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营的安置也都依托着这些废墟。
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的,这边安置好难民营后,自然还会有更多流离失所的人赶往这里。
时间慢慢度过。
已经来到了深夜。
李少杰很疲惫的和老婆回到了搭建的简易屋内。
安静下来以后,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的哭声。
心乱之余,听闻这哭声也属实睡不着,李少杰便走了出来。
随便转一转,李少杰便遇到了师兄费萨尔。
费萨尔刚起来。
连续数日的疲惫,睡了一觉后,晚上回想起一些事儿,便再也睡不着了。
两人对视一愣,旋即都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不远处的废墟之中。
废墟的旁边有一架新运过来的钢琴。
有几个同样睡不着的小朋友,正好奇的抚摸着钢琴。
“师兄,来弹一首?”
李少杰笑呵呵的邀请着。
“给孩子们表演表演?”
或许,弹起钢琴,可以让师兄暂时忘记一些苦闷。
费萨尔愣了愣,苦笑的摊开手掌。
李少杰沉默了。
如果没人说,李少杰完全不会相信这是钢琴家的手。
“Jay,阿法拉毕蓝死了。”
费萨尔眼睛红肿。
李少杰捏了捏拳头。
这个名字之前听起过。
师兄原本孤身一人。
这个名字,是师兄经历了生离死别后,开始在自己国家内义演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女人。
也是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彼此之间有共同的痛苦,和师兄互相取暖。
这段时间来,也是一直和师兄奔赴在各个难民区中。
若非是她,师兄恐怕只会更憔悴。
但好不容易回到大马士革,但没想到,就遇到了空袭。
本来两人相安无事,但在救助其他平民的时候,被坠落的钢筋扎穿胸膛。
李少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上天将一切苦痛都倾注给了自己的师兄,但偏偏还要他继续活着。
用力的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沉默无语。
而此时,周边废墟附近的帐篷中,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听得非常渗人,令人忍不住去想。
究竟是怎样的人生剧痛,可以令人发出这魔鬼一般的哭嚎与嘶鸣。
但李少杰知道。
这样的悲剧,在这个国家,有着上百万起。
而流离失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里甚至只是一个缩影罢了。
“我很后悔,没有对她好好的表示爱意,是我忽略了她。”
师兄的泪水又忍不住的流淌而下。
经历了打击,尚未走出阴影,费萨尔虽然和毕蓝相互依偎着取暖,甚至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因为现实的苦难,也从未有心情开口风花雪月。
可此时,费萨尔非常的后悔,无助。
“放心吧,师兄,她一定懂的。”
李少杰拍了拍费萨尔的肩膀。
“她一定也不想看你这么折磨自己。”
两人再度沉默。
周围的哭声依然在回荡着。
而师兄也蹲在地上,耸动着肩膀。
钢琴旁的小孩子们似乎也受到周围悲伤气氛的感染,变得有些沉默麻木。
悲伤是会传染的。
摇了摇头,李少杰坐在钢琴凳上,突然问起了费萨尔。
“师兄,你知道莱尔斯塔勃的诗篇么?”
费萨尔一愣。
“他说,爱情的歌声,是可以穿过深夜,传递给心爱的人的。”
李少杰露出了一个笑容。
“充斥爱情美好的小夜曲,会化身夜莺,飞向冥府之门,即使横跨阴阳,也会将心意传递。”
费萨尔呆住了。
李少杰顿了顿,便继续开口道。
“师兄,我们是音乐家。”
“要用音乐家的方式来表达。”
“我想……把这首曲子,送给你来演奏。”
第348章 诚赠《小夜曲》。
李少杰深知,这个时候,什么语言都是多余的。
既然有钢琴,那么,音乐家,就要用音乐家的安慰方式。
师兄深陷苦痛难以自拔。
而周围传来的哭声,也令人更加压抑。
此时如果想要“娱乐”,无疑会更戳中他们的痛点。
因为,他们刚失去家园,刚失去挚爱。
但实际上,不只是师兄,他们反而更需要“娱乐”来治愈伤痛。
而如果一味的去烘托悲伤,反而更不好。
