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觉看过去，此时这一大帮人正围坐一团，神采奕奕地聊着天。有盘腿坐地上的，有坐沙发上的。一部分人是韩觉上次被夏原带去第一次认识贾伦斯的饭局认识的，此时他们向韩觉点头，打着招呼。另外几个韩觉就不认识了。
韩觉看到贾伦斯的时候，贾伦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这是韩觉第一次看到贾伦斯墨镜之下的面容。
消瘦的脸颊，显得眼神很大，很深邃。在平日应该是很有神的，但此时却满是酒后的迷糊。
“随便坐吧。”夏原坐在沙发上，招呼韩觉。
韩觉倚靠着沙发，并没有马上坐下来，他问：“你们聊了一整晚？”
“对。”夏原说，“都是来看贾伦斯死没死的。”
“事情很严重？”韩觉不得不这么问，这阵势庞大，光是开解就这么一大帮子人用了一整晚的时间。
“事情可以说严重又可以说不怎么严重，说不严重就是贾伦斯投点钱进水里的事情，说严重么，就是他好像彻底伤心了。”夏原拿了一瓶酒给韩觉。
韩觉点点头，问：“现在什么情况？”
夏原摇摇头。
韩觉刚想深入问，结果那边贾伦斯就突然喊了起来。
“我这几个月失眠的时间加起来都够一个短命鬼过一生了！不差这么一会儿！我不睡！”贾伦斯推着别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原本就带口音的华夏语，更是让人很难听懂。
“行行行，今天你是大爷，你说不睡大家都陪你。”宋寅被贾伦斯一掌拍在脸上，这会儿正咬牙切齿。
“都是命运啊！都是命！”贾伦斯发酒疯了。
“你不是不信命么？这命特么都要把你砸死，你丫的就不赶紧躲躲？”宋寅使劲掰着贾伦斯，夺过他手中的酒瓶。
贾伦斯突然收敛动作，嘟囔道：“算了吧，它也瞄了很久。都挺不容易的，砸死就砸死吧。”
“你继续拍啊，不就是几个瘪三吗，他们屁点本事都没有，光会哔哔，理他们干嘛。”宋寅好言相劝。
想与喝醉的人交谈实属难事，清醒的人永远处于劣势。
“他们说的是对的，他们说的是对的！”贾伦斯突然把脸埋在宋寅的裆部，嚎啕大哭。
“我草……”宋寅仰着头，倒吸一口冷气，面目狰狞，捏着酒瓶差点砸下去。
第228章：啊朋友（中）
“哈哈哈，保持住！别动别动，让我先拍一张！”
“寅子你态度端正一点！今天老贾最大，满足他！”
“老贾这动作熟练啊，跟寅子估计有点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
“……”
“滚滚滚滚滚！”
宋寅听着损友们的调笑和起哄，恼羞成怒了，蟑螂爬上身一样弹坐起来，把贾伦斯给抖到了地上去。看着地上神志不清的贾伦斯，宋寅想了想还是没有杀掉对方以示清白。
此时窗外隐隐透白，却并不美轮美奂，天色亮得畏畏缩缩，悄无声息。
在贾伦斯美式风格的大房子里，火光和灯光依旧明亮而温暖，将寒冷挡在一墙之外。
韩觉敞着羽绒服仅仅是在这儿稍微站了会儿，后背和额头也渗出了细汗。太热了。
韩觉把衣服脱下，拿着衣服杵在沙发的后面，也是人群的最边缘。
看着热热闹闹的现场，韩觉有点不自在。
时间自有其威力，即便是旧朋友见面，相谈甚欢的情况通常也很少，更常见的是，在饭桌上，每个人顾左右而言他，一席饭吃完，就此成了路人。
虽然像宋寅、像当时问了他号码的气质姑娘，还有几个人，韩觉都眼熟，但韩觉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的朋友。就连是贾伦斯的朋友都勉强。
眼前的一切热闹或是调笑，都与他无关。韩觉不知道夏原把他叫上来的原因是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夏原转头小声对韩觉说。
韩觉凑近了去听。
夏原告诉韩觉，贾伦斯那个剧组华夏人有相当的比例，而影视圈对美利坚人的歧视一直存在。这些华夏人，一开始不知道是泄愤还是在试探贾伦斯，一开始只是订了高级的伙食，时间久了，发现贾伦斯也不在意，因为管账的是一个美利坚人，贾伦斯就轻易放了心。
到后来，这些人见贾伦斯人傻钱多，不宰白不宰，胆子就大了起来，以远超市场价地买了一堆用不到的服装和道具。硬件损坏率迅速上升。出门吃喝统统找剧组报销。挪用剧组的资金，把账给做烂，吃回扣，中饱私囊，恶心的很。
前几天贾伦斯终于发现不对劲，找来人一查，一问，就发现剧组养着一堆米虫，贾伦斯竟然发现他招来的美利坚人也跟着米虫一起坑他，这让贾伦斯彻底寒了心。
于是贾伦斯不惜搁置拍了一半的电影，也要把这些人全部换掉。
但贾伦斯这一举动就彻底引起了剧烈反弹。
