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垂着眸子，看着面前桌子上的纸包和竹筒，舔了一下嘴唇，声音低哑地道：“我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柳永青正在倒酒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你以后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我去给你买。”
听到这句话，许臻原本死水般的双眼轻轻闪动了一下。
“我总吃你的饭。”
他说着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向了狱中的柳永青，喃喃地道：“我记得，那是46年的4月12号，我杀完高占龙之后，你请我在玫瑰饭店吃了法式鹅肝和波特酒。”
说着，许臻的嘴角微微上扬，道：“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而柳永青听到这番话，身子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去看他。
他只是垂着头，将盛着酒的碗摆到了许臻跟前，道：“哥现在没那个条件了，将就一下吧。”
许臻莞尔一笑，伸出带着镣铐的手来，拿起了那只酒碗，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说罢，他仰头喝了一口酒。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啪”地一声，将酒碗结结实实摔在了柳永青的头上。
“你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这一声嘶吼，在幽深空旷的牢房中形成了阵阵回音。
在他的对面，酒碗被摔成了无数块碎屑，伴着未喝完的酒液淋了柳永青满头满脸。
方才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许臻在这一刻忽然爆发了。
他站在柳永青的面前，通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缩头乌龟，身体因过度的激动而打着摆子。
“六哥，军统六哥……”许臻的怒火中带着癫狂，声音嘶哑地叫道，“竟然会背叛党国！”
他因过度的激愤而喘不上气来，惨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病态的殷红。
“枉郑老板临死之前，还推荐你出山主持大局；枉总统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想起你！”
“你，你……”
许臻咬着牙，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吼道：“你让吾辈军统同仁……颜！面！扫！地！”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对面的柳永青始终一言不发。
酒液顺着他的头发“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让他看上去无比狼狈。
柳永青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低声道：“我没有背叛。”
“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们。”
说着，他摘下了老花镜，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抬头望向了对面的许臻，缓缓地道：“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一刻，狱中的二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许臻脸上的怒火像是僵在了脸上。
死寂的牢房中，急促的呼吸声听上去似乎格外的刺耳。
他呆呆地望向眼前的柳永青，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臻的瞳孔逐渐涣散，两眼似乎有些不对焦。
他伸手在旁边摩挲着，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来撑住身体，然而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喀啦……”
下一刻，许臻整个人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颓然瘫倒在地。
方才支撑着他的一口气陡然烟消云散，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一旁的郑国宏就站在离他几米远的位置上，看着他此时的神情，只觉心脏猛地揪紧。
这不是死亡的临近，这是信仰的崩塌。
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那个带他宣誓、教他一切的领路人，竟然是个演出来的人物。
六哥，军统六哥，从来都不存在……
柳永青没有再去看他，只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牢门外走去。
而在他背后，许臻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咔！”
