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野看了一圈，台下。他说：“我现在这样说，不是想要打那些人的脸。不是的。因为他们是对的。”
“他们是对的。一年前的我确实是个自大到不知好歹的人，我的遭遇只不过是为我自己的行为买单而已。我当时不清楚这一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我。我当时已经快放弃舞蹈了。后来是韩觉老师点醒了我……我当时是去骂他的，但很快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因为他说，这个世界没有义务对我好，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就以为是主角。想靠跳舞成名，结果输了一次就躺倒不动，那说明我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跳舞，既然不想跳舞的话，干脆就乖乖躺好，放弃跳舞……”
唐野说到这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他的眼圈红红的，但由于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不断淌下，让人分不清有没有泪水流在其中。
唐野看着镜头，用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心情而颤抖的声音，说：“现在，我站在这里，想跟他说——我是喜欢跳舞的，韩老师。”
说完，唐野紧抿着嘴，高高举起冠军奖杯。
此时舞台背景响起了音乐，正是韩觉的那首《Believer》，也是唐野今年海选时用的伴奏。
【Pain！You made me a，you made me a believer，believer（痛苦之中！是你让我成为一名信徒！）】
……
……
关溢放下平板，关掉了最后一期的《这才是街舞》。
唐野举着奖杯的画面随一片片弹幕一起变成了黑色。
看完节目之后，特别是看完最后那段冠军感言，关溢终于有些明白唐野为什么到了【祥云】广告的摄影棚之后，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替身工作。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感恩。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当时心情激荡地说出那番感言，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必然会感到难为情。尤其是想要隔屏喊话的人就生活在身边，那感觉会更让人羞耻。
如果小周听到了唐野的担忧，一定会哈哈大笑，然后想跟唐野讲：你真是想太多了！老板不仅不上网，他就连自己出演过的节目都不会关注，所以你那个感言根本不用担心被老板看到。
但韩觉在拍广告的这段时间，小周已经既踌躇满志又忐忑不定地去拍他自己那部短片了。所以唐野没能听到小周的安慰。
关溢尽管接下来还能见到唐野，但关溢也不会说。哪怕他现在暂时是唐野的经纪人。
现在的唐野，已经是韩觉工作室的一员了。
唐野在【祥云】的广告里完成工作之后，犹犹豫豫地问韩觉，能不能把他签下来。
韩觉觉得可行，因为恰好接下来的演唱会需要伴舞。他问关溢怎么样。
关溢当然觉得可行。
从实用性来看，不管是外出表演，还是拍摄音乐短片，又或者开演唱会，拥有一支御用的舞团对韩觉来说，是很有必要的。唐野的舞蹈资质，毫无疑问是顶级的。再从商业性来看，唐野是《这才是街舞》新出炉的冠军，人气正旺，不管是参加节目，还是拍广告，又或者办舞蹈巡演，派出去带队表演【忍者舞】和【假面舞】，那都是很容易赚钱的。这一秒签下，下一秒就能赚钱，很有商业潜力。
综合一番，签下唐野也就顺理成章了。
人生啊。
关溢心里微微感慨。
关溢没想到当初《街舞》的那个小丑舞者，现在会成为工作室的一员。就像他当初也没想到，他会和韩觉出来自己开设工作室。也没想到一个不靠谱的临时助理，会成为韩觉的徒弟，如今更走在导演的路上。当然最让关溢没想到的是，他将以如今这番面目，去见接下来他要去见的那个人。
关溢离开办公室，下楼，驾驶着公司配给他的价值不菲的豪车，来到了一处茶楼。
在这个茶楼的隔壁一条街，恰好是【金沙】大楼的所在地。
第612章：熟悉的名字
【金沙娱乐】底蕴不深，但背靠资本，资金异常充足。影视，音乐，才刚入场就什么都想插一脚。尽管赔的钱比赚来的多很多，但名头是彻底响亮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不怕赔钱的主，要么脑子不好钱多了没地方烧，要么所图甚大。
