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身旁,程展鹏此时已经习惯了她的脑残回路,而且也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默默看着江森,不停得变化思路,各种假设、各种尝试,淡定地保持着自己的答题节奏。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这孩子,绝对是个人才啊!
程展鹏内心欣慰地想着,又带上了几分歉疚。
其实江森的处境,包括他的学业和生活,他一直都很清楚。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不想给江森搞特殊化。
一来,江森上学期的成绩并不突出,也就没有过硬的理由去专门帮扶;二来,江森这张脸,也实在让人很难对他产生过多的同情心。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都始终都不曾放弃过。生活困顿,能蹭一整年的免费饭,能去学校外面的菜市场里打工。在学校里遇上傻逼老师,也从来不喊一声冤,不叫一声苦。这么好的苗子,差点就断送在傻逼手里啊!
程展鹏正默默想着,耳边却忽然又响起郑红那讨厌的声音。
“校长,上课了,要不你先出去吧……”
程展鹏闻言,再度愕然地看了看郑红。
谁给你的胆子?谁拿走了你的脑子?
哪儿来的脸?哪儿来的脸啊!
“不用,我看他做完。”程展鹏面沉如水,语气极其生硬地拒绝。
郑红却仍满脸焦躁地坚持:“校长,这道题很难的,凭他的水平,不可能做出来的!你看他,背答案都背出来了!”
这说话的声音有点响,底下的学生,顿时就有人不少人感觉舒服多了地“哦”了一声。可江森却始终不为所动,盯着黑板上的图看了半天,突然加快速度,拿起板擦擦了擦线条,又飞快画上新的,眼睛越来越亮,画完图后,粉笔再次笃笃笃地在黑板上写起来。
程展鹏一手拦住已经疯到要从背后伸手,把江森从台上拉下来的郑红。江森一通推导,飞快算出最后的答案,把粉笔一扔,转过头来,问了郑红一句:“对吗?”
这一瞬间,全班所有人,全都把目光对准了郑红。
郑红看着黑板上的答案,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展鹏看着她竟连答案对错都不肯承认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江森肯定做对了。
他干脆都不理会郑红,直接无视了她,对江森道:“孩子,好好学,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只管去跟你们班主任说,学校收你们进来,就一定会保障好你们的学习环境和条件。”
“嗯。”江森淡淡应了一声。
程展鹏又面向全班,朗声道:“还有其他同学也一样,如果觉得上课实在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跟你们夏老师反映,这样学校才能及时做出调整。你们不说,我们是没办法知道的。所以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觉得会让什么人面子上过不去。你们来这里读书,最终目标,就是高考。每门课的每一个知识点,学会了就是学会了,没学会就是没学会。你们给自己和老师留面子,考试是不会跟你们讲面子的。好了,大家继续上课!”
说完就径直离开了高一五班,留下郑红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江森见郑红发呆,自己却没傻站着不动,也站在台上找尴尬。
他自顾自就走下了讲台,施施然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江森动了,郑红这才稍稍回过了神,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全班学生,互相之间莫名其妙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后,忽然视线从江森身上扫过,就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这几道题,让江森给你们讲吧,他反正本事大……”
说完,居然也跟校长一样,头也不回到走出了教室。
整个高一五班,集体呆住。
我草,这尼玛破罐破摔的,是不想干了吧?
我还以为只有零零后才会有这种魄力,原来第一批八零后就有这份胆识了?
江森心里头吐着槽。
与此同时,坐在后排的胡江志虽然都还没完全搞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只是一听郑红说出这句话,就立马唯恐天下不乱地又闹腾起来,带头高喊道:“麻子!麻子老师,麻老师,老郑让你上去讲课啊,你倒是快上去啊,不要耽误大家时间啊!”
胡江志一起哄,边上的脑残们纷纷也都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是啊!麻子老师!上啊!”
“上去啊!”
隔壁教室里,夏晓琳听到自己班的喧闹声,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直接关上了教室的前门,对六班的学生说道:“不要管他们,把后门也关了,马上期末考,不要耽误时间,我们继续!”
六班后排的那些学生,对夏晓琳也是怕得很,赶紧听话照做。
而就他们班后门关闭的同时,高一五班前门里,也伸出了一只手,抓住门沿,轻轻一带。
江森关掉门,走上讲台,低头看了眼郑红落下的课本,很坦然地看着全班说道:“讲一下可以,但不要影响到隔壁班上课,大家声音稍微轻一点。那既然胡二逼同学恬不知耻地求我教他,而且也为了兑现我绝不放弃一个傻逼的承诺,我当然理应有教无类,认真教他两招。也免得等期末考试考完,他怨我不肯教他绝招,赖账就不好了。胡二逼同学,你说是吧?”
