机。
不提外间这些鬼魅精怪的盘算。
城隍殿中,施公绪被江舟当面质问。
颇有些居高临下,其势汹汹。
祂堂堂郡城隍之尊,除却人皇与几位大君外,何曾有人敢在祂面前如此放肆?
何况一个小辈!
暗怒之余,也不由摇头。
柳权啊柳权,你真是老眼昏花,如此猖狂无智之人,也能奉之为“少师”,真是不知所谓!
今日小子无礼在先,也别怪本府不念你我旧情了!
一念及此,施公绪伸手拿起案上惊神木,“啪”的一声拍下。
声震城隍殿。
殿外诸多看热闹的阴魂恶鬼,听到声音,都是神魂一荡,软倒下来。
朝城隍殿颤颤伏地。
施公绪沉声道:“竖子大胆,你私入阴间,擅闯阴司,打伤阴神,条条桩桩,都是大罪!”
“念你年幼无知,又身居肃靖要职,或许是受人蒙蔽,此刻跪下伏状认罪,本府或可轻判,免你极刑!”
江舟闻言,气极反笑。
“看来你果然是不想认罪了?”
“认罪?”
施公绪面如冷铁:“本府不知你从何处听得这些风言风语,且莫说本府有罪无罪,即便本府有罪,也当由阴司大君朱笔亲判,再甚者,也有人皇降下金旨,责问本府之罪。”
“而你,又是何人?有何资格质问本府?本府便坐在此处,你以有何本事,判得本府之罪?”
“嗤!”
江舟还未说话,边上的林疏疏已经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殿上诸多恶鬼阴神纷纷怒目相视。
林疏疏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打断江舟的表演。
微微一笑,移开目光。
心中却暗道,这个江都城隍,未免太过耳目昏聩了。
江都有几人不知道江小子手执圣祖人皇金敕,你要是恃强凌人也罢了,拿律法大义来压他?
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果然,江舟瞪了他一眼,取出他的那枚小旗幡一摇,便见金光一闪。
一把金刀已经被他捧在手上。
刀上金色神文流转,堂皇浩瀚,如天威般的气息瞬间充斥城隍大殿。
施公绪神色一变。
江舟却没有理会祂。
他知道一位阴司郡城隍非同一般。
只是一道金敕虚影,恐怕还镇不住祂。
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这玩意儿来压祂。
只是手捧金敕,口中高声道:“臣,江都肃靖司,五品士史,有下情奏禀,恭请伏魔大将军、人皇陛下垂聆!”
圣祖人皇金敕世间只有一道。
却分置十三州各司,彼此间自然是有关联的。
江舟不知帝芒用什么方法能掌控万里之外的稷土,但他知道对方必定能听到。
果然,见得江舟如此,施公绪神色大变,一丝惊恐一闪而过。
第五百二十七章 拷城隍(中)
从江舟拖着虚肚鬼王,闯进城隍殿,当众质问,施公绪都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最多只是表露出不满罢了。
如今江舟一句话,祂便露出惧意。
足见江舟这一着,确实是打在了祂的要害。
似乎殿上众鬼神也清楚得很。
但圣祖人皇金敕当前,施公绪不便有所行动。
祂身边的文判官却在其座下当差多年,深明其意。
见祂神情,当即朝殿下两边众鬼神使了个眼色。
便有数个青面獠牙、身穿阴差服饰的恶鬼跳了出来,发出一阵尖锐怪叫,朝江舟扑了过去。
“冲撞城隍殿,当诛!”
江舟手捧金敕,依足了朝礼,三拜九奏。
他虽非朝官,却也是五品命官,有资格站立金阙之上。
不过那是要奉诏方可。
四品以下官员,想要朝竭人皇,当三拜九叩。
不过他手执圣祖人皇金敕,却不需要跪。
也不能跪。
文判官也是深知此点,才不让他全了三拜九奏之礼。
“本公子面前也敢放肆?当本公子是死的吗?”