所以,选曲上,不宜过于轻松快乐,但也不能搞太悲的火上浇油。
“安静”“平稳”中还能蕴含美好的小夜曲,无疑便是最好的选择。
小夜曲,是一种音乐体裁。
一般,都是用于向心爱的人表达情意,倾诉爱情。
一开始的小夜曲,是男子夜晚对着情人窗口唱的歌。
而小夜曲这种起源于中世纪欧洲骑士文字的音乐体裁,也区别于夜曲。
实际上,像是国内的著名民歌《小河淌水》,以西方的音乐体裁来论,说是小夜曲也没什么毛病。
“月下情歌”无疑是最好的解释。
缓缓的,李少杰弹起钢琴。
四小节模仿吉他的起步节奏,稍微轻盈一些,但并不算很活泼。
音符的递进,被李少杰处理的很慢,很柔和。
费萨尔愣了愣,这d小调的半分解展开,安静而抒情,1645的和声走向非常的温柔,四三拍的节奏,充斥一种生命力的律动。
在黑暗的夜晚之中。
在破败的废墟之中。
优美的小夜曲轻盈荡起。
周围的环境,与优美的音乐,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
本该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中响起的绝美乐曲,此时却出现在了满目疮痍的城市近郊。
而最不该响起如此美妙乐曲的破败大地,却响起了这样的乐曲。
乐曲的观众,也变成了最难以欣赏到艺术的难民。
在这样的地方,能够欣赏这样的音乐,无疑是奢侈的。
可这里,却是最需要艺术人文关怀的地方。
周围隐约的哭声,在音乐响起后,似乎慢慢停息了。
阐释着美好爱情的乐曲,变成了爱人温柔的手,静谧优美的抚平内心创伤。
音乐跨越了时空。
仿佛像是阿波罗之子,俄耳浦斯演奏的乐曲一般,就连石头都为之流泪,美妙的音乐甚至穿越至冥府,打动了冥河的艄公,驯服了三头犬,就连复仇女神与冥王冥后都为之感动。
可俄耳浦斯救不了死去的欧律狄克。
失去了挚爱亲朋的难民,也找不回那些逝去的亲人。
在人性毁灭的地方,音乐能做到的事情似乎也很小。
可是,歌曲仿佛有着生命力一般。
安抚着悲伤的人。
这些悲伤的人们,就像失去了欧律狄克的俄耳浦斯一般。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俄耳浦斯,也想随着妻子一起去往冥界,可冥河的艄公却不肯将还活着的他渡过河去。
俄耳浦斯,也只得一个人返回人间。
从此,他失去了一切的兴趣。
死后的尸体葬在奥林匹斯山麓,那里的夜莺比任何地方的鸟唱的都好听。
阿波罗送给俄耳浦斯的七弦琴,升入了夜空,点缀天穹。
被后世称为天琴座。
命运的兜兜转转,似乎又重回了现代。
就和俄耳浦斯一般。
失去了亲人,又成为了难民的师兄,备受煎熬。
曾经幸福的生活,如今现实的低语。
强烈的反差,让他真的恨不得也一同前往死亡的国度。
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优美的乐曲最大的作用,不正是想让遭受苦难的人们知道,这世界还是有美好的,美好的东西也会属于你们。
希望的光芒,并不会消散。
以反恐之名掠夺利益,带来毁灭的恶魔,终有一天会被天使审判。
发动代理人战争亵渎他国主权,肆意空袭的畜生,即使再强大,最终也只会被送上餐桌,成为砧板鱼肉。
李少杰认为,艺术的救援,虽然力有不逮,但起码不要让一个悲剧,扩大成无数更大的悲剧。
活着便是幸运,活着便是一切。
活着才有更大的希望。
而起码,李少杰希望这些苦难的人,能够跨越悲伤,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
在废墟之上,静谧的夜晚中,只有如夜莺般歌唱的钢琴声。
传播的并不远,但这一批的难民数量也暂时并不多。
与悲伤同样会传染的,是安心。
乐曲的波澜色彩开始变换。
那是一种安详的热情。
可以感受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心,不会令人反感的关怀。
美好的事物,总能带给人治愈。
祥和优美的小夜曲,像是黑夜女神的低语。
原本不断起伏的啜泣声,也消失不见。
仿佛是哭累了,安静了下来。
心灵与肉体极度劳累中,受到这样的安抚后,也终于缓缓的睡了过去。
夜空重回安静。
废墟之中,风也似乎安静了起来。
费萨尔的脸色稍微好了不少。
虽然仍旧心痛,但紧绷的感觉已然放松了下来。
费萨尔很想学这首小夜曲,想将这首小夜曲弹奏给更多的人听。
当然,也想为那些只活在自己记忆里的人们弹奏。
“师兄,这首曲子,是我送给你的。”
弹奏完毕后,李少杰轻声的对费萨尔说道。