第26章 杀生(下)
“胡二逼,你说是吧?”
江森笑盈盈地看着胡江志,提问的角度是刁钻的,形式是低端的,性质是恶劣的,态度是敌视的,可偏偏还占着理,仿佛就算指着对方鼻子骂,那也是先挑事儿的胡江志对方活该。
胡江志被问得愣了两秒,发现自己怎么答都不是,不由恼羞成怒,猛一拍桌,安静的高一五班教室后排,顿时响起一句粗口:“我是你妈的逼!”
这一声怒吼,甚至让坐在隔壁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都不由得互相之间看了看。
这学期已经没课但还要过来签个到的历史老师史丽丽,放下手里的小说,扫了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一眼,轻声问道:“隔壁是谁的课啊?学生这么闹,稍微有点过分了吧?”
此时屋里还坐着的,除了史丽丽,就只剩下老色批家的小美女郑蓉蓉、政治老师张雪芬,以及刚刚从教室里跑出来,正低着头脸色难看的郑红。
正伏案备课的张雪芬立马先摘干净自己,说道:“反正不是我,我今天没有五班的课。”
史丽丽又看了看郑蓉蓉,郑蓉蓉一个小眼神,瞥到郑红身上。史丽丽看郑红好像是在跟学生赌气的样子,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扬,什么话都不说,又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小说。
郑红这货,入职这短短一年来,何止是带废了两个班那么简单。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们,也早就已经把她列入了傻逼名单,不然以郑蓉蓉那么恬静的性格,也不至于故意跟程展鹏提起,郑红骂江森的事情。
所以很多时候,别说什么墙倒众人推。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些挨推的人也多少要反思一下,为什么推的人会那么多,墙会倒得那么快。
高一年级段的办公室里,一片宁静。
没有任何人安慰郑红,更没人提醒她,现在不去上课,相当于旷工。
而旷工性质恶劣的话,说不定,就要被开除的。
所以,闹起来吧……
高一五班越闹越好。
闹大了,郑红就走了,大家真的都有点不想在学校里见到她了。
……
“你错了!”高一办公室里保持着无声默契的时候,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已经真的几乎到了要崩盘的边缘。站在讲台上的江森,在胡江志骂完的刹那,就立刻朗声回答了三个字。
随即不等胡江志反应过来,在全班所有人被吼得一停顿的刹那,江森紧接着就又一本正经,像在解释学术概念一般,飞快继续输出起来:“你不可能是我妈的逼!就算你叫胡二逼,但你名字里的两个逼只是假逼!众所周知,假逼不是逼,就像海马不是马,数码相机不像鸡,老婆饼里没有老婆,胡二逼同学是人不是逼,我们这些即将放飞梦想去大学里接受高等教育的有志文化青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胡二逼,你承不承认,你是人不是逼?”
江森这种始终牢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沾衣十八跌式的骂法,根本不是江湖志这种连菜市场都没去过几次的菜鸡可以抵挡的,短短不到半分钟内,胡江志第二次来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二选一路口,但这一回,江森却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自己收住了节奏,大声道:“你当然是人不是逼!这还用想吗?逼和人的问题,就讨论到这里,我们先来上课!”
江森牵着全班的鼻子走,拿起尺子就往黑板上一敲,不给所有人思考的机会,问道:“第一题需要讲吗?”台下五十多双眼睛,全部充满迷茫。
江森直接跳过,又一指第二题:“这题呢?”
台下继续没有声音。
“第三题?”
“第四题?”
“讲!”讲台下,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江森抬眼望去,却发现是邵敏发来了室友爱的助攻。
“讲是吧,那行,那就讲讲……”半分钟内,江森轻而易举就带飞了全班的脑子,俨然一个老师的架势,站在黑板前,敲着黑板趁热打铁地逼逼起来,“这题难度稍微有一点,不过也没难到做不出来的程度。先来讲一下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就是个力的平衡的问题,已经的条件有这么几个……”
江森有理有据,有章有法,拿着尺子在黑板上比比划划,也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他一口气说了四五分钟时间,每一步都拆解得清清楚楚,台底下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情的个别学生,不由自主地,就认真了起来,说到最后,邵敏不禁恍然大悟:“哦,我草!原来就这样啊!”
