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没有规律，让普通舞者望而生畏，设身处地不知道该怎么跳。
山姆却如鱼得水，像一条深海鱼在深海般自由自在。
这不仅从他那一帧一动的强大技术里看出来他的轻松，从表情上也能看出。
像这种popping仿佛掉了帧的动作，幅度在一厘米之内，看似轻松，实际上难度极高，消耗极大，但从山姆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没有专心致志的表情，也没有【我要控制肌肉】的表情，而是露一口大白牙，嬉皮笑脸地和观众用眼神互动。
大家一边欢呼一边笑，大家笑得越开心，山姆就越来劲，一下朝观众做鬼脸，一下朝韩觉挤眉弄眼地挑衅。
韩觉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跃跃欲试。
他盘腿坐到了地上，跟观众一样欣赏着山姆的舞蹈，只不过他拿得是贵宾席。
韩觉觉得山姆是真的强，可以说是他现实中看到过的最强舞者。他注意到山姆即便是在玩，但整个人的状态仍然在音乐里，且不放过一个细节，用小关节、小幅度做着动作。比如上半身收的时候，脚后跟会悄悄抬起，一点一点地撩着细碎的鼓点。熟稔得就像这是他的专属曲，而不是随机的。
过了一会儿，音乐十分突兀地一改激烈，变成了悠长，山姆的动作也瞬间变速，放慢，双手张开，如乌贼在慢慢游动，软若无骨的双手和他那健壮的体格形成了显著的差异。
现场观众顺势“哇！”了一声。
几秒后音乐变化，之后二十秒内在猛然变快和猛然变慢之间来回切换。明明是随机选出的曲子，而山姆依靠丰富的经验，未卜先知般在每一次的切换中，向大家展现了律动、停顿和变速的艺术。
观众就“哇！”，“哇！！”，“哇！！！”停不下来了。
唐野用力鼓着掌，满脸通红，屁股跟做在针上似的按捺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叫？”小周十分不解，“那个动作难度很难高？还是大家配合一下随便喊喊的？”
以往看节目的时候就很奇怪了，他经常能看到舞者做出一个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的动作之后，他边上围观的舞者们就激动地一下子跳起来，大喊大叫。
简直莫名其妙嘛！那些动作看起来不难，大家兴奋的阈值也太低了吧！
“你别说话了！”唐野理都懒得理小周。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大抵就是这样了。一个在内行眼里妙到不行的动作，外行根本看不懂。
“说说看嘛。”小周用胳膊碰着唐野。
在第五次拍开小周的胳膊之后，唐野终于喘着气给他解释：“这是随机放的音乐，套不上【万能卡】！谁都不知道音乐下一秒会怎么样，只能预判！山姆那些动作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配合音乐，快的快，慢的慢，都契合音乐，恰到好处！这是经验和技术的完美结合！”
说完，唐野又扭过头去一眨不眨看着山姆的舞蹈，高声欢呼。
所谓【万能卡】用行话解释，就是指通用性很强的套路。
一般人听歌听曲，听旋律，听歌词，这些不一样，那么歌就不一样。舞者不是的，一首歌到了舞者的耳朵里，听鼓点，点速率，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样的拍子。而大多数歌曲的【一二三四】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只要不是遇到变化极不规律的曲子，【万能卡】就多半能套上。所以即便在斗舞的时候，听到随机的歌曲也能不至于完全当场创作。
这次韩觉和山姆的对决，打碟师很坏的用了一首变化诡异的曲子，【万能卡】用不上。
有句话讲——音乐是舞蹈的灵魂。技术在舞蹈中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但在音乐性和感染力面前，技术是要稍微让让道的。一旦做出的动作不契合音乐，那么舞蹈再漂亮也是不行的。
在这样一曲变化多端的电子乐里，舞者想要跳出符合音乐性的舞，展现质感，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山姆就做到了。
小周听完唐野的解释之后缓缓点头。
【原来这人这么牛？！】
作为一个半成品练习生，看着不远处山姆收放自如的舞蹈，和周围一惊一乍的舞者，小周总算是有点感受到偶像和舞者的不同了。
在心里赞叹了一会儿山姆之后，下一刻，小周就很为韩觉担心。
在小周的记忆里，韩觉普通的一天就是早上六点起来，练唱两小时，运动一小时，写曲子到中午，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花上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的时间，下午偶尔跑商演，偶尔练习乐器，傍晚那段时间则用来练舞，练完吃晚饭，晚上的时候就画画、看书、谈恋爱，有时候也写点剧本。
