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法海纵然是深藏不露之人,纵然比他要强些,却也有限。
他们这么多人,那些师弟师妹虽然年轻,但个个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比他差得也有限。
若非如此,师门长辈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一群没下过山的小年轻来降什么妖,伏什么魔?
“大师,你也看到了,既然已到此处,若不去看个究竟,展某怕也约束不了他们了。”
展子虔说道:“还劳烦大师为我等指路,大师放心,等到了地方,大师若想走,只管走便是,只要有展某在,必定保大师无恙。”
那濯缨似乎终于逮着了机会,挽回一点自己之前丢失的颜面,故意嘲笑道:“对啊,小和尚,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就你这样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行脚天下呢?”
方正小和尚眼中微露惊惶,要不是怕泄露了大师的身份,他都要扑上去捂住这小妮子的嘴了,也太口无遮拦了!
不过看到法海神色如常,又不由心下赞叹,不愧是圣僧大德,这份修养,果然常人难及。
法海将众人神色收在眼底,即便是已经有成为他的小迷弟趋势的方正小和尚,似乎也并没有将他说的“凶险”放在心上。
想来都是仗着人多势众,又自恃艺高。
唉……
法海暗叹一声。
真是不知死活。
要是没有他在这里,这些人若真去了那间小庙,恐怕其中没有几个能活着走出去了。
之前他施展黑山法咒,确实看到了一座野庙。
以他的道行境界,竟然也看不出这野庙的深浅。
只能靠着一种遇险而觉的感应,隐隐感觉到其中有一丝丝诡异。
如果真有妖魔潜藏其中,若非其中有异宝遮掩,便只能证明,那只妖魔的道行至少不在他之下。
也罢。
这些人莽是莽了点,但也算是念头纯粹,善念存心。
就当是为了这点纯粹的念头,随他们走这一遭也罢。
不过……
这苦头却还是少不了的。
“既然如此,小僧便随诸位居士走一趟吧。”
……
在法海与一众小牛犊朝那山中野庙行去时。
大蜀川深处,有一座青峰。
青山远黛,秀水如眉。
正因此形,故得名大峨山。
大峨山上,有一寺一庵,座落于两座直入云海的峰头上,遥遥相对。
皆是金顶朱墙,绵延峰岭不知几许,一眼望不到尽头。
日头一照,便有万道金辉绽放,煌煌灿灿,瑰丽宏伟。
左边那寺,绵延殿宇中,有一宏伟铜殿。
通体黄灿,映日生辉,金光万道。
竟似通体皆由黄铜打造。
就这么一座通体黄铜打造的殿宇,就占地方圆数十丈,其奢严之意,红尘俗世之中,怕是少有人能想象。
殿中,高阔空旷,周围圆壁上,却是密密麻麻,凹刻了数也数不清的黄铜佛像。
每一尊,竟都姿态神采不一,无一重复。
仅只这些佛像,就堪称鬼斧神工。
铜殿正中,一僧盘膝地上,万佛围绕如朝宗。
此僧面庞丰满圆润,庄严慈悲,和那些佛像,竟如出一辙。
僧前又立一僧一尼。
仅从面貌看,皆是二十许上下。
但这一僧一尼,若下了山,教人看见,怕是认识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前辈,道一声大德。
因为这二人正是伏虎寺的方丈灭明尊者,与神水庵的庵主灭净神尼。
但此刻,这两位在江湖上德高望重,赫赫有名的前辈高僧,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和尚身前。
低眉垂首,半点不敢造次。
只因眼前之人,是天下仙门之宗,佛门圣地,大梵寺的神僧。
更是威震天下的大梵六如之一,宝月神僧。
灭净庵主此时正面带一丝疑惑,欠身说道:“师兄,贫尼已经派人将那两个女子带回,不过……”
“师兄真要贫尼亲自将二女收入门下?”
宝月和尚如满月的脸上露出笑意,和声道:“怎么?师妹难道不愿?”
灭净庵主摇头道:“倒非不愿。”
“此二女虽出身卑贱,但我佛门广大,也并非容不下。”
“且此二女根骨资质,竟皆是上上之选,实为难得,神水庵能收得如此弟子,也是桩喜事。”
“只是……”
宝月和尚呵呵笑道:“师妹是心忧那江姓子?”
灭净庵主知道在宝月面前,藏不住心思,也并未遮掩,直言道:
“此人虽只初入圣境,但其来历颇为神异,同门之中,又是天骄辈出,”
“只那法海一人,贫尼怕就不是对手,若其得知家中婢子在神水庵中,怕是不会干休。”
“虽然我等是一番好意,收二女为徒,但毕竟未曾知会此子,以传言所见,此子性情刚直冲动,恐怕不会领情。”
“呵呵呵……”
宝月和尚温声笑了几声,说道:“这点,师妹就不必担忧了。”
“那法海和尚,恐怕尚自顾不暇,不足为虑。”
灭净庵主讶道:“哦?师兄难道早有安排?”
