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来是真的好了。徐杨,有件事你哥哥让我跟你商量,以前你辍学是迫不得已,既然现在身体好了,还是去学校接着念,至少把字儿认全了,你觉得呢?”
竟然是来劝自己去念书的。
徐杨抓了抓头发,对于这忽如其来的善意有点不知所措。
没等他答话,程校长又补充道。
“刚才的事情你别担心,李大勇那小子恩将仇报,不会有好下场的。他那口缸我看过了,没什么了不起,这位周老师家里有学这方面的,正好明天有人来看她,到时候自然能水落石出!”
“对,我敢打包票,那口缸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陶土水缸,买口全新的也就三百块。”
周小果在旁边一顿点头。
徐杨皱了皱眉,这妹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搁在京城大家闺秀的圈子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特别是因为需要强行忍住笑而一鼓一鼓的小脸,跟只小海狸似的,又可爱又狡黠……
等等——
这妹子似乎是有点眼熟啊。
“这样吧,你和你哥哥好好商量一下,我也不是让你跟村里那些娃娃一起上学,要是你愿意的话,周老师会在课余时间给你补课。”
“啊……”
徐杨回过神来,冲着程校长点了点头。
“嗯,我会考虑的。”
徐槐他们本来打算留程校长吃饭,但这两人表示学校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又叮嘱了徐冰和徐诫两句就离开了。
“吃饭吧。”
送走程校长和周小果,徐槐招呼马桂春去厨房做饭,他没有评价刚才的事情,也没问徐杨这一整天去哪儿,只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
徐家的晚餐很简单,掺苞米的糙米饭和一小碟咸菜。
吃饭饭也没有娱乐活动,便各自回到炕上睡觉。
徐杨翻来覆去思考自己上辈子是在哪儿见过周小果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刚刚醒来,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在喊。
“大槐哥,杨二哥,李大勇又来了,这次他好像真的从县城请了个专家!”
“呵,专家?”
徐杨掀开被子,大喇喇的套上背心和大裤衩,踩着黑布鞋,冷脸走了出去。
老远,便看见李大勇和老沈带着一大群人抬着半口破缸,簇拥着一个神情局促的胖子浩浩荡荡的走了上来。
徐杨唇边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目光在半空中跟那胖子对视。
那胖子那张胖脸立刻垮了下去,使劲摇了几下头,表示自己不是自愿的。
徐杨竖起一个大拇指,比了个口型。
“看你表现。”
然后顺手抓起晾衣绳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你们又来干什么?”
“干什么?你以为撕了我的鉴定书这事儿就能完了?”
李大勇仗着自己实打实花了三千块,莫名的硬气。
“你客气点,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没必要闹那么僵。”
孙怀义赶忙给自己找退路。
本就不宽敞的小院子杂七杂八堆满了东西,放口缸加上孙怀义就够呛了,围观的群众只能挤在门口探着脖子往里看,好像是在欣赏期待已久的电影一般生怕错过一秒钟的精彩桥段。
“徐槐,你知道这事儿没个完,今天我把专家本人请来了,公安也在路上,到底是掏钱还是让这傻子进局子你自己选!”
李大勇不理会孙怀义的好言相劝,却又不敢直接对徐杨发难。
徐槐终究是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老实人,事到临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顾着两难。
若要掏钱了事,自己的条件实在不现实。
但是自己弟弟又才刚恢复,让他进局子可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他回头望向倚在门框的马桂春。
只一瞬间,夫妻多年的默契让马桂春已经明白了他的用心。
“当家的!”
徐槐收回目光,对徐杨说道:“可能是应然的劫难,好在你终于好了,往后帮我照顾好你嫂子等我回来。”
徐槐连用三个好,同字不同义,徐杨还来不及仔细揣摩他的用意,只见他又扭身对李大勇说。
“大勇,你我同乡多年,我家条件你也清楚,家里什么东西你要拿只管拿去,只是这窑洞要留给这孤儿寡母容身,”
徐槐拉过徐杨的手继续说道,
“等公安来了还请你作证,是我砸坏的缸与徐杨没关系。”
第6章 还我三千块来
平凡不加修饰的对白,却好像座山那般的宽厚高大。
徐杨猛然明白他的用意,只不过在踩着无数兄弟同宗爬上家主位置的他看来,这种行为是不能理解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他在前世一直信奉的人生信条。尽管他一直曲解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同样震惊的还有李大勇,虽然今天领着专家亲至,毕竟公道根本来说是不站在自己这边的,更何况他本意也不过是想乘机敲点钱再挽回一下上次自己被傻子丢出门的面子。
眼见徐槐如此坦荡义气的为人,李大勇心里萌生退意,但是小院被街坊邻里包围的水泄不通,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又碍于面子不愿开口退让。
事到如今可没有回头路了。
“用不着你跟我卖惨,不想你弟弟坐牢也行啊,你和你媳妇给我做工慢慢还好了!”
