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神色黯然。
“高定在巴黎都落寞了，苏绣漫长的工艺，注定是现代社会和大众等不起也用不起的。
艾魅力曾经嘲笑裁缝街那些老裁缝，是他们工艺不好吗还是技术不够？他们都好，有些东西看上去很美，但它不合时宜。
大多数人穿不起的，不方便穿的，就注定无法流行。因为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即使想买件好衣服，也是经典耐造的。
丝、缎、锦绣，昂贵而娇气，不好保养，普通人即使买了也是珍藏。重要场合穿穿还小心翼翼生怕弄坏。那就真的变成衣服穿人了。
人们喜欢穿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衣服。衣服应该为人服务，而不是穿个衣服还得把它供起来，出个门还替衣服担心。”
沈奶奶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要给卿香穿！”朱会长又勾着眼角看他。
秦空不耐道：“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穿一身古装就是大家闺秀，就是传统文化的代表？
别给自己扯大旗了！你就是觉得好看，能吸引眼球，为了装，刚好蹭上了传统两个字，于是耀武扬威起来。
卿总，不是你这小毛丫头可以直呼其名的！她是真正的满腹才华，她把土特产做成了国际品牌，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她说三道四？”
朱会长泪花直转，圈里都是小仙女，没亲自被人这么骂过！
设计师们都想鼓掌，大快人心！
秦空又转向沈奶奶，“沈奶奶，您毕竟是会做而不是只会穿的人。我很尊重您。但是您为什么会和这位一起来？”
沈奶奶有点难为情，“小朱说五月的云裳羽衣舞会，已经有很多外国人在模仿古装造型了，刚好可以变成我们的传统服饰大会，让咱们的传统服装走出去。”
秦空揉着额头，看着那位朱会长，“你这真是祸祸自己圈子还不够，非得祸祸别人啊？”
“传统服饰怎么是祸祸？”朱会长气道，“你就是认为国外的大牌才尊贵！你就是自己看不起我们的传统服饰传统文化！”
秦空看着她，“你是牡丹亭出生的吧？”
设计师们笑了，牡丹亭那党早已销声匿迹了！
“真是才子佳人看多了，把自己想象成公子小姐！”
“难道你们童话看多了，把自己打扮成王子公主就高贵？”
秦空无语了，“真是伶牙俐齿的丫头！我们是在创造童话，但我们也没有穿着迪士尼那样的公主服装吧？
也没人跳出来说我们穿得不对吧？而且我们也没穿你们的衣服，绣了几只蝴蝶，你们就跳出来指责这儿不对那儿不对。
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的规矩，怎么跟现代人身上使起来了？我们不是千辛万苦才打倒了封建社会，成为了光荣的无产阶级社会吗？”
大家笑了。
“你们的传统是太太小姐的传统，还是黎民百姓的传统？我们古代百姓的传统服饰是葛麻，很早就穿短衣和裤子了，百姓是要干活的！人均锦衣长袍，真是古偶剧看多了！
我们的百姓自古以来戴草帽穿蓑衣穿草鞋，自称草民！穿错了是要杀头的！你们弘扬的不是黎民百姓的传统，是统治阶级的传统！”
“这不现在条件好了，都可以穿了吗？”
“错！现代社会发展了，很多百姓也有钱了，但日常绫罗绸缎日常仙气飘飘，也不是谁都负担得起的。即使负担得起，比如我和安歌，除了重要活动，平时不都是穿着体恤休闲裤？”
大家看着他，就是这样，一点儿都不讲究。
“因为现在的很多有钱人也不是地主家儿子，尿尿拉屎还有丫鬟帮着宽衣解带撩袍子！”
设计师们拼命忍住。肚子都快憋破了。
“都要自己工作自己挣钱，不是穿着娇贵复杂的衣服等人服侍的。大家那么忙，你让大家早上起来穿一小时衣服梳妆打扮，你卖古装的吧？
而且越有钱的人越忙。比如阿特尔德，在我之前被称为最会穿衣服的男人。”
设计师们忍俊不禁。
“但是，你让他穿个法国路易时代贵族装看看！”
“我们的领导人会穿中山装，会穿西装，但是会穿龙袍吗？反而是普通人穿得起劲！
没有哪一国的领导人会穿着古代统治阶级的服饰！如果不想脱离群众。
路易十四是法国历史上最时尚的皇帝，高跟鞋、现代服装都是他发明的。但是你去看过凡尔赛宫他的经典造型吗？
现在的法国总统会在身上披一床绣花棉被，踩着红色高跟鞋，穿着白丝袜，顶着一头泡面吗？”
设计师们笑了。