在以往有钱拿的时候，那些实力没有，心气姿态却很高的“高手”尚能看在华夏币的份上对贾伦斯的指手画脚忍气吞声，但是一听贾伦斯铁了心要换掉他们，他们也顾不上体面了，当着全剧组的面撕开了贾伦斯最深的伤疤，并且在伤口上继续捅上几刀子，说贾伦斯拍的都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并且还得意洋洋，所有人不说只是因为看在钱的面子上。事后还在圈子里添油加醋，让贾伦斯成了一个笑话。
“不说点实话，你个孙子还真以为自己拍的狗屎能冲击金牛奖了？滚回你的乡下做白日梦去！”他们是这么说的。
贾伦斯心灰意冷了。
“我是听阿曼达说的。”夏原说。
阿曼达是夏原介绍去剧组的摄影师，夏原能知道剧组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贾伦斯显然还不具备条件应付生活的挑战，因为他缺乏幽默感。”夏原看着宋寅贾伦斯他们打闹，将啤酒瓶贴在脸上降温。
夏原说得十分写意。但韩觉知道很少有人能幽默地面对人生的大起大落。
“但喝醉了的他还是挺搞笑的，”韩觉看着贾伦斯说，“拍这部电影……他也挺努力了。”
韩觉想夸点贾伦斯啥来着，结果思来想去，只能夸对方努力。
“那不是努力，那叫做了很多无用功。”夏原断然说道，“努力不是这样的。所谓努力，指的是主动而有目的的活动。他只是让电影一团糟。”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会失败？”韩觉看向夏原。
夏原点点头说：“我们当然都知道。”
主语是【我们】。韩觉认为很可能是在场的这些人。
“不提醒他？”韩觉问。
“有些弯路是谁提醒都不好使，必须亲自走上一遍的，”夏原摇摇头说，“像爬山一样，我们这些当朋友的，不敢随便指点他怎么爬，但我们会在后面兜住他，不至于让他摔死。”
韩觉默然。夏原他们和韩觉虽然和韩觉一样，都看出了剧本的不合适，以及贾伦斯的跨行指导。但韩觉是因为与他无关，他不在乎，所以在贾伦斯有点生气了的时候没有再提及剧本。而夏原他们不说，却不代表不关心贾伦斯。
“当初说好我帮你找房子住，你接受我的采访。现在出了这事，贾伦斯要把那些人赶出去，这公寓得清场了。”夏原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韩觉叹了一口气。
“才两个月多就要你搬家，这件事情就算我没有办好。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我得帮你解决。”夏原拿起一个苹果啃着，“所以，这次叫你过来了，主要是问问你，现在有两种解决，一种是，我帮你另外找一个房源，尽量让你赶在过年前搬过去。”
“另一种呢？”韩觉问。
“另一种是需要你留下来帮忙了。这样的话，你应该就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搬走。”夏原说完，还冲贾伦斯问道：“对吧？”
贾伦斯用色厉内荏的声音嚷嚷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没同意呢，你们这帮人……”
“我？怎么帮？”韩觉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边上传来一道声音：“我们打算一起帮贾伦斯再拍一部电影出来。”
韩觉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这话的是上次饭局上的气质姑娘。她正盘腿坐在地上的，仰着头看着倚靠在沙发后面的韩觉。
气质姑娘这话声音并不小，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其中包括贾伦斯。
看到贾伦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觉就知道要不就是这伙人劝了一晚上有了成效，要不就是贾伦斯心里还是不甘心这么灰溜溜失败的。
第229章：啊朋友再见（下）
“找我继续写主题曲和配乐？”韩觉问气质姑娘，“所以我那些英文歌还能用？”
“你在美利坚唱的那些歌我们在华夏也听过的，寅子说你那吉他弹得神了。英文歌主题曲找你唱绝对是赚了呀。”气质姑娘笑着说，“至于用不用之前你给贾伦斯写的那些歌，我们现在也说不准，因为这电影什么都要重新来了，主题题材可能要换，所以你那些歌未必用得到。”
韩觉思索片刻就做出了决定：“我这里不出意外的话，是没问题的。”
他这思索的片刻是在想关溢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但是韩觉思前想后，觉得这个人情债还是要还的，并且还是要雪中送炭地还。况且，现在貌似是个新的团队，怎么说也比之前更靠谱一些了吧……只要贾伦斯不再指点江山。
气质姑娘笑着点点头，说：“那就好。”
气质姑娘转头就对着大伙儿喊道：“朋友们！主题曲和配乐师有着落了！还是韩觉！大家欢迎！”
其他人也很配合地鬼哭狼嚎，鼓起掌来。