人群叽叽喳喳的,有的说,这李大勇好硬的心肠如此为难人家。有的又说,如此也是个好办法免得牢狱之苦。
马桂春闻言便嚎啕起来,这个家本来生活尚且不足,徐槐的身体又不知能挨到哪日,若要为人家做工还债,岂不是要把活人逼死。
嫂子的哭声把徐杨从前世自己所作所为的思绪中拉扯回院里,眼见李大勇咄咄逼人不自知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
“我砸了你家的东西倾家荡产也要赔的自然不必多说,这是亘古的道理。”
李大勇一头雾水,这傻子到底是好没好?
“只不过你口口声声说你的那口泔水桶能值五万怕是每天用它吃饭的猪也不答应。”
李大勇好一下子才反映过来他是在骂自己,人群中相信那缸真值五万的人此刻也安静不下来了。
不待李大勇还嘴徐杨继续道。
“这位想必就是为你鉴定的专家吧?呦呵!缸也抬过来了那真是太方便了。就请专家当着乡亲们的面,告诉大伙儿这玩意儿到底值钱多少钱?”
李大勇心花怒放,看来还是傻的,自己的面子、票子可都要一股脑的回来了!
不等徐杨拐外抹角再挤兑自己,他赶忙谄媚的对孙怀义说道。
“孙、孙老师,您看我这家传的宝贝,是不是值五万?”
口中说的是五,手上笔划的却是三,意思是你小子别忘了我三千块给你的好处。
徐杨暗笑他的滑稽。而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李大勇是因为传家宝被砸心疼上火以至于糊涂了。
孙怀义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地狱一样的小院子里逃出去,不对,光逃出去不行,自己还要仰仗眼前这位一脸坏笑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把收了假货的损失弥补回来。再一想,如果自己空手而归老婆那如同修罗般的手段,无疑助长了他现在的勇气。
“咳咳!不错,你拿给我的陶片正是出自这口缸!”
孙怀义开始了自己冒充迷彩小吉普的好戏。
“同我当时给你的鉴定结果一样,”他故意顿了顿,拿起一块碎片装模作样的端详,“虽说老旧,但是确实不过五十年左右光景,不具什么收藏价值。”
李大勇闻言眼前一黑,失去重心顺手扶在碎缸渗出了血都不知道。
“和集市上出售的寻常水缸无异,自家用来装水还挺好,不知道谁把它打破的,还怪可惜的。”
李大勇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他同来压阵的同伴赶忙上前把他扶起来。
回过神的李大勇一把抓过孙怀义穿过人群到街角。
院子里徐槐一头雾水,徐杨看着自己的这个傻哥哥,想到他刚为了维护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越发觉得亲切。
“大哥,没事的,你进去告诉嫂子不用担心,这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徐槐没来得及多问,就被徐杨推进门里。见妻子哭的伤心,忙去说些好话安慰。
这边李大勇拉着孙怀义,背过人群。
“你干啥呢!我给了你三千块!”
“是啊没错啊,三千块,鉴定费吗。我这不给你鉴定了,你说鉴定书被人撕坏了,我又来当着这么多人面给你再鉴定一次。”
孙怀义越说声音越小,李大勇越听脸色越红。
“狗娘养的!我弄死你!”
李大勇伸手就要掐这死胖子的脖子,奈何他胖啊,滑溜溜的一下子就被孙怀义挣脱了。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满街尘土飞扬,旁边还有一群眯着眼看热闹的。
“站住!你们俩干嘛呢!”
一声呵斥,盖过人群嘈杂,也盖过了李大勇的吼骂。
二人止住脚步,直到看清来的人是谁,李大勇才把嘴里对孙怀义家人的关怀停下。
第7章 李郎妙计安天下
“你们干嘛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沈接来原准备送徐杨去坐牢的公安。谁曾想大水先冲了龙王庙。
“哟!公安同志您好,您给我做主,这个人,他、他殴打我。”
孙胖子见风使舵,计上心头。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认识,我跟他闹着玩的。”
李大勇急忙辩解。
“对对对,闹着玩的,他俩认识。”
一旁铁青着脸的老沈也赶忙赔笑打圆场。
“胡闹。你俩我一会儿再处理。沈老,您带路。”
老沈忙把公安让进徐家的院子,孙怀义和李大勇你推我搡的跟在后面。
“乡亲们,刚大伙也都听见了,是李大勇自己请来的专家说的,这缸就是口普通玩意,根本不值那个价钱!”
