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已经十分虚弱低微。
四蹄挣扎着,似乎想要翻身而起。
江舟见这一掌没能要它的命,反手摸出一张柳叶,正要变化金刀给它致命一击。
却见青牛突然地四蹄一蹬,翻身而起。
江舟以为它要临死一搏,却见它突地转身跑了。
速度不复之前的迅猛。
它中了江舟一记金刚掌,已经极度虚弱,恐怕离死不远。
但仍是拖着沉躯,迈着四蹄,向前奔去。
江舟眉头微皱,见其状有异。
左右见它状态极差,自己随时可以追上一刀了结,便不急于一时,将它斩杀。
反而跟在它后面追了上去。
过不多时,无角青牛已经来到前方那片村舍前。
村中之人已经发现这头青牛。
此时的青牛除了无角,体型大些,看起来和一般的青牛并无太大送别。
不过这些村人似乎早已经听过邻近村子被青牛祸祸的消息。
看到这头青牛,都十分惊恐。
江舟高声叫道:“肃靖司办案,不必惊慌,闲人回避!”
听得声音,看到跟在青牛后一身校尉官服的江舟,村民才稍微平静。
肃靖司的名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无角青牛一瘸一拐地走进村中,村民纷纷惧怕躲避。
江舟见这青牛在村中像只无头苍蝇般左冲右撞,像是毫无目的,但江舟却感觉它是在寻找着什么。
青牛身受重伤,同时似乎也知道江舟跟在身后,它若胆敢放肆,恐怕立时就要被江舟击毙。
所以虽然急切,到处横冲直撞,却很有分寸,没有损毁村中房舍,更不敢伤人。
在村中冲撞了许久,江舟渐感不耐。
却见青牛突然四蹄猛踏,加速狂奔。
竟撞入了一处村舍家院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府尊位
江舟神色微变。
飞身而起,短短数息间便落在青牛头前。
“畜生!我看你似有遗愿未了,方才给你机会,你竟敢枉顾好意,还待伤人?”
“既然如此,纳命来吧!”
江舟怒喝,举掌便要击毙青牛。
“吽——!”
青牛突然发出一声悲哞,前腿一屈,竟跪倒下来,牛头伏地。
豆大的泪珠从牛眼中滚滚落下,连连悲哞,作哀求状。
这处村舍的主人,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一旁惊恐地看着。
江舟皱眉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吽……”
青牛一双牛眼朝朝江舟身后望去,江舟竟从其中看出浓浓的悲哀之意。
临死哀求?
不像。
江舟疑惑间,青牛忽然又站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就往前走。
江舟见它并非是想伤人,便任它前行。
只见青牛径直绕过屋后,江舟也一路跟随,来到后院。
这后院中,被开垦了一小片菜地,长出一片小白花,江舟也说不是种的是什么。
青牛见到这片菜地,牛眼通红,直接冲了进去。
发了疯一样用四蹄刨地。
那两个中年夫妇也远远跟了过来,却不敢靠近。
江舟发现,看到青牛刨地时,其中那个男的满脸恐惧之余,眼中却还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本想阻止青牛发疯,见状觉得有古怪,也暂时息了念头。
“大人!”
过了没多久,乙三四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见了后院中的景象,略感诧异。
见江舟不动,他便也安静地站在身后看着。
在青牛疯了一样的刨挖下,菜地很快就被刨开一个大坑。
竟露出了一副尸骨。
江舟目光微凝,立即回头给了乙三四一个眼色。
乙三四心领神会,移动脚步,挡住了后面的出路。
江舟这才仔细去看。
看那尸骨模样,应是个男子,死了怕也有几年了。
奇怪的是,这尸骨怀中,还抱着两根粗大的牛角。
“哞!”