【金沙】第一个大动静，就是成功从老牌公司【蓝鲸】手里抢下韩觉。
随后金钱开道，用肉眼可见的资源源源不断往韩觉身上堆。第一张唱片、第一次演唱会、第一部电影、第一支广告，都在半年内完成。那阵子铺天盖地都是韩觉。圈内一些艺人一边骂着韩觉白眼狼，一边暗地里羡慕。
哪怕韩觉后来迅速凉了，【金沙】的姿态也很好看——他们依然养着韩觉，并时不时匀点资源给他，把韩觉放到镜头前溜溜，让大家看看他们【金沙】虽然钱多，但不是没有良心的资本家。他们对韩觉是仁至义尽了，无奈韩觉自己不争气而已。
效果极其到位。
一个韩觉倒下了，马上就有千千万万个“韩觉”想站起来。
【我如果是韩觉，绝对绝对不会跟他一样没脑子……】
【如果那些资源给我，我早就……】
【那些资源与其便宜其他傻子，还不如给我……】
他们这样想着，直接或间接地去接触【金沙】，想成为另一个“韩觉”。
而【金沙】也没闲着，找到那些他们垂涎的人才，说：
“我们会像当初捧韩觉那样捧你。”
“我们没有事先考察韩觉的心性，犯了个错，不过代价还算小，只是几千万而已。如果你来我们这里……”
“我们【金沙】虽然经验不足，但我们有的是上升机会。恕我有话直说，您在这里实在是太屈才了。”
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几年，而买一个人才，只要几天，甚至几个小时。
【金沙】一边培养自己的新人，另一边从其他公司疯狂挖人。艺人，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只要有实力有潜力，【金沙】统统都挖，几乎无往不利。
尽管【金沙】才成立八年多点时间，却已然走到了绝大多数娱乐公司的前面，成为了业内的庞然大物之一。
可惜的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头顶，已经没有了张经理的位置。
“张主管。”电梯旁，人群里有年轻的职员跟张近山打招呼。
张近山点了点头，然后站在电梯门口前，静静地等电梯来。
他其实看到了曾经的下属。下属玩着手机，不知道是看到他之前就在玩，还是看到他之后才玩的。
不打招呼也好。
不然听着曾经喊他【张经理】的那些人现在喊他【张主管】，他一天的心情就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叮——”
电梯来了，张近山没有先往里面走，而是等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他才往里面走。
张近山要在三楼下电梯，如果太早走进电梯的话，到时候需要从里面挤出来，特别麻烦。
他刚踩进电梯，电梯就“嘀——”地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刺耳，让人凭空心慌。
张近山愣了一会儿，不怕丢失中年人最宝贵的面子，迈一步，踏出了电梯。
电梯不再叫了。
电梯里的人从始至终都没人说话，发呆的还在发呆，吃早餐的在吃早餐，看手机的依然在看手机。
镀了铜印有【金沙】艺术字体的金属电梯门缓缓合上，把里面的人往上运。
透过反射，张近山在门上看到了外形被扭曲了的自己。
矮矮的，肥肥的，一身失败者的暮气。
张近山理了理头发，又抚了抚肚子上的肉，嘟囔一声：“真老啊。”
今年四十岁的他，仿佛看到了六十岁的自己。
张近山是【金沙】成立之初就已经在的元老级员工，几年下来，为【金沙】培养出几个赚大钱明星，贡献很大，能力也很强。从经纪人转管理层之后，更是顺风顺水，从主管到部门副经理，再到部门经理，意气风发，升职速度极快。以章耀辉为模板的他，下一步准备争取去分公司统领大局，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拢高层关系，为进入公司上层做准备。
然而【金沙】不是【艾都】。
【金沙】从诞生之初就流淌着资本的血统，崛起的过程又是走捷径得来的，内部浮躁得很，派系林立，十分复杂。上层不断知人善任——安插党羽，依照员工忠诚度提拔员工——任人唯亲，亲切地成就员工梦想——扶持势力。
张近山一路升迁，自然也是站过队的。
韩觉离开【金沙】后，基因突变式地大放光彩，舆论对【金沙】很不友好，仿佛他们成为傻子，五年下来一点都没发现韩觉的才华。【金沙】层层追责，追到了张近山的头上。张近山靠稳扎稳打的成绩走上来的，暂时没有伤筋动骨。但被敌对派系抓住这点，终归是影响到了一时的风评，当时一个近乎囊中之物的升迁机会就从张近山的嘴边溜走了。
真正让张近山断了升迁之路的，是后来韩觉被曝光要拍电影，张近山随之而动的捧杀计划。
韩觉出道的那一年，大量的关注涌向他，但他实力和心性配不上人气，捧得越高人越危险，一个不慎，一跌就直接跌死，这叫捧杀。近距离看着韩觉一点点坠落的张近山，对捧杀并不陌生。