院子里徐杨看见穿着制服的人正在穿过人群,忙清清嗓朗声说道。
“什么爷爷辈传的,都是唬人讹钱!”这样亲民的话徐杨虽然不常说,但是他精心练习过,还是颇为精通的。毕竟他看过书上说,对群众的亲和力是贵族巩固自己地位的手段之一。
“喊什么喊,你就是徐杨?”
公安对徐杨“妖言惑众”的模样并不欣赏。
“没错我就是,”听说是老沈带来的,徐杨对他也不待见,所以就没打算给他好脸色,“你有事吗?”
“你说话给我客气点,”老沈本来在村里趾高气昂的,今天仗着自己带来的公安气焰更盛。“你砸了李大勇家传的宝贝,让你赔钱你不赔,我们同你说不清楚,让公安同志来和你说。”
他没说是口缸,可能是觉得缸这个字不好听。
“哪个是李大勇?”公安也不介意他们的小脾气,专心解决事件。
“哪个是李大勇!”
李大勇正忙着和孙胖子拉拉扯扯,听到公安又提高嗓门喊一声才忙不迭的应声。
“公安同志,我是!我是!”
李大勇小跑上前。
“是你砸坏了人家东西?”公安并不接李大勇的话。“砸坏东西,为什么不赔?”
“赔啊,当然赔。不劳您费心我也会赔。”徐杨颇有些不客气的说。
公安反倒迷糊了起来,眼前这个人虽然态度差,但是倒是十分配合啊,自己这一趟大老远是干嘛来了?
李大勇在一旁听到徐杨当着公安的面说他愿意掏钱,原地跳了起来。
“大伙都听见了吧!他说他赔!好!五万块钱一份不少赶快拿来。”
傻子就是傻子,一看到制服就害怕了。李大勇感觉自己已经沐浴在名为五万块钱的春风之下了。
由来好梦最易醒。
“忒也不要脸!”
“还五万,一口破缸都用旧了值不值一百都不好说。”
“可不是嘛。”
“掉钱眼儿里了。”
围观人群里面本来就有一部分看不惯李大勇的作为,刚又得知那根本不是传家宝而是普普通通的旧水缸,更不愿看到他称心如意白捡五万了。
“俺就是烧缸的!乡亲们对不住啦!以后我的缸也要价五万啦!”
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开始几句李大勇还听的清,再往后就只觉得双耳嗡嗡的响。
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莫名其妙的接过徐槐递过来的一百块钱,莫名其妙听着徐杨在公安的要求下说道歉的便宜话,莫名其妙被孙胖子拉住告诉他敢再拿鉴定费说事就告他敲诈,莫名其妙坐在家里听老婆数落自己。
老沈送走公安,又来到李大勇家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名为批评教育,实为拿他撒气。
听着老沈喋喋不休的官腔,李大勇想到一位古人。
想必周公瑾当年也同他一样痛苦。
这边徐杨搞定了李大勇,哄散了看热闹的人群,还来不及给徐槐讲清楚经过始末,孙怀义粘了过来。
“大师,您看我今天表现还成吗?您看您那个碑……嘿嘿!是不是?”
看着一坨油腻的胖子对自己花枝乱颤,徐杨只想赶紧把事情了了让他滚蛋。也不答话,指了指外面,领着他去了村后的山里。
徐杨凭借自己前世多年的从业经验,不多时就找到碑塚。孙胖子到底也是明白点儿行情,双眼放的光把本来身上的油光都盖住了。
发财了!发财了!
“你一会儿去城里买套家伙、帐篷,这些天就现在这拓印不准挪窝。过两天我来找你的时候,可一个都不许落下。”
这汉县地理位置不比寻常,自魏晋始数百年战祸不断,而文人骚客为躲避战祸常隐居在这山中。人言道,华国书法始于东晋确不是空穴来风,此处碑文多为东晋,质量极高,若是喜好书法的人只消亲眼看过一次,就会觉得不虚此生。
但是其中也不乏沽名钓誉之徒,盲目模仿魏晋风骨跟风而来留下的糟粕。分辨良莠的工作交给孙怀义徐杨也不放心,于是叫他一个都不许落下。
孙怀义欢天喜地的跑去城里置办家伙,徐杨则径直回去村里。
自从上了这傻子的身,这些天为了适应角色费了不少精气神。平常时候身边总有徐家人嘘寒问暖倒是不觉得,现在身旁没人,乏力的感觉便像潮水般的将徐杨包裹起来。
路上徐杨便故意放慢脚步,尽量多给自己一些独处的时间。人一但孤独的时候,就会听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