【老板到底行不行啊……】
曲子进行都尾声，属于山姆的时间差不多了。
主持人老高是声音在一旁响起：“好的，最后五秒！”
“……”
“三。”
“二。”
“一。”
“韩觉！！！”老高用力呼喊韩觉的名字。
音乐还在继续，但山姆已经停下了动作。
在做了个动作收尾之后，山姆便把场地让给了韩觉。
现场上千双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韩觉。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韩觉慢慢起身。
第558章：看见音乐（下）
全场所有人鼓着掌送走了山姆，然后眼睛发亮，期待万分地看着韩觉。
由于山姆才刚跳完一支世界级的即兴舞蹈，状态有如神助，如果韩觉出来跳的舞和山姆不在同一水平，那么断档的感觉会十分明显，在过高的预期下，失望也会加倍，就算是搁平时还算不错的舞，此时也只能收获更少的赞许。
“哥！加油！”顾凡坐在最靠近韩觉的第一排，大喊。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紧张和担忧，有的只是满满的对韩觉的信心。
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韩觉有强烈的自信，哪怕韩觉即将要面对的人是世界级的顶尖舞者。
……小黑屋……
【我不是因为他是我哥所以才对他有信心的。以前，我刚到公司的时候，我哥已经是我们公司所有舞蹈老师的爱徒，不对，应该说，他是所有教过他舞蹈的老师们的爱徒。因为董事长有时候也会请职业的舞者过来教舞，他们教过之后都会劝我哥去当职业舞者，但是他嫌钱赚得少，不肯去，哈哈哈哈哈。】
顾凡笑了一会儿，然后拜托节目组帮他把后面的笑剪掉。
【反正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在课上总拿他来给我们当教学示范，有时候老师请假，都是我哥来教我们。但他经常不跟我们一起练习，上课也是大概一星期来上一节。那时候我年轻，还不服他，觉得他不过是靠天赋吃饭的，这么骄傲，迟早吃完，我努力点一定要超过他。但是时间过去，我虽然进步了很多很多，但是依然追不上他。我就奇怪啊，这天赋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后来我跟他关系熟了才知道，老师教的东西他基本上都学完了，他不去上课，其实是在练别的。练习的内容也不特别，有时候是关在练习室里把一个动作跳上几千遍，有时候是跟着老师出去，跟人斗舞。他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练习，斗舞，练习，斗舞，练习，斗舞……】
顾凡说一个词就歪一下脑袋，说了几十遍之后，轻笑一声，停了下来，然后他心平气和说：【后来的这些年，只要看我哥的身体和技术，我就知道他一点都没有松懈。所以我觉得就算是遇到山姆，我哥也不会输的。】
……
在急促的音乐中，韩觉扭头跟顾凡点了点头，然后撑着双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按了按头上的鸭舌帽，慢慢悠悠地走到场地中间。
韩觉没有立马动作，而是仰头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抬起张开，像是拥抱天空。
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看着韩觉，也等着韩觉。
几秒之后，伴随着呼气，韩觉缓缓将双手放下，放下。
然而当双手还没完全放下的时候，音乐在此时瞬间变化，突然激昂，韩觉似乎就等着这个点，身体突然绷直，双手猛地一抖，进音乐了。
仅仅是一个动作，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所有人的心里，让围观者的心脏咚咚作响。
“哗！~”
原本安静的现场，瞬间燥了起来。
韩觉之前和唐野斗舞对决的时候，先是复制一个个舞者的动作，没什么连贯性，上一个动作是Popping，下一个动作立马就是Locking，走的是都市（Urban）舞者的路子。后面的后翻停顿，和一心四用，展现的是身体素质和天赋的碾压。
底细还是让人看不出来。就像唐野说的那样，韩觉给人的感觉就是藏着了。
这次韩觉没藏了，功力全开。
纯Popping舞者的强大技巧一展无遗，让一块肌肉动，就绝不会让其他地方的肌肉动，这份控制力惊呆了众人。这还不算完。干脆利落的肌肉震动（Pop），和连续震动（Vibration），加上时不时的顺滑丝柔般的WAVE，从开始到现在，音乐里的每个或细碎或明显的细节，他一个也没放过！
卡点，卡点，卡点……
舞台张力扑面而来！
“哗！~”
“哗！！~”
“哗！！！~”
观众们也跟着韩觉的动作，欢呼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边的欢呼一声未平，另一声就准备起了。