忽闻青牛一声悲哞,屈膝跪倒,趴伏在坑旁。
一双硕大牛眼,竟簌簌地垂落眼泪。
回过头,向江舟点了点牛头,似乎在感谢江舟给他机会。
便爬进坑中,仰首一声悲吽,便轰然倒在那副尸骨旁。
双眼一阖,再无声息。
江舟一惊。
鬼神图录已在他眼前展开。
一幅幅画卷,讲述的是一头水牛从出生到死亡的故事。
水牛生于一户农家,农家中有一子,与这头水牛自小一起长大。
农家子自打四五岁起,便帮着家中放牛。
一人一牛自小长大,十分有默契。
农家子放牛时,只是骑在水牛背上,任由它在江边悠闲吃草。
时不时与之打闹玩乐。
农家御使水牛在田里做活时,农家子也常在旁相伴。
农家子年岁渐长,开始接过家中的农活。
说来也怪,水牛在他手中,连鼻环辔头都不需,只需说上两句,那牛便能知晓他意,十分乖顺。
村邻皆啧啧称奇,说这牛通了灵性。
快速变幻的画面中,时光飞逝。
水牛每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还时常租借出去,赚些银钱花使。
农家一家得以过活,大半都靠了这头牛的勤恳劳作。
却拦不住岁月流逝,水牛逐渐老迈,不能再下地干活,每日只能卧在牛棚中。
牛不能下地干活,也没有人再租用。
农家日子便辛苦了许多,还要每日伺候老牛吃喝。
农家便不顾儿子的反对,起了将老牛卖掉,再换一头小牛的心思。
神奇的是,每当有人要买,到家中来要牵走老牛。
这头老牛便会簌簌落泪,看着农家子悲哞不止。
买牛人都视为神异,不敢强求,或是不愿强求。
都不再言买牛。
一边数次,都是如此。
渐渐的,老牛通灵之事,更是传扬,再无人肯买。
农家无法,只得将老牛留下。
不过外间传言,也越来越离谱。
说这老牛通了灵,成了精,以后怕会是祸害。
恬适农家生了大病,卧床不起。
有人便说是老牛妨的,建议农家子将这牛杀了,找个地方埋了。
农家子初时将信将疑,不肯如此。
便有人说,那便先将老牛一双牛角给锯下来。
说牛的一身本事,都在这双牛角上了。
把角锯了,它便想作怪也难。
农家子虽然不大相信,不过经不住人劝说。
左右锯了牛角也不会伤了牛。
而且这老牛年迈,一双牛角又大又沉,也许锯了对它还是好处,便照做了。
不想牛角锯了后,自家父亲病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病重,家里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就有人说这是老牛记恨,不能再留了。
农家子虽仍然不信,不过老父病中,家中日子过得艰难。
甚至锅都快揭不开了,有上顿没下顿。
也实在耗不下去了。
便起了心思,左右这牛也老了,活不了多久,若将老牛杀了,还能得个几百斤牛肉,换些活命的银钱米粮。
这时同村的一个闲汉忽然找上他,说若他杀牛,愿以市价加上一成,收了这牛肉。
农家子虽不信这闲汉有这般多银钱,但他本就想杀牛,便答应了。
若他出不钱银钱,再卖与别家也不迟。
当天就请了屠户过来。
老牛见了屠户,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牛目垂泪,对着农家子伏首连点三下,便闭目而逝。
这倒省了屠户许多功夫,只需剥下皮肉便是。
第二日,村里闲汉来寻农家子,却不想农家子一夜之间,变了主意,不肯再卖。
原来,农家子在夜里得了老牛托梦。
说它得水伯青睐,允它一尊水府之位。
不过却与其他生灵争夺,胜出者,方能得此尊位。
只不过,老牛一身本事,果然都在那双牛角上。
它双角被锯,恐怕斗不过对手。
便来托梦,让农家子将它的双角与其尸骨埋在一处,再为其上香祷告三日,它便能恢复双角。
若赢得水府尊位,定能佑他一世荣华。
农家子本来就心怀愧疚,得老牛托梦,自然大喜。
第二日便果断拒了闲汉,虽然老牛没有嘱咐他如何处理自己的皮肉,农家子却也不想再糟蹋了出去。
拿了一双牛角,要将其尸身都尽数埋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妖之别
那闲汉被农家子所拒,便将其怨恨上了。
竟由此生出了杀心。
原来,闲汉平日里既不种田,也不打渔,只在十里八乡,县城诸地游荡。
他早已得知,农家子家的老牛颇有神异,镇上有一位富户员外曾放言说想求得此牛之肉,即便三五斤,也愿高价求购。
此间妖魔祸世,却也生出了一些异常的需求。
传闻妖魔血肉,于人大补。
只是大多都蕴含血煞阴邪,凡人碰不得。
但也有少数特异的妖魔,血煞较轻,甚至十分灵净,凡人也可吃得。
此富户也曾得吃过些妖魔血肉。
听闻老牛的传闻,认为这老牛必是灵净之属。
闲汉得知此事,垂涎这老牛已久。
本想先将老牛弄到手,自己拿去卖给富户,再拿出三两争钱打发农家子便是了。
没想到打得好算盘,一切都说好了,农家子居然临时变卦,断了他的财路。
闲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向,便趁着农家子推着牛尸外出寻地埋葬时,将他杀害。
怕人发现其尸首,追寻起来,对他不利,便将其尸藏在牛腹中,推回家中,埋尸后院。
那牛尸自然是准备运去,向那富户讨赏的。
闲汉想着,富户要的只是牛肉,不过那副老牛角也是这妖牛身上下来的,没准还值些银钱。
便将其留下,怕被人发现,就暂时将之与农家子埋在一起。
至此,图录中关于人的故事结束了。
但老牛的故事却还没完。
老牛没了牛角,在水府争斗中输了一阵,丢了水府尊位。
不过这老牛性极坚韧,遇败不馁。
修炼数年,竟然又卷土重来,苦苦哀求河伯,又争取到了一次机会。
终于登上了水伯九使之一的尊位。
便开始寻找农家子。
农家子没有遵照它所说的去做,令它输了一阵,多受了数年苦楚。
不过老牛也没有怨恨,哪怕农家子曾经起过杀它之意。
它只是想寻到农家子问上一句:它生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其驱使,即便要杀它取肉,它也不恨,它只想死后拿回双角,为何不肯?