“好了,这题就是这么回事,无非就是力的三要素,拐个弯应用一下。”江森放下尺子。
这时台底下,张宇博见江森装逼装得到位,不由嫉妒心起,发出了酸不拉几的嘘声:“咦~力的三要素,江老师好懂哦,上个单元考四十几分……”
江森立马问过去:“张宇博,力的三要素是什么?”
张宇博一愣,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森直接就喷了过去:“臭傻逼!力的三要素都不知道,还有脸说老子!爱听不听,不爱听就滚!妈个逼的这里有的是人愿意听我讲,不缺你一个!”
张宇博拍案而起:“你妈隔壁!再说句试试!”
“呵。”江森冷冷一笑,“你算什么东西,胡江志好歹暂时全班第一,他跟我动动手,我还愿意搭理一下,你特么才考几分啊?你让我说就说,你算老几?”
“我草……”张宇博起身就要往前走,看样子是要跟江森不死不休一番。
江森忽然大喊一声:“放肆!要打下了课出去单挑!你特么不上课,别人也不用上课的吗?”
张宇博被江森这大义凛然的一句吼住。
江森立马问邵敏道:“邵敏,第五题讲不讲?”
邵敏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就点头道:“讲,讲……”
江森又环视全班:“大家呢?”
班上零零星星,有那么七八个老实孩子,跟着点了点头。
这一下,声势就略微有点了。
“好,继续讲第五题。”江森直接无视了已经走到走到中间的张宇博,转过身来,拿起板擦,把黑板上他做了半个小时才走出来的答案擦掉,一边说道,“这道题,我感觉差不多就是我们今年期末考大题的难度了,但其实也不算难,陈俊杰会做吗?”
底下有个瘦瘦小小,眼睛略有点外秃的男孩子,哈哈笑道:“会,不过星期五没做对。”
“肯定是这里的加速度变量搞错了吧?我刚才也卡在这里了,还是先从题目本身开始分析吧……”江森旁若无人地跟台下的人保持着对话。
张宇博被晾在教室中间,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尴尬地站了好几秒,才撂下一句狠话,冷笑道:“妈的,打你脏了老子的手,你下课给我等着。”
江森听到这话,心底深处,长舒一口气。
狗日的,就他这个一米五的身高外加九十斤的体重,真跟一米八多的张宇博打起来,被他两拳头打死都有可能。幸好他赌对了,胡海伟领衔的高一五班“后排男孩组”,各个都是怂逼、孬种和嘴炮,压根儿没那个打人的胆子,口头引战就是他们的战力天花板了。
十八中这种破学校就是这样。
学习学习不行,打架打架也不行,像胡江志和胡海伟这种学生,既想学习好,又想表现得不良一点,本质上就是觉得这样又装逼又拉风,充分显示了城市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
这样的弱鸡,注定是打不了架的。
江森一口气放松下来,注意力也完全回到了题目上。
他越讲越顺,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干脆把已经讲完的第四题擦掉,在第五题旁边涂涂画画,延伸出好多他昨晚上看书想明白的各种概念和定理的使用方法。
台下的菜鸡们,也逐渐听得入神。江森这套成体系的又非常适用于基础不好的学生的思路,简直堪称“学渣救星”,黄敏捷、邵敏乃至后排的黄煌,都忍不住拿出本子,开始认真地记下。胡江志坐在后头,脸上挂着不屑的笑,笑容却越发僵硬。
这道题,他周末回家算了半天才算明白,没想到江森居然比他还溜!
想起期末考的赌约,胡江志心跳开始莫名地有点加快,转头又看到黄煌在抄板书,心里顿时就跟打翻了醋瓶子一样,酸道:“这有什么好抄的,就是书上那点东西嘛!”
“随便学一下嘛……”黄煌被说得挺不好意思,只好把笔放了下来,但眼睛却还盯着黑板。
片刻后,江森终于把这道大题讲完。
全班上下,至少有一半人,发出了了然的感慨声:“哦……”
江森拍拍手,走到讲台下,拿出自己用了不知道多久的矿泉水瓶,先喝一口润润喉,又问:“那就差不多了吧?”
“第三题!”教室左侧门边第二排的男生忽然大喊一声。
江森抬眼望去,正是上星期五说要堵他赢的那个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