“没有哪一个法国人会这样穿，除了表演。”
“他那不好看，但是我们的好看！”朱会长气道。
“是的，我承认有些古装确实好看，仙气飘飘，但那是公子小姐们游园穿的，有丫鬟打伞打扇呢！
现代人，你穿成这样去挤地铁看看。上厕所蹲坑，怀里抱着一坨雕龙绣凤的衣服，那很仙气吗？
全部人穿成这样，以后公园的男厕女厕都要大排长龙了！就算你有仆人跟在你后面提着尿桶，那也影响公共环境呀！”
设计师们艰难忍笑。
“你们自己可以穿，但是不要管别人穿不穿，也不要管别人怎么穿！大部分人都要上班，养家的，不是安静地当个小美女拍个照发朋友圈就完了。
你们也应该当一个安静的小仙女，不要动不动扣一顶不穿不是炎国人，穿得不对不配当炎国人的大帽子下来，这样的态度是令人厌恶的。”
大家点点头。连沈奶奶也轻轻点头。除了朱会长。
“因为几位时尚大师把我设计的礼服称为国风，但你们不承认这是国风，于是跑来教我该怎么做。小姑娘，在几位引领时代几十年的大师面前，在我面前，你不觉得，你太嫩了吗？”
朱会长说不出话来。
第935章 设计师的心胸
“无知！可笑！”秦空毫不留情道，“我最烦那些一说到国风就把老祖宗拉出来的人！没有新东西，咱们可以不展示，不寒碜。没必要天天挖坟！
国风就是古装吗？你们所谓的传统服饰，不每个朝代也不一样吗？一直在发展嘛！你不会自己设计这个时代的衣服难道还不会闭嘴吗？”
朱会长不敢说话。
“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服饰，其特点就是华丽繁复，礼仪性大于舒适性。也没见人家非要推广到日常啊！
也没见穿个红色高跟鞋，就有人去科普他必须穿白丝袜啊！不然就是不合礼仪不尊重传统啊！你们管这么多，你们尊重别人了吗？”
设计师们好笑，朱会长脸色阴沉。
“你们自己穿着没关系，但不要逼迫全民跟你们cosplay！现实不是牡丹亭，不是公子小姐花前月下。服装发展的潮流是越来越方便实穿，你们在反其道而行之！”
“那云裳不做炎国传统服饰，跟国外的衣服有什么区别？”朱会长终于开始反诘，自以为找到攻击点，得意地看着秦空。
“为什么要有区别？”秦空瞪大眼，“我只区别风格，为什么要区别形式？欧洲继续穿宫廷装，就不会有这些国际大牌！我们继续穿古装，就注定是自己玩儿的东西！
云裳，是个国际品牌。把云裳做成古装品牌，你脑子里是装了几千年的坟土？”
朱会长快哭了。
“老子说：圣人被褐怀玉。穿着粗布衣服，也不掩盖才华，这才叫君子如玉！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才是咱们的传统文化！不是拿几件衣服做文章就叫弘扬传统文化！”
朱会长脸一阵红一阵白。
“年纪轻轻却像是从棺材里复活了一样！真是活见鬼！”
朱会长捂住了脸。
“圈子的规矩多就在圈子里玩儿，就别想着出圈了。任何东西想要出圈，第一条——打破门槛！”
几人一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流行，我们也不必追忆过去，我们的现在也会成为我们未来会追忆的过去。”
大家一震，沈奶奶转头看着他，年纪轻轻怎么有这种感慨呢？
“所以什么江河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大可不必！一代不如一代，说了几千年，时代不也是越变越好么？
社会发展越来越快，那些需要太多时间太多规矩的东西注定被时代抛弃。
而我们所要努力的是，把现在做好，并放到未来它也是好的。这才是百年品牌，真正的传统，该做的事。
我成立云裳不是为了复古，也不是为了做仙女才能穿的衣服。云一样浪漫美丽又舒适自在，才是云裳的真谛！”
设计师们崇敬地看着他，之前还以为是云花的姐妹品牌，所以叫云裳，而且也好听。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含义。
能传承下去，能与时俱进的，才是真正的传统。
沈奶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赞成米兰达的观念，时尚，是向前看，不是向后看。”
沈奶奶起身。
秦空也起身，扶着她，“沈奶奶，我如果做高定，肯定会用到苏绣。因为大多数穿高定的人都只穿一次。而这样的人很少很少。”
“我知道。”沈奶奶握握他的手，出去了。
秦空转头，看着那没礼貌的丫头，“你不走？”
朱会长也气呼呼地起身走了。
秦空舒服多了，感觉屋里空气都好多了！