没想到回到生前老主人家中,却已经人去屋空。
农家子家中本就只剩下一病重老父,他一死,病重老父哪里还能活?
老牛便发了狂似地寻找。
一次不见,便寻两次。
接连数月,每月它都会从水府中出现,到沿岸村庄寻找。
直到这次,碰上了江舟,也许是临死前,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才让它找到了闲汉家中。
一见农家子尸骨,它便都明白了。
小主人没有弃它不顾,更没有负它。
心中欢喜无限,强自吊住的最后一口气泄去,趴在小主人尸骨身侧,就此溘然而逝……
鬼神图录上的画面止住,一人尸怀抱一双牛角,一牛尸倒卧在侧……
图录上显现出文字:
【怀水河伯九使者之青牛: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帝王祭天下名山大川,名山视公卿,河渎视诸候,鬼神得序,位业真灵。怀水之序,尊比侯王,御万八千里怀水,使十八伯,各治千里,一伯御九使,布调百里风雨。】
江舟收起鬼神图录,轻声一叹。
这头老牛也可叹。
若早知其中曲折,江舟可能不会杀它。
但也只是不杀罢了,一样会将它捉拿。
到时关入刀狱,恐怕还生不如死,倒不如就此了账。
像青牛这样的妖,他不是没遇上过。
或许有特定的人或事,它们是有情有义,忠勇感人,比人还要像人。
但同时,它们也会视人命如草芥,动则打杀。
哪怕是无心所为。
这只是它们的天性。
人吃牲畜飞禽,牛马猪狗。
妖亦视人如人视猪狗。
如之前的白骨妇,与吴友章之间的情,自然也是动人的。
可她又吃了多少无辜之人?
江舟之前还遇上过一桩案子。
吴郡辖下东阳县县丞之子强娶一村女,逼死其父母,村女投河自尽。
其家中有一头老黄狗,只因县丞之子看中主人家中之女,上门强抢。
老黄狗护主,被豪奴一脚踢死,其主也被打伤。
村女被抢去,其母告到东阳县府。
以民告官,下场好不到哪去,自古皆然。
县府自然不会为一农妇而揽上这等麻烦事。
其母刚烈,一头撞死在府衙阶前。
其父伤势过重,妻女连遭厄难,没过多少时日,便郁郁而终。
那被抢去的村女也在闻得老父老母皆亡,寻了个时机,逃了出来,拜了亡父亡母,便投河自尽。
那老黄狗死后尸身不腐,变化为妖,便要为主报仇。
自此,那县丞家中,夜夜不得安宁,常有怪事发生。
每日清晨起来,都会有一人惨死府中。
纨绔子害得主人家中家破人亡,老黄狗也要他满门灭绝。
这老黄狗也算了得,竟真险些把那县丞也给杀了,却也闹大了,招来了肃靖司。
也就是江舟了。
老黄狗忠义可嘉,无庸置疑。
县丞之子也自当千刀万剐不足惜。
不过别看其子不是东西,那东阳县丞官声却极好。
江舟稍稍查过,不是虚名。
说不上两袖清风,却是个难得的务实之官,也没有什么大过。
最大的过,大约就是教子无方。
那些死在老黄狗身上的人是不是全该死,江舟不知道。
但他知道肯定有无辜的。
他也曾纠结。
不过此后又遇上几桩,也便渐渐想通了。
他是人,人妖殊途,立场不同。
他不是菩萨,众生平等在他面前行不通。
他只需为人考虑。
因老牛死了人,便是它的取死之道。
江舟虽为它叹息,心中感慨,却也绝不会后悔。
“站住!”
乙三四一声大喝,将江舟从对老牛的感慨中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