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团团圆圆
“钱都被抢了!”沈如芸大哭,声音都沙哑了:“他们,把我的书撕了,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抢走了!所有的!”
她大声地哭诉着委屈,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陆怀安一手按在床板上,深呼吸:“你别哭,我在呢,一切都有我,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
沈如芸抽噎着,眼睛都肿成核桃了:“赵雪兰她说,她说你跟着钱叔做,做事,嗝,肯定赚了好多钱,我说这次回来,你给了她五十块……”
“她说这些不算,钱叔都有钱盖房子,她也要建……”
“要建砖瓦房,把我们这间屋子铲平盖,以后就住一起……”
“他们还翻到了我的书,直接撕掉了,说我一女的读什么书,把脑壳都读坏了呜呜呜……”
“他们还翻了我们的行李,把新棉袄都拿走了,把所有钱都拿走了!说不准我们出去了,要在家里在家里做农活……”
这是她最害怕,最恐惧的一件事情。
陆怀安突然明白了。
前天晚上那一场,不过是来掏底细的。
他妈自始至终,想做的,想要的,只有一点:逼他留在农村,给她养老。
什么生不生孩子,什么离不离婚,都不是重点。
赵雪兰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从不做无用之事。
她憋着,忍着,冷眼瞧着他怼了一屋的人。
等到他放松警惕了,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再一棍子打死,打到他根本无力翻身。
她向来深谙这般打压哲学,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就算他翻出花来,她也有本事让他全部归零。
上辈子她是这样,这辈子她依然是。
甚至一直隐忍按捺,不发脾气不作妖,就是为了等今天,把他支出去,暗自清算他赚到的钱,再全部搜刮干净,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再次认命。
陆怀安吐出一口浊气。
不,不一样。
上辈子他以为是自己亲妈,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咬咬牙也就忍了。
可就算欠她再多,上辈子他也还清了!
早就还清了!
认命?
他就不信命!
“你在这里坐着。”陆怀安扶住沈如芸的脸,一字一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不管谁来敲门,也不要开。”
沈如芸怔怔地看着他,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你……”
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她整个人都懵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明白吗?”陆怀安摸摸她的头,抚到发梢的瞬间,怒气简直成倍增长。
不想他媳妇舒坦是吧。
不想他离开村里是吧。
不想他过好日子是吧。
那就……
“都他妈别过了!”
这一年,陆家的年夜饭,从掀桌开始。
陆怀安拎着根棍子冲进去时,一屋子人正热热闹闹地在吃饭。
忙活了一下午,沈如芸精心制作的菜肴,此刻一粒米都没进她的肚子。
上次的那些人全都在,满满当当坐了个圆桌。
还真是团团圆圆。
听到声音,有人连忙笑着起身:“哎呀,怀安换好衣服了,快来吃饭。”
陆怀安一棍子敲在桌子上,溅起满桌汤水。
“干什么!?”
有人连忙跳起身来避让,有人高声喝斥。
这些人,仗着亲戚的身份,屡次挑战他的底线,他早就受够了!
陆怀安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畅快地发泄情绪。
小时候,他妈说他是哥哥,要让着弟弟妹妹,要懂事,要听话,要做家务照顾弱小。
长大了,他妈说他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要孝顺,要听话,不然会被人耻笑。
年长了,他也再没有资格任性,再没有机会发泄了。
整桌菜肴既然他和沈如芸吃不到,他们又凭什么能吃?
“哐当哐哐哐。”
“哗……”
掀了个底朝天,一个杯碗都不剩。
“啊!你疯了吗!?”
“老天爷啊,老陆你家老大这是中了邪啊!”
陆保国颜面无存,气得七窍生烟,想拍桌子,伸出手才发现,桌子都没了。
他竖眉立目,凝声喝道:“给我跪下!”
“跪?”
陆怀安一棍子甩过去,砸在了碗柜上:“我给你跪!”
