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房间里作为正派人物的孙副导演，则小心翼翼的很，听着韩觉的话连连点头。
韩觉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气势，笑着摆摆手说：“我也不是在抵制正反打，我就是觉得……它太单调了。”
韩觉前世在国内的电视剧剧组呆着，极其厌恶导演使用大量正反打的偷懒行径。一部国产电视到了正反打的镜头，其实就预示着【无聊】的开始。韩觉有时候会疑惑，为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作品一影像化了就显得无趣至极。
现在到了这世，韩觉学着当了导演，恨不得把剧本里的每个场景都拍得有意思，有解读的空间。
孙副导演见韩觉还没有盲目自大到一言堂的地步，于是字斟句酌道：“韩导，你看啊，正反打其实也不都是为了偷懒而出现的。除了让观众把注意力集中获取对话里的信息，它还是有其他功能的。”
韩觉正襟危坐，进入了学习状态。
孙副导演指着一些素材，滔滔不绝地开始传道受业解惑：“韩导你看，这里景别变小，表示主人公之间感情的递进。对话一脱离，景别再恢复正常，表示又拉开了距离……再看这个，虽然是正反打，但是角色是贴在了镜头的边缘的，气势上被对方死死压着，等几句对话之后，再慢慢回到镜头中间，这代表心理是经过某种转变的……”
韩觉一边听，一边做着笔记，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一直到再不睡就要耽误明天的工作了，韩觉才放孙副导演回去睡觉。
这样的授课场景其实经常出现。
剧组里的人见多了之后，也都不会在孙副导演疲惫地从韩觉房间出来后，用暧昧的目光看着他了。
孙副导演虽然没有自己的代表作，但确实功力了得，禁得起韩觉见缝插针的压榨，并且对剧组里的人际关系，拿捏得十分精准，有能力，便宜，没野心，又不惹事的副导演，圈内有口皆碑。孙副导演知道了韩觉是个不会导戏的导演，他就老好人一样地辅助。韩觉想学当导演，他也就老好人一样地教了。
韩觉自从当上导演之后，就如一块海绵似的拼命吸收着孙副导演的知识，很可能今天消化的内容，明天在片场就用出来。
韩觉常常在片场拍着拍着，突然就说【我又想到一个想法，大家来试试看】，然后把导演组和摄影组等主创头头、组长聚拢过来，快速商量一番，就折腾着把新想法给拍出来。
夏原他们对此一直纵容着，没有管。一是因为不差钱，二是理解韩觉的行为，并且给予支持。
但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就没法理解，因为韩觉一个拍脑袋的想法，当天的工作量就突然大增，简直累得要死，他们在私下里对此怨声载道的，一个个简直看到韩觉就烦。
韩觉一连请了三天假，大家在孙副导演好声好气地导演下，格外自在，恨不得三天内把剩余戏份全部拍完。但孙副导演也只是笑呵呵地拍些简单的镜头。
等到韩觉放假结束，回到剧组之后，依旧延续了他之前的【拍脑筋式】导演风格，一次次地折腾全剧组，一次次吹毛求疵地喊【NG】，甚至这次回来之后还变本加厉，态度上愈发强势。丝毫不担心被当成是坏人。
韩觉清楚，和和气气的好人是成不了好导演的。好导演对于艺术的追求，以及对细节和感觉的偏执，使其在片场一定是被人厌恶的。
接下来的几天，韩觉在片场没有骂人，没有打人，没有摔东西，但就是这样的韩觉，越来越让人觉得害怕。只有偶尔韩觉请假去魔都或去美利坚了，剧组的人就跟班主任请假了一般，虽然照常上学，但空气中满是自由的味道。韩觉一回来，整个剧组所有人又如履薄冰。
如果大家对韩觉的怨恨能够具现，每到下雨天，这个怨恨值就到了满点。
“唉，今天又要淋很久的雨了。”
“上次淋完之后我差点感冒了，你呢？”
“我还好一点，上次还好，可能上上次感冒过后产生抗体了。不过导演今天如果一拍又是半天的话，就彻底说不准了。呵，男人的自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东西。”
“嘘！你们小心点，这里到处都有夏监制的耳目……我现在只希望早点结束乡下的部分，然后去城里拍戏。”
“没错没错！”
“……”
演员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对台词，讨论演戏，就是扯闲话，聊八卦。
杰克正坐着和女主角商量着等会儿怎么演，听着身后不远处的窃窃私语，有心帮韩觉辩护两句，却也是没有办法的。