林疏疏冷笑一声,指尖剑光一闪,数支冰棱如飞剑般射出,分别迎上那几只恶鬼。
这几只恶鬼看似寻常,竟然颇为难缠,明明顷刻间便被飞剑洞穿,却只是化为一团烟雾,转瞬又恢复原状。
以林疏疏的道行,五品以下,恐怕当不得他几剑。
当下竟一时奈何不得区区几个小鬼。
这也是幽冥阴间的可怕之处。
那些随处可见的小鬼看似猥琐不入流,也个个贪婪胆小,可随意打骂欺辱。
但真若打起来,个个都是诡异之极。
厉害倒未必多厉害,却十分难缠。
不过林疏疏显然也并未有多大杀心。
一剑未能将之灭杀,也不曾理会,他的目的只不过是阻止这些小鬼坏了他看戏的好心情罢了。
片刻的迟滞,江舟已经拜了几拜。
于此同时。
玉京神都。
肃靖司总衙,一贯楼。
此处一贯楼与别处江舟所见过的都不同。
乃是一座高塔。
满是锈迹斑斑,沉重、充满岁月痕迹。
一道道巨大的铁锁缠缚其上,另一端钉入八方大地,将高塔牢牢地固定在大地之上。
四周处处皆是暗藏种种守卫、陷阱,透出森然之气。
平日里死寂无声,几乎看不到人气。
此时,忽然有一身穿血甲之人,手捧一把血刀,上面竟然缠绕着和江舟手执的人皇金敕上的神文如出一辙的字符,从塔中走出。
从暗中招出一个守卫。
沉声道:“传讯大将军,下面有人请动圣祖人皇金敕,欲朝竭陛下。”
那守卫本是一脸木然。
常年镇守此处之人,个个都是心硬如铁,如草木无情。
此时闻言,竟也难免露出一丝异色。
不过一闪而过,便恢复冷硬。
旋即领命接过血刀,化作一道血光,破空而去。
驾血气腾空,那是四品武道强者的本事。
即便肃靖司在有异法,也至少五品方可。
此处随意一位守卫,竟也有五品以上的修为。
不多时,血光落入一座威严府邸前。
守卫抬起头,庄严的朱漆大门上,却是“大将军燕”四个大字。
肃靖司本有三大伏魔大将军,镇守玉京,与东、西两大陪京。
其中又以镇守玉京那位为主。
不过那位伏魔大将军,却已早早殒落。
肃靖司大权,却未落于另两位伏魔大将军手上,而是落到了当朝大将军,燕不冠手里。
虽然同呼大将军,但多出两个字,与少两个字,却是一天一地的差别。
并非是官位上的差距。
纯粹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大将军”三个字,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唯“燕”一人。
过不多时,有一将士捧着守卫递上的血刀,再次从府中走出。
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大将军有话。”
那守卫连忙躬身:“卑下恭领!”
将士淡淡道:“大将军说:知道了,照章办事。”
守卫眼神微动,低头接过血刀道:“是。”
这血刀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将军的令印。
离去之时,心中暗叹。
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非但敢请动圣祖金敕,还敢惊动金阙。
也算是他运气。
若不经大将军首肯,加盖令印,休想上达金阙,可能还会被问责。
守卫手持血刀,再次赶往皇城紫宸宫。
在他走后,那将士返回府中,过了片刻,有一个身材矮胖的人鬼鬼祟祟从大将军府中探出一个脑袋。
一双圆眼咕噜噜直转。
探得无人,便蹑手蹑脚地跑了出来。
还没走出几步,眼前便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汉子,挡在他身前。
“五公子,您要去何处?”
燕小五圆眼一瞪:“田奢!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粗布衣衫的汉子只是淡淡道:“末将只是遵照大将军之令,不让五公子出府,并非与五公子过不去。”
燕小五又急又气,憋得圆脸通红。
怒吼道:“我兄弟请出了圣祖金敕,都闹到了金阙上了,定是有难!”
“兄弟有难,你说我该不该管!”
粗衣汉子:“确实是有人请出圣祖金敕,奏请陛下,不过五公子又怎知,那是公子兄弟?”
燕小五昂首叉腰,骄傲道:“普天之下,除了那老头和我兄弟,还有谁人有本事手执金敕?”
粗衣汉子也不置可否,只是点头道:“既是兄弟有难,自然是该管的。”
燕小五一喜:“那你还不让开!”
“兄弟之情虽重,却重不过公子父命,也重不过末将所受将令。”
粗衣汉子抬手道:“五公子请回吧。”
“你给我记着!”
燕小五气得跳脚,却也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没办法,只好悻悻而回。
再说那守卫将血刀送入紫宸宫后。
帝芒正于含元殿上,高坐帘幕之后,听群臣奏对。
见得金吾卫手捧血刀进来。
金阙上文武群臣皆面露异色。
或惊讶,或意外,或新奇。
概因这圣祖金敕,已经多年未现。
前段时间,听说南州有一个小吏曾请出了金敕。
但也并未放在众人心上。
概因那请出金敕之人,位卑人微。
便是能请得金敕,又能如何?
于他们而已,并没有什么影响,只当个新鲜事,于茶余饭后闲话几句罢了。
不想,今日这金敕竟闹到了金阙之上。
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五百二十八章 简在帝心,党争
“陛下,是圣祖金敕。”
白发宦官鱼玄素凑到御帘下躬身低声奏道。
“哦?”
“圣祖的金敕?”
帘后传来讶异的声音。
“多少年了……”
帝芒的声音似有唏嘘,有追忆。
也不知是吹嘘圣祖金敕终于再现世。
还是追忆圣祖当年的丰功伟业。
群臣听得却有些怪异。
多少年?
不久前不还是这小子请过金敕么?
虽然没有闹到御前,但您可是金口御言让人家执金敕办案的。
群臣暗暗吐槽。
却也有灵敏之辈已经若有所悟。
人皇陛下这番作态,不大对劲啊……
少顷,帘后又传出帝芒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