良久，场边的副导演叫停了这场表演。
然而无论是牢房中的许臻，还是正在甬道中踽踽独行的柳永青，谁都没能立即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郑国宏撂下手中的收音杆，看着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许臻，只觉心头剧震。
这种水准的表演，居然是在救场的情况下演出来的？
这样的演员……拿奖还分岁数？？
第404章 打脸不过夜
郑国宏在《风筝》剧组当了整整一晚上的收音师。
一直忙活到人家剧组收工，他才悄悄将工作交接好，一声不响地飘然离去。
郑国宏近几年其实已经很少执导影视剧了，因为他感觉跟最近的年轻演员没办法好好沟通，无论拍什么，最后拍出来的都是一肚子气。
然而，他刚刚在《风筝》剧组呆了几个小时，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又找回了年轻时那种激情澎湃、一心想要把片子拍好的热情。
对嘛，这才叫演戏！
这才是吾辈文艺工作者应由的精气神！
溜溜达达地离开影视城之后，郑国宏搭乘晚班地铁回到了酒店，立即又将《琅琊榜》的选送片段翻出来看了一遍。
他承认，当初第一次看这部剧的时候，由于许臻的年纪太小、资历太浅，自己下意识地就站在长辈的视角上，居高临下地“指指点点”了起来。
事实上，由于电视剧的拍摄速度极快，没有任何人的表演是无可挑剔的。
只要你想挑刺，即便那些有口皆碑的老戏骨，毛病也是一挑一大堆。
而这次再看《琅琊榜》，郑国宏调整心态，将许臻当做了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优秀演员，眼前的表演跟之前的感觉忽然就不一样了。
许臻在《风筝》里演的是个军统特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狠劲；
而同样是这个人，《琅琊榜》中的梅长苏却清瘦羸弱，温润儒雅，两个角色的气质迥然不同。
——一人千面。
能做到演什么像什么、将每个角色都塑造得浑然天成，毫无自身痕迹，这还不叫好演员，那什么才叫？
郑国宏看完《琅琊榜》的选送片段还不过瘾，索性用手机又翻出了视频网站上的原片来，打算将这部剧从头到尾好好看一遍。
然而他看得正上头，手机界面上却忽然弹出了充会员的提示。
郑国宏：……
他翻了个白眼，看看时间，已经凌晨12点多了。
算了算了，明天跟组委会提要求，肯定能把《琅琊榜》的正片弄到手。
这样想着，郑国宏简单洗漱了一番，一脸闷闷不乐地上床睡觉去了。
……
凌晨1点半。
“槽！”
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的郑国宏怒气冲冲地爬了起来，抓起手机，咬牙切齿地充了会员。
特么老子堂堂玉兰奖评委会主席，差你这点钱吗！
大不了明天去找组委会报销！！
……
《风筝》剧组这边，许臻并不知道郑国宏的到来，但柳永青对此却心知肚明。
整个剧组都是他的人，谁看见郑导了，岂会不向老大汇报？
但看破不说破，郑国宏既然没有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柳永青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这个时间点，玉兰奖的评委会主席偷偷摸摸来影视城“巡视”，想也知道是什么目的。
柳永青还是很为许臻感到欣慰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剧组上下都对许臻的表演能力心服口服。
演得好是一方面，能时刻保持巅峰状态、持续高效率拍戏又是另一方面。
许臻如此出色的表现可以说是彻底拯救了《风筝》剧组的困局，柳永青非常承他的情。
因此，自从到了魔都之后，许臻在剧组的一切待遇都在比照主角执行。
柳永青不打算把宫庶这个角色当成配角了，他要把宫庶拍成反面男一号。
宫庶和六哥的这条线本来就极其出彩，如今有了许臻的加盟，柳永青更加要把这条线拍完整、拍扎实。
他知道许臻这段时间一直没拍电视剧。
如果《琅琊榜》没能给许臻带来视帝的头衔，明年，柳永青打算用《风筝》去替他报名！
谍战剧可一向是三大奖最喜爱的题材，拿奖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另外，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原因则是：业内传言，柳永青的“风水”一向很好……
拍戏这些年，虽然自己从未拿到过任何大奖，但他的剧组里已经陆续走出过三个视帝、两个视后、一个影后了……
柳永青不禁感觉有些呵呵。
明明自己是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为什么会有人说他风水好？
人还有风水一说？？
真的是气死我得了……
……
关于柳永青的“风水”一说，许臻这个圈内晚辈当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他确实觉得，感觉宫庶这个人物的戏剧张力巨大，演起来贼带劲。
明明是仓促接下了这个角色，但许臻却感觉每天的表演都极其顺遂，经常会超水平发挥。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角色成就演员”。
接下来的几天，《风筝》剧组的拍摄按部就班进行，此前袁野已经拍好的戏份基本已补拍得七七八八。
等转场到横州影视城，许臻要拍的就是此前没拍过的镜头了，工作强度较之现在会大大降低，这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让许臻有些奇怪的是，这一届玉兰奖的入围名单迟迟没有公布。