一屋子人,竟没一个拉得住他。
有人见势不好,连忙去叫沈如芸过来,可惜里面好像没人在,门也打不开。
扒窗户往里头看,只能看到一片狼籍。
有人就说陆怀安这是真疯了,把自个儿东西砸完了没过瘾才来这边砸的。
一直到陆怀安打完了,舒坦了,打累了,他才喘息着慢慢停下来。
这时候,村里头但凡叫得上名字的,都已经站到他家门前了。
环顾四周,屋子里已经没一样完整的器件。
陆怀安吐出口浊气,将手中长棍拄在地上:“我打完了。”
“你这是要气死我!”陆保国抖如糠筛,在他弟的搀扶下颤抖着指着他:“你你你……”
“不是我要气死你,是你们想逼死我。”陆怀安掠过他,目光冰冷锐利地盯着赵雪兰:“下午怎么回事,说吧。”
下午什么事?
看了眼赵雪兰苍白的脸色,大家就知道,肯定又是婆媳闹别扭了。
村长下意识想出面说和,刚起个头:“一家人哪来两家话……”
话没说完,陆怀安就打断了他:“不是一家人。”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看透世态的苍凉:“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把我当成一家人。”
听了这话,一直低垂着头的赵雪兰猛地抬头,眼底掠过一丝惊慌,听了后面那截,才轻轻吁了口气。
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控制,但还好,还在她掌握之中。
“这话是怎么说的,一笔难不成能写出两个陆字?”村长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支书拦住了。
周支书看了眼陆怀安,叹了口气:“怀安都成家立业了,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闹成这样,已经不是小事了,且听听他怎么说吧。”
“行,既然大家伙都在,今天我就一次性把话说个明白。”
陆怀安拎过一张椅子,敞开腿坐下。
“各位邻居叔婶也都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过的什么日子,想必大家也都清楚。”
不少人移开目光,神情有些尴尬。
“我小时候浑,干过不少错事,这儿给大家赔个不是。”
见他说话逻辑清晰,许多人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没疯没中邪啊,说话挺清楚的。”
第57章 不是一家人
陆怀安扯扯嘴角,没凑出个笑:“偷鸡摸狗,泥巴糊墙,这些事我都干过,我认,但我要说的是,这和我妈的教育息息相关。”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捡了个鸡蛋回来,他妈是如何夸奖的。
自那之后,在她的暗示下,他开始学着偷东西,在村里上蹿下跳,干了不少缺德事,只为了获得赵雪兰的一个笑脸。
可是,太难了,那种日子,太难过了。
他一直被嫌弃到十岁,直到他弟拿了好朋友一颗弹珠回来。
他趴在窗前,听他妈告诉陆定远,不问而取,是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像他哥一样,做个小偷。
自那以后,陆怀安再没碰过别人的东西。
“你胡说!”赵雪兰面红耳赤,跳起来就想冲过来扇他。
陆怀安握紧木棍,勾出一抹冷酷的笑:“你敢过来,我就敢打。”
他顿了顿,语气讥诮:“你当我还是前些年的陆怀安?挨打不还手的?”
不,他不是了。
数着这些年他妈对他的洗脑,什么女人就是娶回来生孩子的,不听话就要打,不打不老实,男人外边女人越多代表越有本事,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读书没什么用得会赚钱才是真有用。
越听,众人脸色就越精彩。
赵雪兰也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到了坐立难安。
她仿佛听到有人在指指点点,说她各种各样的不是。
委屈到了极点,她哭着喊陆怀安:“你从小最是听话懂事的,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你闹成这样,叫我怎么做人?”
“做人?”陆怀安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抬眸淡淡地道:“你把我当过人吗?”
沈如芸班级第一,老师上门,她家那么穷,也咬着牙送了三年。
他年年第一,家里条件并不差,他爸每月做箩筐都有不少入账,他一个小孩子,本来只要上半工,都是咬着牙上的全工。
明明再上一年就能读完小学,初中老师还亲自到他家来,许诺只要他报名了他们的学校,一定会录取他。
结果呢?
赵雪兰连着病了一个月,逼着他在家侍候,洗衣做饭带孩子,床上还躺着一个。
熬了一个月,连哭带骂,直到他同意退学,她第二天病就好了。
“读书有什么用,你看你现在不是赚到钱了,要是读书,你能有这出息?”赵雪兰抹着眼泪,拍着大腿:“天地良心,你是我儿子,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这倒也是,村民们又开始劝说陆怀安。
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吵两句闹一下也就过去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是啊,那是母子。”陆怀安摇摇头:“可惜我没这福气,做不起你陆家的儿子。”
做过一辈子,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
这一世,他要为自己而活,他想知道,若不在这村中荒废数十载,他到底能不能活出个人样!