杰克感恩韩觉给予他拍电影的机会，进组之后，就一直任劳任怨地演戏，态度十分端正。就算是一次次泡在雨里为了韩觉那个玄之又玄的【感觉】而表演，杰克也并不怨恨韩觉。
杰克自己不抱怨，却阻止不了来自美裔演员们这些同胞的抱怨。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一个多月来，淋了太多的雨，淋烦了，淋怕了。
这场雨中的婚礼，已经不是第一次拍摄了。
在乡下拍戏的这段日子里，一旦是雨天了，不管大雨还是小雨，韩觉就会把剧组从旅馆里叫出来，拍这场婚礼。但这场戏拍了很多次，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和韩觉想要的感觉不一样。
乃至于乡下的其他戏都拍完了，婚礼也没有拍完，成为了乡下部分的最后一场。
现在剧组待在乡下小镇的旅馆里，基本上就等雨天拍这场戏。
但也不能因为这场戏没拍满意，就一直耗着，晴天的时候让剧组无所事事待这不走了。就算贾伦斯有钱，那也不能这么挥霍。
所以，夏原跟韩觉讲，今天如果没有拍完，就得先去下个场景拍戏了。等到这边下雨了，再载着剧组过来。
韩觉表示明白，也接受安排，所以今天就是韩觉在离开这片乡下的最后一次机会了，韩觉想今天就把这场戏给拿下。
今天，阴，有大风，有大雨。
“各单位准备了！”
韩觉招呼着剧组的人们，开始干活了。
第324章：工具
“CUT！”
“刚才那里滑倒得还不够自然！”
……
“CUT！”
“丝巾！让丝巾吹到脸上！”
……
“CUT！”
“珍妮！笑得再开心一点！”
……
“全体准备了！”韩觉拿起喇叭喊。
“导演！珍妮她快不行了！”
“……”韩觉顺着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就看到那位叫珍妮的中年女群演正虚弱地被人扶着。
韩觉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站起来对场内各就各位的演员们挥了挥手，喊道：“大家再休息十分钟！”
在路上淋着雨的演员们顿时一哄而散，那些穿着雨衣的摄影师和灯光师也连忙跑回挡雨棚里面。那位叫珍妮的女士则被扶去吃药了。
现在虽然已经春天，但是春雨落在身上也不好受，湿哒哒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被大风一吹，人就很容易感冒。
虽然场务和助理们都会及时给这些演员们递上毛巾，但不是所有演员体质都很好。因为是婚礼，请来的群演有老有小，一些体质不太好的演员们此时就冻地瑟瑟发抖，嘴唇都白了。
每拍一次，都需要演员们缓一缓，然后才可以进行下一次的拍摄。
所以一小时里未必能够拍上几次。
韩觉看着天色和降雨量也很发愁，感觉这样下去今天这次又可能拍不完。
“唉。”韩觉叹了口气，浑身烦躁。
患有强迫症的他十分不喜欢带着遗憾离开这里，但同时，他更烦躁想要的画面一直实现不了。
这段雨中的婚礼是《时空恋旅人》整片的一个经典片段，甚至是标志性段落。很多人看了这部电影之后，忘了开头，忘了结尾，却不会忘记这场雨中的婚礼。
韩觉也是这样，对这场婚礼的大部分镜头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就有印象深刻的好处。比如韩觉不用进行二次创作，可以找到合适的场景，选择合适的服装和道具，设置合适的机位甚至运镜方式。
韩觉一心一意期待前世的画面和感觉重现眼前。
所以韩觉孜孜不倦地追求脑海里的场景，从而在拍摄过程中吹毛求疵，严苛到了极点。
韩觉一严苛了，对他最不满的当属演员们。
如果是哪位主演或者哪位群演的表演不到位，喊停了，那他们也没话讲。可问题就在于韩觉一次次喊停，不是因为这里谁的衣服没有被风吹到脸上，就是因为那里雨伞破的角度不对。
在大家的眼里，韩觉这就是有毛病。
“见鬼了！裙子到底要被风吹成什么样他才罢休！风把衣服吹成什么样是我们能控制的吗？啊？”一位群演受不了韩觉几次三番神经质地吹毛求疵，一裹上毯子就开始吐槽了。
其他演员对这个项目也不陌生，也纷纷响应，开始无情地吐槽了起来。
“天呐！到底怎样他才会满意啊！珍妮发烧晕到摔倒了，他还说不够自然……我对韩觉彻底失望了。”
“嘘……你小声点……”
“我就是要让夏监制听到，好让她来管一管！谢特！我真的是受够了！我只是个群演而已！我才拿多少薪水，要让我受这苦！这钱还不够我买药呢！”
“这倒也是。”
这些背后的闲言碎语，韩觉也不是不知道。
杰克都冒着被骂的风险，好心来劝过几次，但韩觉说他并不介意。