宝月和尚不答,反问道:“灭净师妹,灭明师弟,我与你二人,也有近百年未见了,你们倒是创下了不小基业。”
二人相视一眼,躬身道:“全赖师兄之德。”
宝月和尚笑道:“这都是你们的本事,与我有何干?”
说完,摆摆手,打断二人继续谦让的话语,说道:“当年我传艺你二人,也是你二有此福缘,”
他分别看了一眼灭明、灭净,说道:“灭明自此峰得龙门洞,灭净自此峰得洗象池,”
“此二地皆是我大梵寺数千年前,一位高僧大德所遗留,”
“你二人当年能发现此二处,都是天大的福缘,我大梵寺,也要承你二人之惠。”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想要立千年不败之基业,光大我佛门,发扬我大梵一脉,仅凭此二处,却是不够,”
“尔等门下弟子,却是太过安稳了,应当要历一番劫难才是。”
灭明灭净二人对视一眼,灭明尊者讶道:“师兄之前命我等广派弟子下山,又劝说三山五宗其余三宗,派下弟子,入那升平军中,难道便是为了让这些晚辈弟子去历练?”
宝月和尚一笑:“诸教共商,已有定议,天下九分,势在必行。”
“这九分之气运,其中一分,便着落在那江姓子身上。”
“啊?”
两人俱是轻呼一声。
天下九分,便成争龙之局。
所谓争龙,争的却是气运之龙。
“天命之子”早已有定数,必是那代稷之人。
而这“气运之龙”,将来是要反哺那代稷之人的。
虽说命数早定,将来能争出胜局的“真龙”,虽坐不上“天子”之位,为全其功德,天下仙门,也都会为其敞开门户,许他一个长生久视之机。
纵是圣地宗门,也能入得。
届时逍遥世外,成仙成圣,也不是不可能。
倒未必比那“天子”差了去。
如此“位格”,自然不同一般。
那江姓子竟是其中之一,那他们此时得罪此人,岂非更加不智?
“尔等也不必担忧。”
宝月和尚看穿二人心思,笑道:“说来,那江姓子性情孤傲,倒也未必愿意领受这九分之气运。”
“但此事乃诸教共商,却是由不得他不领。”
“呵呵呵……”
“天命如棋,身入其中,又如何还能脱得?”
“你二人且放宽心,那法海短时间内,是自顾不暇。”
“至于那江姓子……”
宝月和尚面上带着几分深意:“他若要来,倒正合吾意。”
第六百九十七章 诡异
灭明、灭净听着宝月的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灭明尊者有些担忧道:“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正与濯缨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宝月摇头笑道:“倒也非什么了不得的算计。”
“这江姓子性情桀骜,不是那么容易任由人摆布的。”
“所以,这九分争龙,还要着落在如今的升平地首身上,这升平地首王重旸,曾是他门下,如今已颇有气象,是最好人选。”
灭明尊者恍然道:“难怪前些日子,师兄让我等派遣弟子下山,辅助此人。”
“不错,此人虽出身低微,但有几分气运在身。”
“不过,就算有你等辅助,最后‘争龙’之局能否成就,未免还是有些不足,”
“江姓子重情,纵然不愿,也必会被卷入局中,此局他是万万躲不过的,”
“至于你等弟子……”
宝月摇头道:“也不必担忧,他们此行,一为历练,二来,却也是引那法海入局,只是暂时困住他罢了。”
“法海此僧,倒确是我佛门中人,颇有慈悲,道行也不浅,有他在,你等弟子当能无恙。”
灭明尊者讶道:“师兄,您似乎对那江姓子颇为看重?”
“自然,此子已得我大梵金刚九会真意,慧根深重,世间少有。”
宝月和尚笑道:“如此难得的好苗子,实与我佛有缘,当入我门。”
灭明与灭净相视一眼,颇见惊讶。
他二人虽称宝月为师兄,但实则有师徒之份。
当年宝月不过是见他们二人得了那位大梵前辈高僧的遗泽,相当于那位前辈的隔世弟子。
宝月和尚也不好直接收他们为弟子,便以师兄自居,将二人录入大梵记名弟子之列,传艺授道,恩同再造。
不过,他二人却始终没有真正入得大梵门下,这是二人心中的一个结。
是以二人对宝月和尚敬仰之极,见那江姓子竟能得宝月和尚如此看重,心中羡慕惊讶之余,却也隐隐有几分不服与不满。
这份不满,不敢针对宝月,便只能落到那江姓子身上。
难免暗暗憋了一口气,想着将来倒要寻个机会,试试那江姓子有几斤几两,何德何能,有此机缘?