唐野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盯着韩觉，一瞬都不敢眨眼。身子因为亢奋，开始了轻微地颤抖。
周围有的人在大喊【我草！】，有的人在搓头皮，有的人抱着双臂战栗不断。
舞台中，韩觉始终面无表情地跳着舞。
Popping里关于【停顿】的表达有无数种方式，每个舞者表现停顿的质感也有无数种。
韩觉的停顿就只有一种感觉，干净。
不仅是因为韩觉在动作上干脆利落，也因为他对音乐的恐怖把握。
因为在这样的音乐里，稍不留神就会停错。韩觉明白音乐对于舞者的重要性，所以在山姆表演的时候，韩觉一边欣赏，一边在分析着音乐。韩觉没有山姆那么丰富的经验，可以蒙出变化，瞬间做出反应，但韩觉也不慌，因为他自有优势。韩觉本职就是一个音乐人，还是制作人，于是他从舞者的身份脱离出来，切换到音乐制作人的身份，直接抓音乐逻辑，分析，理解。因此哪怕才听了半首，他也已经大致明白了曲子的结构。等到他的部分，做出的很多动作，也就能够看似不可思议预判性地卡到点上。
虎哥和木子这两个裁判也跟观众没什么两样，看着韩觉的舞，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的。
到了音乐突然从激烈转平静的部分，韩觉也骤然变速，双手连成一条顺滑的丝带，在空中游荡。
“嘶！”唐野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认出了那是液体风格（Liquid Style）。
液体风格和电流风格（Wave Style）有所不同，电流风格的基本功和基本技术是靠一个个关节或身体部位突出移动，挨个传递然后快速连接起来达到的，宛如有电流在体内乱窜。
而液体风格则像水在体内，一般是用手或手臂直接甩飘带的感觉，经常是双手掌尖相对，形成一个闭环，然后在身体周围穿插流动。
液体风格小众是小众，但玩的人不算少，然而他就没见过有人能玩出韩觉这样的质感。
到了音乐连续变化部分，韩觉游刃有余地在两种极端的音乐里切换速率，动作流畅至极，完全没规律且中间没有连接痕迹，从头顺到尾。
山姆在对面咧着嘴，笑着，不断朝韩觉比划着大拇指，鼓掌。
观众们的欢呼声也几乎是没停下来过。
但他们的一些人越喊越是感到无力。
关于如何描述舞者的才华，大致有这么两种形容。
一种是让人看了想学舞，比如山姆这样。山姆笑嘻嘻地舞，自由自在，举手投足无不挑逗着观众的情绪，让围观的舞者看了就想跟着一块儿跳，让路人心痒痒恨不得立马报名学舞。
另一种则是让人不敢跳，比如韩觉这样。从开始到最后都展现着何为天赋，让围观者惊叹声停不下来，血淋淋地诉说着人和人的差别。让围观的舞者不敢班门弄斧，让路人心生绝望，觉得自己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练上一辈子也跳不成这样，舞蹈果然不是普通人玩的，告辞告辞。
“太强了。”唐野感觉自己的心气在慢慢泄去。
“哪里强了？”小周问唐野。
唐野怔怔地看着韩觉，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韩觉的强，已经强到让人直接看到音乐，强到让唐野失去了追赶的勇气。
像唐野这么想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尽管这样的对决完全应该收费观看，能现场看到这样一场对决，是他们的幸运。但是现场看着这样一场对决，他们又觉得不幸运。因为看了这样的舞，是能让人怀疑自己的。
舞蹈结束，韩觉果然从头卡点卡到了尾，等停下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喘了喘，体力仍有剩余，仿佛再比几场都不在话下。大家虽然是乐意看的，但精彩且免费的对决，没有再继续了。
韩觉抬起头的时候，两个裁判和山姆已经走到边上，要跟他击掌。
裁判们只是说着牛比，让韩觉以后找他们去玩，除此之外并没有发表什么鼓励和赞许。因为韩觉这种等级和实力，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们假惺惺去鼓励了。
当韩觉停下之后，全场响起了最最热烈的欢呼。
“韩觉！”
“韩觉！！”
“韩觉！！！”
这是比对决之前更响亮的呼喊。
其中偶尔也有人喊他【卡点狂魔】，【神仙】，【妖怪】……
韩觉退回顾凡的身边，和顾凡打了招呼，周围的舞者纷纷站起来要跟韩觉握手说话。
对决结束，裁判们并没有进行评判，但大家不在乎了。
这场对决对韩觉和山姆来说，输赢已经不是重要的事儿了。
当掌声和欢呼声渐歇，舞者们散发着无尽的惆怅：
“开挂了！绝对开挂了！这让人怎么活？我就问，怎，么，活？唱歌、做音乐、拍电影、谈恋爱……现在舞还跳成这样，到底给不给人活路了？”
“我就想问问他一天花多长时间练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