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一瞬,却也足令江舟心中惊异。
这个老头儿……
他若要胜,恐怕还真不需要为了闹出大动静而假装出力。
因为要胜他,本就要费不小的力气。
身边一老仆尚且如此,那燕不冠怕真是盛名无虚。
念动之间,江舟头顶已有血气凝聚如狼烟,冲天而起。
径逾百余丈,冲天而起。
如今他的血气修为虽也是大增,但相较于他的道行法力,却已是大有不如。
不过,逾百丈的血气狼烟,已是天下少有。
纵然是在玉京之中,也足以惊动许多人。
明明是白昼,本是万里无云、金阳高挂的晴空,突然闪烁无数夺目星光。
周围的人流似乎此时才发现不对劲。
不过,对江舟那气势惊人的血气狼烟,和天上闪耀的星光,似乎都司空见惯一般,并不以异。
只是快速有序,远远地躲了开来,却也没有散去,带着一种看戏的神情,远远地看着。
而江舟此时却忽然发现自身如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之中,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要费尽力气。
十分力倒只能使出一两分。
不由抬头看向那晴空之上的星光。
这是神都的法界?
果然厉害……
“何人敢在京中动武!”
城中防卫竟是来得极快。
这才片刻,便已见一队军甲鼎盛的军士快步前来。
金甲映着日光星光,耀眼夺目,威武不凡。
直接便将江舟与燕七围了起来。
燕七朝为首将领欠身道:“这位大人,我家将军有令,带天波侯前去拜见,犯禁之举,乃是误会,稍后将军自会去禁卫府交代。”
“你家将军?”
那将领本来冷笑欲斥,待看清燕七面貌,似乎想起什么,神色顿变。
“不敢,既然七爷如此说了,本将自当遵从。”
将领看了一眼江舟,抬手摆了摆,军士便让开了道儿。
燕七看来:“天波侯,请吧。”
这时,燕小五也赶了过来。
面上有些余悸,显然也有些怂了:“江舟,要不咱还是算了,去就去吧,你放心,有我在,那老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虽然他巴不得闹大,闹得那老东西灰头土脸。
但这是玉京,他和江舟都不一定撑得起后果啊。
江舟扫了一眼四周,感受到不少“目光”。
虽然与他所想有些差异,但也算达到目的,倒不必真的非得大打出手。
当下便点点头。
“也好,本侯便去‘拜见’大将军,带路吧。”
二人跟着燕七走后,那将领也是大松一口气。
这显然是神仙打架,真要闹起来,他这小身板可担不住。
想着,也带着人快步离去。
街上,人们见没了热闹看,也相继散去。
如同一条河流被一块大石激荡出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流动。
而却没有人注意,江舟刚刚才与燕七离去,在往来不息的人流之中,却又出现了一个“江舟”,缓步行走,穿梭于人流之中。
左右还有一僧一道,与其同行……
第九百四十章 不冠
青宫。
“什么?”
“大将军召见那姓江的了?”
秦王听着下面人来报,眉头皱起。
“回殿下,确是如此。”
“我等本已想出手,只是大将军府的七爷早早就等在了城门下,实在是没有机会。”
秦王负手在殿上来回走动,一向自负,行事无忌的他,此时眉宇间竟有几分担忧之色。
“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见这小子?”
静立一旁的杜畿开口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将军府的五公子与天波侯乃是至交,如今五公子与其一同返京,与其一同回府拜见,也是应有之事。”
秦王眉头仍未舒展:“不。”
“若是姓江的自己要去拜见,本王不奇怪,大将军何等人物?他自然是想要攀附。”
“可如今却是大将军亲自召见,本王不得不虑。”
杜畿也皱眉沉吟道:“会不会……”
“是因为天波侯杀了大旗门的那几人?”
他话没说完,便自己摇头否定了。
燕不冠虽出身大旗门,但其无论身份地位气度,都不可能会插手小辈之事。
若那几人行得正坐得端倒还罢了,那还有几分可能多问一句。
可实际什么样,他们都心知肚明。
燕不冠更不可能不知道。
他没有亲自出手捶死那些人,已经是大度,又怎么可能为他们出头?