众人大哗,不少人都感觉奇怪。
“这,你妈怀胎十月生的你,你不是她儿子是谁儿子?”
“就是,人不能忘本啊……”
“……”
见有人撑腰,赵雪兰心里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是我生下来的,这还能有假?”
“我不是你儿子。”陆怀安无比肯定,目光扫向陆保国:“你说呢?”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的陆保国眉宇间一片阴翳。
陆保国看陆怀安的时候,陆怀安也在看他。
他在赌。
赌他爸不知情。
然而,迎着他无惧阴狠又坚决的目光,陆保国最终败下阵来。
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神情憔悴:“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众人大哗。
“竟然还真不是!?”
丢了这么大的脸,陆保国已经不想继续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你到底想做什么?”
“把我的钱还给我。”
“不可能!”赵雪兰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他不孝:“我养你这么大,哪哪不要花钱?啊?拿你钱怎么了,你命都是我的!”
陆怀安无动于衷,继续补充着:“村头那块地划给我,我自己建房子住出去,逢年过节我会来看你们,但我赚的钱,我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不能抢。”
这个诉求很合理,村长和周支书对视一眼,觉得他颇为良善。
但赵雪兰坚决不答应。
到她口袋里的钱,就没有掏出来的道理。
她的要求也很简单,给钱可以,只能给五十,够他盖个土坯房,挡风遮雨也就罢了。
至于剩下的钱,那自然全得是她的,不然他们夫妻俩就别出去做事,留在村里继续上工分。
周支书听了都直皱眉:“孩子上进是好事,赵大婶,可不兴这样强横的。”
更何况都不是亲生的,这也太……
“我管他上不上进?反正他的钱就是我的,我是他妈!说破天了我也是他妈!不是我生的总归是我养的!”赵雪兰怼完,扭脸瞪着陆怀安,一脸快意:“你个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迟早得反咬我一口,我告诉你,这钱你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钱不还我也可以。”不等他们高兴,陆怀安慢吞吞地补充道:“既然你们把我当儿子,我也会把你们当亲爸妈对待,给你们养老送终。”
这一下,可真是皆大欢喜,不少人更是连声赞叹。
陆怀安垂下眼皮,声音低缓,保证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就立下字据,家产归我一半,父母百年之后,由我摔盆,田地和山都由我继承。”
这是习俗,属于长子的责任,财产分配也是长子该得的。
其他人觉得这挺合理,但是赵雪兰不干了。
家产分他一半?这怎么可能?
“你个外人也想分我家产?凭什么!?”
一句话,道尽了凉薄,也彻底湮灭了陆怀安心中最后一丝念想。
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外人,凭什么。
他在心里想,上一世,他辛苦侍候他们,养老送终,贴身服侍,她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
想必是得意居多:一个外人,扛了她儿子所有的责任,却一分钱都不用给。
话一出口,赵雪兰也意识到不对,可她向来说一不二,哪会给他低头,当下梗着脖子扭过脸去,气冲冲地坐下了。
陆保国也不愿意,这儿子有的话也行,多个人多双手,多个工分多点钱。
但……没有也就那样,反正他现在有定远了。
可要说分一半家产给他,那是万万不能的。
甚至田地,那也没想过要给他。
“我不用你养老送终。”陆保国扬起脸,满是骄傲:“我自己有儿子。”
第58章 老死不相往来
“老陆,你这……”
这话说出来,基本也就把这事彻底定了下来。
不少人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劝起。
就连赵雪兰也有些惊讶,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但仔细想想,又没哪里出问题。
对于他们的反应,陆怀安并不失望:“行,那就还是按原来的,把钱还我,我搬出去。”
“这也不行。”陆保国心里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他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赚更多,这笔钱他想拿来建房子,至少定远结婚的时候,能有新房子住,不用住杂屋:“你这钱,算爸妈先借你的,等你以后需要用钱,再还你。”
陆怀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缓缓摇头:“我不相信你。”
多年父子情,一朝割裂。
原来真正的感情破裂,并不需要多么愤怒的情绪表达,不过是言语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刻薄,在意的点,也从情感转移到金钱。
赵雪兰开始还想按以前的方法,一哭二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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