“好了。”
宝月和尚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二人心思,只是摆了摆手,说道:
“试剑会在即,你二人务必用心在意,定要助那王重旸夺得天子剑。”
灭净、灭明二人连忙应是。
那谪仙人当初天下布剑,天子、诸侯、庶民三剑,上刻武学虽然不入大道,却胜在人人皆可修炼。
百工贱业、贫寒庶子,多有因此三剑而改换新颜,于滚滚红尘中,有了搏浪之力。
也正应于此,这三剑如今都已有气运牵扯。
不谈天子、诸侯等剑,便连那庶民剑,数以千、万计,剑剑相连,汇聚一处,也是一股皇皇大势,令人心惊。
不论是大稷朝廷,亦是仙门诸教,对于此等星火渐成燎原之势,都有些始料未及。
谁也想不到,当初只当是那谪仙人一时胡闹之举,竟会有今日气象。
气运牵扯之下,天下间仅只九柄的天子剑,自然就更为重要。
仙门共议,天下九分,其实与这九柄天子剑也不无关系。
天子九剑,原本有五柄落于大稷境内,四柄落于四边,都各有其主。
但如此重要之物,自然是无数人争抢,也不知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
到了如今,其中数剑,都已辗转数人之手。
除了北境平天军方人杰手中那柄,大稷境内其余柄,都已经改换了主人。
其中一柄,便流落到了阳州境内。
鹤冲天失踪,阳州绿林,正是群龙无首之时,混乱不堪。
为争夺此剑,绿林江湖、各路义军,都死了不少人。
最后相持难下,便不得不互立盟约,暂息争端。
定下了执剑大会,以武争胜。
谁能胜出,谁便能执起天子剑。
能令绿林江湖、各路义军都息火,自然不止是一把剑而已。
最令人趋之若鹜的,还是执剑会上,执起天子剑之人,便是阳州剑首,统令阳州绿林,各路义军,也要听从号令。
南楚袭阳州,正当离乱之时。
若有此剑,号令阳州江湖,各路义军,便能趁势而起。
与南楚一争高下,最差者,也能反分阳州之地,便是将来乱世争雄之基业。
……
不谈宝月和尚对灭净灭明二人细说天数,却说蜀川之中。
法海随同一众年轻少侠,已经离了蜀道,来到一座颇为破旧的野庙前。
这野庙本就荒僻,竟还是建在一处洞穴之内,像是整个庙嵌入了坚硬的岩壁中。
一眼看去,门墙斑驳,草木丛生,藤蔓攀爬,十分古旧荒凉。
但野庙前,却竟有不少香火。
庙前一座半人高的香炉,其中插满了香烛之物。
香火不绝,青烟袅袅,将这野庙笼罩其中,透出一股神秘、暗沉之感。
庙门大敞,阴暗之中,隐约能见庙中一尊尊佛像林立,姿态各异。
哪怕距离得远,又看不真切,仍能感觉到这些佛像似乎个个都在注视着庙外的众人,令人不由自主,背后隐隐发寒。
“一座野庙,竟然供奉了这么多尊佛,到底是谁立的?就不怕打起来吗?”
有人干笑着说道,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疏解寒意。
“佛尊面前,陈师兄莫要胡说。”
方正小和尚连忙合什,朝那庙中佛像拜了拜,口中喃喃念叨。
末了,还往前走到那香炉前。
那香炉下,竟然摆着许多香,方正小和尚一见,便捡起一柱,双手一合一搓,竟就将香点燃。
双手合什,虔诚地拜了几拜,才将香插入香炉。
少女濯缨也跑了过去,有样学样,点香拜佛。
他二人师出伏虎寺、神水庵,都是佛门弟子,向来是遇佛便拜。
人群中有不少是同出此二处之人,也有其余佛家门派出身弟子,见状也都一样出去点了香。
法海静静看着,有心阻止,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他总感觉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自从见到这野庙,他心头的莫名预兆,越来越强烈。
只是一种淡淡的觉好,还远不至于感受到威胁。
否则,他就算是用强,也要将这些小牛犊全给撵走。
“展师兄,这周围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别说妖魔,连鸟兽都没看见。”
众人点香拜佛之际,其余人等开始在四处走动,搜寻起来。
过了片刻,有人返回对展子虔说出搜寻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