“我跟你们说，炎国的什么协会，但凡能像法国时尚协会这样真的为行业做点儿事，真正推动行业进步而不是退步，那我也敬它三分。但这些协会大部分都是屎趁热的，当搅屎棍是一把好手。”
“哈哈哈……”设计师们终于不用忍了。
“服装协会年会还提议让你当会长呢！”穆阳说。
“坚决不。”秦空摇头，“协会就是正事儿没有屁事一堆。”
大家笑了，想起去年新晚的《关键处只有一步》。改成协会，不就是秦老师的主意么？
“既不民族也不传统。也敢叫民族传统服饰文化协会！好大的架子！”设计师们感叹。
“我可以用步摇可以用苏绣，但谁要以此来绑架我，那就有多远滚多远。设计师万万不能被这些繁文缛节限制！”
“嗯。”大家点点头。
“那些自以为在弘扬传统文化的才是最可怕的！让外国人认为炎国还是封建王朝，他们倒是功劳很大。
你觉得穿个古装走在国外街头，老外都围过来拍照惊叹，这很自豪吗？如果一个欧洲人穿宫廷装来到炎国，我们也会围观拍照的。
岛国人穿和服来我国街头溜达，韩国人穿韩服来炎国街头，我们都会多看几眼，表示惊奇，甚至拍照发朋友圈。这叫什么？看稀奇！看热闹！”
大家笑了。
胡韵说：“想象一个戴着宽檐高帽插着羽毛，穿着束腰勒胃蓬蓬裙的外国人来到面前，确实会很惊异！那外国人看到炎国人穿古装，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吧！
而且咱们都知道现代欧洲人不这么穿，但外国人接触炎国少，看到古装就会以为现代炎国人都是这么穿的。”
秦空点点头，“东方的神秘古国，神秘可以神秘，古老大可不必。人家联想一下，还以为炎国没有汽车，你穿成这样怎么坐车开车嘛？你怕是要坐轿子或者马车出行吧？
就像宫廷蓬蓬裙和高帽子是塞不进现代汽车的，也得给她准备一架马车才配套。窥一斑而知全豹，外国人就是这么了解炎国的。
这种方式的弘扬传统文化，还是歇歇吧。有些国牌还做得起劲，真的辣眼睛而且没脑子。”
“我对苏绣倒没意见，它确实很美。相当于巴黎的高定。但太耗时耗力，太昂贵，太难伺候，注定不是一般人日常穿得起的，所以，它不可能大力推广。”
“衣服首先是拿来穿的，为穿着它的人服务。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嗯。”
“在这之外，还能表现一下东方美，很好。但你要把什么礼仪、规矩置于顾客之上，你这衣服也不用做了！
谁希望穿个衣服肩上还扛着民族和文化？赋予衣服的意义也太多了！衣服就是衣服！蔽体、保暖、美！
我们要弘扬民族文化，但千万不能过于激进，过于明显。像给顾客穿上了广告衫！满身写着炎国文化！
炎国文化是润物细无声的，不是她们那样吵吵嚷嚷的。要让顾客自己体会，才是高级，而不是你冲过去说你这样穿衣服不对，我这个代表什么什么，你该怎样怎样。”
“说到底还是缺乏文化自信，急切地想建立一些东西，没有新东西，就直接掏棺材！炎国文化是断层了，所以我们现代社会充斥着欧美日韩文化。
但并不是说我们要回到千年以前，把它连接起来。事实上，表面断层了，但内在的我一直认为炎国有自己的民族气质。
我始终认为我们应该提炼和传承的是这些，而不是那些形式主义。”
“嗯。”大家点点头，他们跟着秦老师，算是冲破棺材重生了！
“炎国文化断层不是因为异族入侵，而是闭关锁国。”
大家一震。
“我们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吸收包容的民族，但在西方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的几百年里，我们落后于了时代！
那些传统服饰爱好者一边抨击着最后的封建王朝，认为是他们抹杀了传统文化，但是又想回到更古老的封建王朝。这是什么？”
大家也叹了一口气。
“古文化爱好者最爱吹的盛唐难道不是异族？胡服骑射，不是古人？古人一直在发展，在融合，现代的人却要大搞正统，排除异己。
而且说到异族，在炎国这样的多民族国家，经历了几千年，谁能说自己血统纯正？现代社会扯血统，本身就很奇怪好吗！”
“现在很奇怪！一部分人拼命崇尚外国文化，一部分人拼命复古，动不动对立。大家不都是炎国人吗？当然这说明我们发展好了，因为吃饱了撑的才会搞这些事。”
大家笑了。
“其实，这个圈子也跟饭圈一样，有人想当偶像，有人想圈钱，就自然会煽动一些人变成扛着民族大旗的卫道士！为名的得名，为利的得利，追捧着的也寄托了自己的精神。”
大家点点头，秦老师看得透彻啊！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