“稳了。”有人说，“要是让寅子来我还不放心呢。”
宋寅猛地转头盯住说话的那个人，然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现在监制有了，不用担心被坑了。律师也不缺，造型由我负责……演员、配乐、摄影师也有了，”气质姑娘掰着手指对着贾伦斯一个一个数，“主创就欠导演和编剧了，找到他们就可以开始新电影了。你还在等什么？”
“他们说的是对的，我不适合拍电影，”贾伦斯犹犹豫豫的，哭丧着脸，“我就是个笑话。”
他已经没有自信了。
“你不是笑话。”气质姑娘认真道。
“这次是我们合资制作电影，这是我们大家的电影，你来当制作人，就当来帮我们吧。我们才不在意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夏原说。
“爷们点，别磨磨蹭蹭的了。别人家说你是笑话，你就真当自己是笑话了。你看我们谁看着你笑了吗？”宋寅一脸严肃。
贾伦斯看着眼前真挚的朋友们，心里暖洋洋的，一双大眼睛里盛着泪水。除了那个站在夏原沙发后面，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家伙……
【墨镜才是他的本体吧，这没有墨镜看着好好笑。】韩觉强忍住笑意。好险没有破坏现场温馨的气氛。
“可是还缺导演和编剧……”贾伦斯心有意动，僵持了一晚上的他终于松了口。
气质姑娘等人立马振奋，转头看向夏原：“夏原，你发个朋友圈问问，有没有导演或编剧档期空了能来帮忙的。”
夏原晃晃手机说：“我早就问了几个呢，现在在等他们回复。”
其他人点点头，一脸放心的样子。
贾伦斯心感温暖，于是他挠着头，唯唯诺诺道：“其实，不用找了，我就可以当导演和编剧的啊……”
然而，其他人完全就没听到似的，各聊各的。
贾伦斯很尴尬。
夏原严肃地说：“贾伦斯，这次你当好制作人就行。制作人拿的是最佳影片奖，最佳剧本和最佳导演就留给其他人拿，好不好？”
贾伦斯沉默了一阵，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制作人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你可以提，但是导演和编剧听不听，就是他们的事了。”
“……好吧。”
同样是毒舌和刻薄，相较于韩觉的孤独半宅，夏原就认识很多人。这些人里有某行业的巨擘，有当红的影人，同样也有籍籍无名的涂鸦爱好者。
夏原的人脉是出了名的广。有不认识的，或者想认识的人，问夏原准没错。想跟谁合作了，那夏原介绍的人简直比猎头公司和中介还靠谱。
一般像这种朋友多的人，大多给别人以长袖善舞的印象，交情广势必多而不精，友谊肤浅，细察之下必见防范。
但夏原不是。
她害怕过于正派、过于工整的人，因为这些人乏味得让她觉得危险。她处事自如，心里却把所有人和事都贴上爱憎的标签，不对中间项妥协，要么对立，要么拥抱。所以她的朋友认识夏原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她充满色彩的灵魂。
她也乐意毫无计较得失地为朋友介绍更多的朋友，跨行的，同行业的，让朋友组建新的关系网。
韩觉仔细一想，他真的是认识了夏原之后，朋友列表里的数量才“井喷式”上涨。从三个变十一个？
“行了，事情解决了，我还得回去准备《歌手》半决赛的歌咧。”宋寅把酒瓶子放下，扭了扭脖子，一副要走了的样子。
“这下礼拜就比赛了，选曲还没定？”气质姑娘惊讶了。
“唉，我这愁死了，都不知道选啥歌，好一点的民谣早就被翻唱烂了，四四拍的一抓一大把，听起来都特么差不多。帮帮唱嘉宾也难找，一大帮子小兄弟、老兄弟要来凑热闹，这好几个人一起唱，这丫的不成合唱团了么。我都不知道咋整了。”宋寅蹬直了小短腿，伸了个懒腰。
解决了贾伦斯的问题，大家集思广益来帮宋寅解决问题了：
“唱流行呗。”有人提议。
“得了，歌只要稍微难一点的，就我们这些唱民谣的唱功，音准没飞就不错喽。”宋寅摆摆手，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原创写一首呗，一人唱一部分。”又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提议道。
“嘿，你这话说得轻松。我上哪找这样的歌去啊。”宋寅笑了。
“现在这里不是有个能写歌的么。”气质姑娘笑着说。
大家愣了一下，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韩觉的身上。
一直冷眼旁观的韩觉莫名其妙就成了焦点。
宋寅眼睛猛地一亮，一拍大腿，细着嗓子喊道：“上次一抱，你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