韩觉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被演员怨恨的心理准备，虽然杰克是个例外，但总体状况并不出韩觉所料。与其得到满剧组的赞赏，他宁愿拍出自己想要的作品，得到观众和傻妞的赞赏。另外有了好作品之后，是不愁没有演员过来“主动受虐”的。
所以，韩觉对那些闲言碎语是不在意的。
【工具而已。】韩觉心想。
喊了休息十分钟，韩觉也休息。但他有自己的休息方式，那就是一个人坐到了角落里去，拿着一把口琴吹音乐。这样就权当缓缓大脑，调整状态了。
这是章依曼建议韩觉的，她说电影也是需要节奏感的，在拍电影的时候碰碰音乐，最好是符合电影基调的节奏，能够抓住感觉。
韩觉当然知道这样的建议必然是傻妞主动去询问其他导演或上网搜索过的，傻妞搜索这些是为了谁，韩觉心里相当有数，于是韩觉心里暖烘烘的，在电话里夸了傻妞一番，照做了。
韩觉选择带到片场的乐器是一个对他来说没接触过的乐器，小巧又方便的口琴。
在片场休息期间，韩觉就吹奏着前世或现世的音乐，偶尔也吹吹《时空恋旅人》电影的插曲《How Long Will I Love You》找找感觉。
韩觉虽然大部分吹出来的曲子欢快而活泼，但韩觉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喘不过气的低压气场，别人就不太敢靠近他。就连胆大包天的小周在剧组的时候也不敢和韩觉闹，或者开韩觉的玩笑。
韩觉对此也已习惯。
今天韩觉依然吹奏着口琴的时候，他就意外地感觉到了有人往他这边走来。
转头一看，是裴清。
裴清一手拖着一把折板凳，一手捧着一壶茶，款款走来。
韩觉只希望裴清拿着江湖人称第一杀器的折板凳，不是来打他的，但他还是迅速搜索了一下关溢的位置。没找到。
好在裴清不是来打韩觉的。
裴清把板凳往韩觉身边一架，就坐在了韩觉的边上，手捧着下巴，看着韩觉。
然而裴清虽然漂亮，气质好，但她又不是章依曼，韩觉没理由被看得不好意思，所以韩觉眼神瞟了一眼裴清就自顾自继续吹着口琴。
裴清静静地听着音乐。
韩觉把一个段落吹完之后，就主动停下来等着裴清说话。韩觉知道裴清过来不是单纯听音乐的。
裴清果然有话讲。
裴清说：“珍妮发烧了，等下要换一个演员么？”
韩觉思忖了一会儿，摆弄着手上的口琴，漫不经心地说：“没法换，只能继续拍。之前几个镜头里都有珍妮，现在把她换了就要把前几个镜头重拍。没时间的。”
“珍妮发烧了。”裴清直视着韩觉的眼睛，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只能继续拍。”韩觉也毫不退缩地看着裴清，重复了一遍他的决定。
“夏原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可能吧，但她不在，”韩觉笑了一下，“而且我是导演。”
裴清直直地看着韩觉。
第325章：上帝和导演
韩觉之所以和裴清讲这些话，并不单纯因为裴清是电影的投资人之一，还因为裴清在剧组是有职务的，并且很重要。
对一部彩色的电影来说，【控制颜色】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并且贯穿始终。从导演，美术设计，摄影师，调色师……各个环节都要把控着，缺一不可。
而在《时空恋旅人》这个剧组，关于控制颜色这方面的指令，摄影组组长阿曼达听裴清的话多于听韩觉的话。
夏原将裴清拉来进组，而非让她当个挂名制片人，作用就在于此。
色彩，构图，光线，在这方面裴清是专业中的专业人士，韩觉特别有自知之明，偶尔提出建议，被裴清头头是道地说法反驳了，韩觉也不气恼。他就安静把自己缩小，带着笔记老老实实学习，听课。
韩觉在前世工作的时候，知道最先进的美剧那边，剧组里会有个叫作【摄影导演】的职位。这个职位的作用是确保暂停的每个截图都像电影截图。
而到了电影，裴清发挥了类似的职能却不满足于【电影感】，她野心很大，希望每个截图都像名画。她企图让每一个画面，都可以直接拿去当屏保使用。而不得不说，裴清是真的厉害。至少在乡下拍摄的这些镜头单独拉出来，果真美得就跟风景油画一样。
韩觉佩服专业能力强的人。
善于学习的韩觉希望提高视觉审美，就让裴清帮他列出书单。
只是裴清不屑与此，她告诉韩觉：【培养视觉艺术这方面的素养，最快方法就是学习画画。这跟提高音乐鉴赏能力是一样的，听一百场音乐会不如学一门乐器。看一百场画展一百本画册都不如学习一下画画。】
然后裴清自告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