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元千山是朝廷的将军,又似乎是襄王一系,襄王又是有名的大稷贤王忠臣。
听到这种话,按理至少应该喝斥才对。
却不想他只是冷笑一声,轻喝道:“那自然就杀不得!”
江舟眉头微蹙,不解道:“一个城隍罢了,杀便杀了,怎的这般复杂?”
“这便是襄王殿下要告知你的。”
元千山收回目光,说了一句,又冷笑道:“你现在倒是好大的口气,堂堂郡城隍,你说杀便杀?”
江舟微笑不语。
元千山面上虽是带着几分讥嘲之意,心下却不得不承认。
果真是今非昔比。
连一郡城隍都敢如此轻描淡定地说杀就杀。
当初这小子的修为还比不上他,如今只是身上溢出的一丝气息,便能令他心惊肉跳。
而且这种缥缈无凭、高远难测的感觉,他只在一些大教名门的教尊掌门之流身上感受过。
他娘的,这小子是老天的亲儿子吗?
元千山心中暗骂了一声,才开始说到正题:“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让你去处置那施公绪?”
第五百四十六章 明神十八狱
江舟闻言,不由回想起当日在金阙之上的景象。
当时他心思都放在把施公绪拉下神位上,并没有在意其他。
但如今天想来,看似顺理成章,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现在想来,都显得有些刻意。
比如那个朱九异。
他是后来才知道,那个一见面就跟人过不去的老头,是地官府司徒,位列正二品。
大稷的官阶有九品十八阶。
其实朝中的官员,一般情况下,最高便只能做到正二品了。
除了天官冢宰,统御百官,格外加恩,方能位列从一品。
一品之上,便是亲王、公主之流。
除了是稷室皇族血脉,还要有极高的威望、功劳,或是极为受宠,方可受封。
除此外,便是太师、太傅、太保三公。
但三公虽位尊正一品,却更近似于荣誉,并无具体职司。
当朝大将军燕不冠,便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太保。
冢宰有“太宰”之称,便因其为百官之首,为区别于百官,方循三公之例,加其恩荣。
除此外,那朱九异实已可算是位极人臣。
能爬上这个位置,江舟实在不信他会这么沉不住气,在金阙之上,当着帝芒和百官的面,就与他这一个小小的“后辈”生了意气,争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失了分寸,也失了风度。
除了这朱九异外,帝芒虽然隐于帘幕之后,也很少开口,但其实回想起来,也未免有点太好说话了。
似乎完全是在顺着江舟自己的意思,最后甚至干脆越过了朝廷各府司,将施公绪交给了他处置。
堂堂郡城隍,实力先不说,仅凭其位列二品,按朝廷的规矩,也不是江舟区区一个从五品能判得了的。
从头捋一遍,帝芒和朱九异就像是在唱双簧一样。
不过江舟不认为朱九异有资格和帝芒唱双簧。
只不过,或许是朱九异早就知晓一些内情,揣测帝心,顺势而为,既攻击了他,应该说,是攻击李东阳。
毕竟在别人看来,他和李东阳是师生,已经是一体的。
同时,也在帝芒面前卖了个乖。
在阴世之时,西君殿下长史魏无病来得蹊跷,也走得蹊跷。
柳权与李东阳留影也都明言施公绪动不得。
足见此中确实是有着什么内情。
连柳权这个城隍都不知道个中详情。
李东阳堂堂太宰都是后知后觉。
元千山见他沉默不语,眼中似有思索,便继续开口,却又忽然把话题扯了开来。
“你可知,我大稷的明神十八狱大阵?”
江舟微怔,旋即道:“自然知道,这不是大稷用来镇压天下妖魔的吗?”
明神十八狱大阵,正是以当初帝稷集天下高人所炼制的十八块镇妖石为基,所布下的绝世大阵。
天下十三州,除却中州外,各州肃靖司州衙刀狱中,各有一块镇妖石为阵枢。
其余五块,都置于中州玉京神都。
元千山抓了抓他那钢针似的胡须,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似乎在说“你不是很能吗?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是镇压妖魔,却不仅仅是镇压妖魔。”
元千山性子比江舟都急躁,倒也不会卖关子。
直接说道:“不,应该说,以明神十八狱大阵,镇压妖魔,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做了个手势,大手在身前虚虚一捞,不屑道:“稍带手的事,你懂不懂?”
“……”
江舟满面微笑:“元大将军,咱们许久不见,要不出去切磋切磋如何?”