“不管如何,天波侯入了大将军之眼,殿下此时若对天波侯出手,怕是不妥。”
杜畿趁机又劝起了秦王。
他一向是不赞成秦王与天波侯交恶的。
这世间若说有谁能令这位殿下低头,除了陛下与已故辛皇后外,便只有那位大将军了。
“哼,既然如此,便先生他逍遥几日,本王就不信,大将军会护着他。”
秦王冷冷说道,眼中泛着几丝寒光。
……
大将军府。
“天波侯,请进吧。”
“将军就在书房等候。”
燕七将江舟带到一座清静的厅堂前。
燕小五刚刚才从里面气冲冲地跑了出来。
明显是与里面的燕不冠发生了冲突。
府中上下,似乎都对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江舟没有犹豫,走进其中。
果然不愧是书房。
偌大的书房,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书。
其中数册,怕不是数以万计。
鼻间隐隐有阵阵书香、墨香,还有丝丝缕缕的不知名奇香。
令人闻之心静气平,神清意醒,似乎连智慧都通达了些。
显然这股奇香并非一般寻常事物。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领兵作战、沙场争伐的将军的起居之所。
倒像是大儒名士所在。
书海之中,有一人便在其中席地而坐。
此人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一身宽松白衣,衣襟微敞,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意态闲适。
江舟扫了一眼,竟是他所写的《九丘异志》。
他似乎看得入神,江舟进来之后,连头都未抬,恍若未觉。
江舟自然不信,以此人能耐会不知道自己进来。
想给他下马威,故意慢怠?
也不大可能。
江舟也不信堂堂天下第一人,会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作为。
不过,他不说话,江舟也开口。
随意扫了一下四周,便也大喇喇地在他身前席地坐了下来,仔细打量了这位天下第一人来。
长相……当真是平平无奇。
更感觉不到什么天下第一人应有的气度、伟岸。
说实在的,无论是穿着、气质、相貌,哪一样,都与其名声完全不符。
不过也正因如此,江舟心中对这个人的忌惮更深。
以他如今的道行境界,竟然看不破此人一丝一毫的深浅。
在他眼中,这就像是一个毫无道行修为的普通人。
只是……这可能吗?
江舟本来对于自己举动还挺有自信。
不过在见了燕不冠后,却突然有点心中没底了。
他想了许多种与燕不冠见面时候的场景。
但无论哪种,燕不冠都应该是与高高在上、自负自傲、以势压人、颐指气使,此类词语分不开。
却完全没有想到会是眼前的景象。
燕不冠眼里似乎只有那本书,江舟已经坐了许久,仍然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颇有些……无视他的意思。
就是无视。
似乎他在与不在,于其而言,都并没有什么重要。
江舟也索性不去理会了。
他的心思本就不在此,也乐得拖延时间。
直过了有近一个时辰,燕不冠似乎才终于从书册上抬起头。
披散的长发间,一双眼青平淡如水,既没有咄咄逼人的神光,也谈不上温润平和,就是平淡如水。
“此书是你所作?”
燕不冠开口,声音算得上宏亮,也仅此而已。
没等江舟回答,便又道:
“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
书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
天下世家,功名列传。
聊作异志,以拾遗补缺,成一家之言,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俟后世圣人君子。”
这是他在书中所写的句子。
燕不冠顿了顿,说道:“你口气不小啊。”
江舟没有说话。
“满纸荒唐言,你就不怕我给你定个妖言祸众之罪?”
江舟笑道:“将军会吗?”
燕不冠不置可否:“三教共商,诸仙应劫,周代商立,倒是写得天花乱坠。”
“春秋争战,百家争鸣,秦汉更替,却是写得精彩,足见你胸藏经纬,是个治世之才,亦是乱世妖孽。”
“若是早几年,你纵然胸有天地经纬,我也必定要将你斩杀”
江舟面色未改,笑道:“游戏之作罢了,将军见笑了。”
燕不冠没有在这句话上纠缠,似乎只是说说便罢,忽又道:“你认为,人族该顺应仙神之意,人道该顺天而易?”
江舟却反问道:“将军以为,人能胜天?”
燕不冠看了他一眼,话锋又一次转换:“按律,诸侯与一品无诏不得进京,”
“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进来?”