但张近山没想到的是，假如对方拿出的实力完全经得起之前那些关注和赞美，那就不是捧杀了，叫资敌。或许他是想到了的，但打从心里不相信。因为当初韩觉惨败的第一次出演电影，就是张近山给韩觉安排的。张近山清楚韩觉当初在片场的所有表现，所以他觉得计划不会失败。
但事实就是，张近山的计划失败，捧杀变成了资敌。
张近山暗中发力，给《时空恋旅人》引来了大量的关注。然而电影一首映，一片盛赞，再一上映，口碑和票房双收，【金沙】又一次被拎出来群嘲。韩觉在专访里讲，他在消沉的几年里学习音乐制作，也自学了电影拍摄。
【金沙】高层这回是真生气了。张近山被打发到了练习生部门，当一个主管。
“张主管。”
“主管。”
张近山走进三楼的办公室，职员偶尔有几个肯和他打招呼问好，其他的各干各的，该干嘛还是干嘛。职员的年纪大多比张近山年长，零星有几个比他年轻，却也年轻不了多少岁。
张近山回应着跟那些跟他打了招呼的，坐到位置上。他的办公桌摆放在办公室的最前方，面对着下属，能直接看到大家在干什么。
他们有的人在听歌，有的人在睡觉。有的人位置还是空的，对外说是去寻找好的明星苗子，但实际上是一些高管的关系户，只领工资不上班，这种专吃空饷的人大概有近二十个。
这样的风景，张近山已经看了快半年了。他什么也管不了，也什么都不想管。更没有抱着培养出一个天才，然后杀回决策层的念头——那是电视里的情节。
张近山是来养老的。
哪怕他才四十岁。
【金沙】念在张近山对公司的初期贡献，虽然把他放到了这里，但薪酬不变，等于是让张近山提前养老了。
以张近山的能力，也不是没有猎头找上来过，但都是些前途未卜的小公司。张近山背负着房贷、保险、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养老院费用……不敢轻易辞职。
要问他快乐不快乐，张近山多半不会回答，因为快乐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是，活着。仅此而已。
张近山打开电脑，苦恼着如何消磨这一天的时光。
首先浏览网页，依然习惯性点进了娱乐版块的新闻。
【章依曼和章耀辉宣布加盟湘南电视台的亲子旅游综艺《一路有你》】
张近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哟呵一声，好奇地点了进去。
《一路有你》号称是成年版的《英雄去哪儿》，由四位父亲带着各自的子女一起旅游。父亲或孩子里，有一个是艺人，或者两个都是艺人。
上个月的【金曲奖】张近山是看过的，章依曼成为华夏最年轻的歌后，风头一时无二，【艾都】的股票连连上涨。人们都在等章依曼的下一个动作，没想到竟然等来了父女一起去旅游的新闻。
真是人生赢家啊。张近山心情复杂地感慨一声，觉得人生的无常也不过如此了。一个是【艾都】首席执行官，一个是【金沙】清冷角落的小主管。曾经拿章耀辉当职业模板的他，现在甚至没法作为章耀辉的对手上桌。
张近山好奇成为【艾都】掌舵人的章耀辉，怎么会有时间、有兴趣参加真人秀节目，于是他点进下面的采访，看到章耀辉讲：【我觉得我陪伴家人的时间太少了。小曼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陪她，现在工作也多，但不像以前那样忙得家都回不了，所以我更打算多花时间陪陪她。之所以参加这个节目，一方面是陪小曼放松，另一方面，是打算借此机会向其他几位爸爸学一学怎么和子女相处。】
张近山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个还不知道自己老爹被降了职的儿子。现在工作清闲的他，本该有了更多陪伴儿子，但张近山仍然在儿子面前做出忙碌的样子，早出晚归，哪怕周末的时候在外面闲逛也不回家。因为他实在不敢让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由英雄变成一个失败者。
张近山呼出一口气，关掉页面，看向了下一条新闻。
【《这才是街舞》总决赛，韩觉倾力助阵，顾凡战队的唐野夺得冠军】
又是两个熟悉的名字。其中一个他更是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的张近山，看到韩觉的名字已经不会恍神了。
点开新闻，里面说的是《这才是街舞》的总决赛概况。张近山没有看过比赛，但看到文章里存在感满满的韩觉，张近山不怎么惊讶。他只是感慨。当初料到韩觉保持锻炼，是盼着有朝一日重新展示舞技。现在展现出来了，展现的还是世界顶级的舞蹈技术和舞蹈编排。
音乐、电影、舞蹈。
【这得耐住多少寂寞啊。】张近山啧啧称奇。如果早知道韩觉自学到这种程度，当初他也不会想着用降低了的合同把韩觉逼出去了。早知道……
张近山笑了笑，没有再去想什么早知道。
磨磨蹭蹭浏览完新闻，看看时间，再过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