“我知道师兄你的想法,不过,师兄你是钢琴家,是个音乐家,有时候,音乐家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有时候又很多。”
费萨尔沉默的点了点头。
是啊。
如果去救助难民,实际上,以自己的实力,真的救不了几个。
可是,如果身为音乐家,呼吁国际社会关注的话,是真的可以拉到援助。
而且,利用音乐,在难民中进行教育,可以让这些无辜的儿童们,身心健康的成长。
孩子们,才是一个民族的未来。
不要让孩子们,因为战争的原因而堕落。
李少杰想说的,自然便是如此。
“已经很晚了,早点睡吧。”
闻得李少杰的话,费萨尔点了点头。
通红的眼中尽是疲惫。
费萨尔知道,自己不能一味的沉浸在悲痛之中。
因为孩子们还需要自己,自己国家的人民,也需要自己的音乐,去抚慰他们的伤痛。
像李少杰所说的。
音乐家或许做不了很多事情,但也能做得来很多事情。
李少杰郑重的将小夜曲的曲谱递给师兄。
曲谱很精致,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
费萨尔内心泛起了温暖与感动。
对啊。
世界虽然如地狱,但自己还有敬爱的老师,善良的师弟。
看了一眼曲谱的封皮。
上面写着几行字。
仿佛浓缩了师兄弟之间的友谊,也凝聚了两个民族的距离。
更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友谊。
是的,曾被外敌入侵长达百年,从屈辱中一步步走上来的华夏,此时,对xl亚的苦痛,感同身受。
【中国音乐家李少杰,诚赠师兄,XL亚钢琴家费萨尔】
【愿世界和平,祝师兄幸福,希望XL亚重获新生。】
颤抖的翻开封皮。
在扉页上,写着一段话。
【艺术左右不了战争与利益,但起码,让艺术,守护住人最后的善良与美好。——于战后废墟中,两国音乐家的重聚。】
【愿友谊长存。】
费萨尔珍重的收好。
或许,这一个时刻,会因为没有什么观众与记者,而不会被世人知晓。
但在很多年后,这段故事,也许便会成为音乐史上的一段佳话,留传给世人。
……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李少杰与吕秋儿起来后,便直奔着一座天花板已然被炸翻的废弃房屋中。
虽然天花板炸翻了,但经过清理后,四周残破的墙壁被修整了一下,已然可以用作教室。
身为老师的吕秋儿,便也开始带起了孩子。
以往是教高中,但这一次,教的都是小学初中年纪的孩子们。
没办法,目前的教师资源奇缺。
附近学校的老师们,为了保护孩子,受伤牺牲了不少。
而后续即将到达的老师们,此时也正在路上。
不过,很快也就能达到。
吕秋儿要做的只是组织起难民中的孩子们,将其分批次安排班级。
灾后的教育至关重要,并不是教育知识,而是为了进行一些疏导。
实话实说,交流起来很难。
恶补的阿拉伯语只够勉强问一点简单的生活事情。
确实力有不逮。
但有本地会英语的官员们做沟通,先对孩子们进行一些安排,还是可以的。
而李少杰并没有急着做什么。
在安排稳妥之后,带着孩子们选乐器玩。
在这种条件中,能有一件乐器当玩具,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孩子们倒是也没有不耐烦,乐呵呵的玩起了乐器,试图弄出声音。
而孙一辰等几位一同前来的音乐家们,也陪着孩子们玩。
并没有教授乐理,也没有枯燥的教乐器。
只是像模像样的,让孩子们试着弄出声音,然后弄出规律的声音,直至弄出一小段简单的旋律。
玩,才是主要的。
安排下去后,李少杰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慈善大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要利用好自己的身份。
李少杰想让这里的惨状被世界知道。
更想让这些孩子们的心声,让孩子们的痛苦,也被世界知道。
他们需要关注,他们需要关爱。
以自己慈善大使的身份去号召,去做一些作品,或许会更有意义。
李少杰开始作曲。
作一首流行歌曲。
和声与旋律,并没有做的很复杂,反而很简单。
简单的演唱,简单的旋律,可以更好的传播。
旋律的收束,被轻轻拉长,然后打开一个缺口。
仿佛跌落低谷,兜兜转转,又一步步的攀升,重新回到原点一般。
在音符的奥秘中,包涵了李少杰对这里的祝福。
虽然遭受了难以言喻的苦难,但希望,兜兜转转之后,大马士革,还会成为那个飘荡着玫瑰香气的大马士革。
曲子的制作与歌词的填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