这人说话,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同他本人一般,莫名其妙。
不过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江舟能进京,是他有意放行。
他若不入行,江舟便入不得玉京半步。
江舟虽然心中不服,却也没有怀疑对方话中的自信。
他也懒得去猜其话中意思,直接道:“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燕不冠目光投来:“你那元神念头,也该到威烈宫了吧?”
江舟心中一惊。
旋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
“将军既早已知晓,为何不出手?”
燕不冠目光如水:“我若不让你出了这口气,你岂会甘休,念头岂能通达?”
江舟皱眉道:“难道将军让我入京,只是为了让我出了这口气?”
燕不冠道:“帝室血脉,岂容玷污?我不便出手,自然要由你来了结。”
“……”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江舟听着心里总觉得哪不对味儿。
谁玷污了?不就是他自己吗?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惊悸
江舟心中不爽,自然不想乖乖听话,哪怕这也是他的目的。
“大将军不怕我将那……元胎留下,再怎么说,那也是帝胄之血,有此元胎在手,我也仍做大稷的忠臣,却足以挟子以令天下。”
忍着心中不适,说出这番话,他不知道能不能恶心到燕不冠,反正是未伤敌,先伤己,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燕不冠却只是淡淡看向他:“你若能立下大誓,永世为大稷忠臣,我便全力保那胎儿为我大稷储君,待陛下退位,奉其为人君,保你为大稷摄政王。”
“……”
江舟看着他那认真的眼神,知道这姓燕的还真不是说笑。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心动的念头。
不过转瞬便被他斩灭。
开玩乐……
这事儿看上去挺诱人,却是个大坑。
他要是贪恋权位,早去抱帝芒大腿了。
再说了,就算他自己能吞得下这口屎,那个女人怕不是真会把他扬了。
燕不冠这句话,却也不是一句废话,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其一,就是他的权势,和已经足以左右到帝芒的决定。
还有与帝芒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连储君人君都敢一言而决,若无足够的默契和信任,就算权势再大,也不敢轻易喧之于口。
毕竟帝芒不是真的昏君,当他死了吗?
其二,便是帝芒有可能会在某个时候“退位”,而不是宾天。
以燕不冠的身份地位还有实力,绝不可能是无心之失,只能是有意而为。
可他告诉自己这些干什么?
燕不冠见江舟不语,既不失望,也无喜悦。
振了振宽大的衣袖,从地上站了起来。
转身朝身后的一堆叠得数丈高如小山一般的书堆走去。
边走边道:“神元精魄,乃人仙之本,岂可轻易与人?”
“你有此一厄,也是应当。”
“既是你惹出的乱子,自该由你去了结。”
简而言之,就是你活该。
江舟撇撇嘴,又听燕不冠一边在书堆上翻找什么,一边说道:“无论你要如何了结,我不会管你。”
“只有一点,帝胄贵体,不可毁伤。”
他回过头,虽是眸光平淡如水,却是如同两座大山陡然压下。
竟然令江舟背脊发出咔咔微响,微微弯曲。
“不只是长乐殿下,秦王亦如此。”
“这是本帅之令。”
“你可明白?”
燕不冠的平淡,反更令江舟心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只是不等他发作,燕不冠已将目光收回,似乎并不在意他听不听,遵不遵。
让江舟欲待发作的那口气落到了空处,有种憋闷之感。
“我知你自恃依仗,并不惧我。”
燕不冠已从书堆中抽出一本书册:“你若心中不甘,要找我讨回今日屈辱,可随时来寻,我候着。”
“对了,日后再遇不敌之人,你那降世神通也不要轻易再用了。”
燕不冠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这是忠告。”
说完,便将手中那本册子扔了过来。
“你已窥先天之道,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去吧。”
话音一落,江舟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书房门口。
一如未进之前。
“天波侯,请进吧。”
“将军就在书房等候。”
而那燕七,正如方才一般,从房中出来唤他进去,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在重演。
不……
不是重演,是时间回到了之前那一刻……
江舟心中已掀起滔天骇浪。
这是什么手段?
他真是个练武的?
江舟深深地朝书房门口看了一眼,旋即也不管燕七,转身便走。
“天波侯……”
燕七眉头微皱,却听身后传来平淡如水的声音:“让他去罢。”
……
将军府前。
江舟深深地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