元千山神色一肃,朝天拱手一拜:“当年圣祖何等英武圣明?”
“明神十八狱大阵,可说是圣祖为大稷、为后世万民留下的一大遗泽,绝不仅仅只是用来镇压妖魔这么简单。”
开玩笑。
这厮在吴郡之时,修为远不如他,就能靠着一手金刀、一手戮妖罡气,几乎打得他抬不起头来。
现在跟你打,那是切磋?
他也不敢再扯东扯西,说道:
“世人皆知,明神十八狱大阵,有十八块镇妖石为阵枢,其中有五块镇妖石在玉京神都之中。”
元千山看向江舟:“但你知不知道,此阵为何唤作明神十八狱?你们肃靖司,加上玉京中的总衙,东、西陪京中的护衙,以及其他十二个州中州衙,也不过是十五座刀狱罢了。”
江舟摇头道:“这倒是未曾听人提过。”
这个问题,他之前确实没有关注。
说来也奇怪,吴郡、江都之中,竟然都没有听人提起过。
元千山本也不是要他说出答案,顺着话接下去道:“那是因为其余三座大狱,并非在阳间,而是在阴世,各归阴世三位都城隍管辖。”
“明神十八狱,实际分为阴阳两大阵枢,阳间十五狱为阳,阴世三狱为阴。”
“此阵镇压阴阳两界天命气运,乃是我大稷人皇,之所以能手握乾坤,号令天地,敕封神灵位业的关键所在。”
江舟还是初闻,心中有些惊异。
大稷人皇敕封神灵位业的权力是这么来的?
而不是依靠的人道大势?
江舟念头才生,又否决了。
也不能这么说,若没有人道大势,也没有这明神十八狱,更镇压不住所谓的阴阳两界天命气运。
只不过……
“这与施公绪有什么关系?”
元千山道:“阴世天命气运,大半都系于十三位上三品城隍,与一万八千名散于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城隍身上,你说有什么关系?”
“你若杀了施公绪,必遭反噬!”
“阴阳两界天命反噬,纵然是一品至圣,也要身化劫灰,不复于世。”
江舟皱眉:“既然如此,陛下为什么要让我杀了祂?”
帝芒说是让他查明案情,再按律处置,但实际上谁都能看出他当时的杀心。
施公绪落在他手里,唯死而已。
“这我就不知道了。”
原本以为元千山能告诉他,没想到这粗汉竟一推二六五。
抓着胡须道:“我只知道,有这明神十八狱大阵在,幽冥阴司,与我人道大势早已相连,无论陛下为何要对城隍下杀手,只因这一点,陛下也不可能亲自出手,想来是施公绪得罪了陛下,便借你之手罢了。”
江舟摇头:“那也没道理……”
第五百四十七章 我还只是个孩子
“那也没这个道理。”
江舟皱眉道。
帝芒想杀一个人,即便自己不能出手,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做到。
随便派个人就是了。
如果说因为阴司与大稷人道大势早已相连,他也是大稷官员,多多少少,也一样牵扯了一丝丝的人道之势吧?
他能杀,没道理帝芒手下这么多人不能杀。
何必多此一举?
元千山大概也是想得通这一点的,话一出口,也觉得息太过敷衍。
生怕江舟找他切磋,赶紧找补道:“也许是你想多了?没准,其实就是陛下对施公绪生了杀心,而你又刚好撞了上去,陛下顺手就抓了你这个壮丁也不一定。”
江舟翻了个白眼。
但下一刻又忽然愣住了。
虽然听起来扯淡,但没准……还真有可能?
毕竟帝芒这个老皇帝,正如其名,模糊不清,高深莫测,谁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暂且将这一点放下,帝芒为什么要杀施公绪,也是一个迷。
若如元千山所说。
施公绪位居郡城隍,一身所系绝对不轻。
魏无病的古怪,江舟现在多少有点明白了。
帝芒要杀施公绪,魏无病是奉西君之命,来保下祂。
或者说,是为保阴司安稳。
这就说得通了。
但帝芒要杀城隍,届时阴司动荡,人道也会被牵动,对大稷来说,也没有半点好处。
如今大稷天下本就有风雨飘摇之势,这般所为,无异于烈火烹油。
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他是人皇当腻歪了?还是大限在即,要拉着阴阳两界给他陪葬?
江舟暗暗摇头。
若是一般的老头儿,还有这可能。
帝芒?