评委会都已经成立一周了，各大奖项却始终悬而未决。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许臻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5月17号这天，魔都下了暴雨，《风筝》剧组已经没有内景镜头可拍了，不得不被迫停工。
许臻没办法去院里晨练，只好去酒店的健身房里将就一下。
然而万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一个熟人。
——黄志信。
早上7点，许臻从健身房出来，刚好看见对方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各自一愣。
许臻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话，黄志信却率先开了口。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见你。”
黄志信微微一笑，用蹩脚的普通话道：“我还以为，再见面会是在玉兰奖的提名酒会上。”
他这时候见到许臻，心情莫名地不错。
两人之前曾经因为《琅琊榜》结过梁子，但在这之后，黄志信却争取到了比《琅琊榜》的投资规模更大的《空山暮雨》。
这次玉兰奖，两部剧同时入围，他感觉自己已经成功从这个阴影中走了出来，心下十分轻松。
然而许臻听到这话，却并没有从中体会到黄志信重整旗鼓的昂扬斗志，只道：“你也有作品入围啊？”
黄志信：“……”
第405章 见得到吗
空空荡荡的楼道里，两人之间的气氛异常尴尬。
黄志信噎了半晌，才终于沉着脸道：“《空山暮雨》，别跟我说你没听说过。”
许臻恍然道：“哦，这部剧的主演是你啊。”
黄志信：“……”
“你说这种话有意思吗？”他冷笑道，“《空山暮雨》跟《琅琊榜》同档期，你会不知道？”
许臻摇头道：“抱歉，我一般只关注竞争对手。”
“呵……”
黄志信只觉自己被许臻这几句话气得肝疼，不觉抬高了声调，道：“你的眼睛里难道就只有收视率？连名作改编剧都不放在眼里？”
许臻摇头道：“怎么会，我不是接过《三国》吗？”
黄志信：“……”
许臻见他沉默了良久也没再说话，于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微笑道：“提名酒会见。”
说罢，便举步向前走去。
在两人错身而过的一刹那，黄志信一咬牙，阴沉着脸道：“你就这么确定能见得到？”
“还是说，你打算以制片人的身份跟我见面？”
听到这句话，许臻缓缓停下了脚步，扭头望向了黄志信，表情有些微妙。
确实，黄志信拿到“视帝”提名的概率比自己要高得多，但那是因为他香江艺人的身份，而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比自己强。
——拿这种鼓励性的惯例来噎人，不嫌丢人吗？
许臻也不戳破这点，只微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公司确实是派了我当制片代表。”
“所以我是要坐一号桌的，很遗憾，不能跟你同桌喝酒了。”
黄志信：“……”
许臻见他好像终于被气死了，于是不再多言，从容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铃铃铃……”
然而他刚走出去没几步，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许臻拿起来一看，却见是自家董事长蔡实践。
“喂，蔡叔？这么早什么事？”许臻接起了电话，问道。
“阿臻，刚收到的传真！”电话那头，蔡实践的声音听上去激动得不行，叫道，“玉兰奖的提名出来了！”
这话一出，握着电话的许臻和他身旁的黄志信同时停下了脚步。
许臻的心跳略微加快，问道：“怎么样，咱们拿到了几项提名？”
蔡实践兴冲冲地道：“六项！六项提名！包括‘最佳男主角’！”
“除了最佳女主、女配和美术，别的提名咱都拿全了！”
蔡实践的声音听上去春风得意，嗷嗷叫道：“哎呀，俺老蔡拍了十年的电视剧，都没拿过这么多提名。”
“阿臻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许臻握着手机，也是有些兴奋，刚想要问些具体的内容，却听蔡实践继续道：“……不过咱们还不是最狠的，《空山暮雨》你知道吧？2个多亿拍的那个‘神剧’，我的个乖乖，一口气拿了八项提名。”
“除了‘最佳男主角’，其他所有奖项的提名拿了个遍！”
蔡实践感慨道：“哎呀，有钱真好！”
“要是给我这么多钱，我能拍得比他好十倍！”
“你说他们家男主角是有多衰，居然全员提名，惟独漏他一个人，我瞅瞅是谁……”
“哎呦卧槽！”
两秒钟后，蔡实践在听筒中几乎笑出了猪叫声：“《空山暮雨》的男主角居然是黄志信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跟你抢《琅琊榜》的那个贱人吗！！”
“卧槽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蔡实践这话喊得实在是太大声，直接穿透听筒，在空旷的走廊里形成了回音。
许臻：“……”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黄志信。
却见，对方的脸色铁青，像是刚刚被人用解放鞋一脚踩在了脸上。
黄志信的身子晃了晃，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