他虽只寥寥几次,隔着重帘,勉强算与帝芒打过交道,却也感觉这个老皇帝绝对不像这样的人。
而且,那些城隍,包括那三位大君,难道不都是大稷前几任人皇,甚至有不少都是帝芒亲自敕封的么?
从施公绪一事来看,帝芒与阴司之间,却似乎并不是像是单纯的君臣。
甚至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和睦。
人道大势……
阴世天命气运……
明神十八狱……
阴司城隍……
神灵位业……
帝芒杀心……
这些东西,像一根根杂乱的丝线,在江舟心中缠绕纠结,根本理不清。
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涉及的都是此间最顶尖的人物,仅靠着一些蛛丝马迹,根本不可能摸到真相。
连李东阳位居太宰之尊,都后知后觉。
他毕竟受官没有多久,倒是可理解。
襄王或许知道得更多一些。
但他们都没有直接和他说,反而是绕了几个大弯子,才给自己传了这几句看似并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或许是还没有到时候,钻牛角尖也没有用。
暂且将这些疑问压下,江舟忽然抬头笑道:“元大将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有、有吗?”元千山豹头一顿,两只环眼微微转动,就是不和目光江舟对上。
江舟笑道:“下官蒙陛下隆恩,受霸府监军之职,初来报到述职,元大将军不给几句训示,没有什么吩咐?”
元千山环眼乱转,在他的盯视下,似乎恼了,大手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来。
“江舟!”
“你他娘的别以为本将军怕你!想打架?来啊!”
江舟一翻白眼:“行了,别演戏了。”
“陛下命我彻查骷髅会,捉拿一切涉案人等,又命我权领霸府监军,你觉得这两者没有关系?”
江舟斜睨冷笑道:“还是说,你觉得这样装疯卖傻,将我激怒,就能置身事外?”
“嗨!”
元千山神色变幻,最后在江舟的盯视之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懊恼道:“老子就不该认识你,见到你小子就从来没好事!”
江舟笑道:“看来,你是知道陛下这道旨意的用意了?”
元千山没好气地道:“你既然能想到,怎的还敢接下?真不怕死吗?”
江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在劝我抗旨?”
元千山吓了一跳,大骂道:“老子可没说!你他娘的别害老子!”
江舟也不再耍弄他,往后靠了靠,说道:“你调回阳州多久了?”
元千山翻了个白眼:“不到半月,好不容易从吴郡那个泥潭里脱出来,快活没几天,就又碰上你这晦气的家伙。”
“难怪了。”
江舟点点头,看着他笑道:“你没听人家说,虞国公子虞简,被人砍了脑袋吗?”
元千山皱眉:“像是听人提过……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江舟,唇皮子颤抖着,根根钢针都抖了起来:“你你你……是你砍的!?”
江舟摊了摊手。
元千山像是泄了气一样,整个瘫在座椅上。
嘴里喃喃道:“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你这晦气的家伙,走到哪里都会惹事生非……”
“难怪了,难怪了……”
江舟笑道:“以陛下英明,定是知道虞国公与骷髅会有所牵扯,陛下命我为监军,便是要你助我对付那虞国公,元大将军,怎么?你想抗旨么?”
“哼!”
元千山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冷哼一声。
转眼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冷厉地道:“本将军当年在南蛮杀进杀出,披肝沥胆,你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我会怕?”
他瞪着环眼,恶声道:“区区一个虞国公,本将军视之如冢中枯骨,抬手可灭!”
“好!不愧是平蛮将军!”
“难怪有‘千山无阻,万骑无踪’的威名!”
江舟拍手赞道,令元千山昂扬自得。
“攻打虞国之事,就交给元将军了!”
元千山双眼猛地一突。
江舟已经起身朝外走去,只向后挥了挥手:“整备大军,等我消息吧。”
“我、我……”
元千山看着江舟消失的身影,嘴唇张合,发出近似呻吟的声音。
我只是吹个牛啊……
……
江舟晃晃悠悠,一路上寻思着对付虞国公的事。
帝芒那道旨意,隐含了好几层意思。
他也是后知后觉。
现在才慢慢想通的。
合着这老皇帝不仅是想杀施公绪,还想杀虞国公。
难怪会有这般怪异、又这般厚重的封赏。
这俩倒老混球,是怎么惹上老皇帝的?
虞国公那老东西的心思,是路人皆知,老皇帝起杀心不足为奇。
毕竟他只是国公,不姓姜。
人家楚王好歹是亲儿子,怎么闹也是自家事,你姓虞的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让他来对虞国下手,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