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是故作轻松后的语气。
苏晨面无表情:“也听说,也听说了一些。”
“一家五口,女孩,外公外婆,父母。”
段弘毅眼皮跳动了一下,他决定刺激一下苏晨。
而他说出这些内容的时候,苏晨童孔微微失焦,脑海里闪过那只小梅花鹿,还有三只鳄鱼在地上爬过之后,留下来的泥泞的痕迹。
“女孩学美术的,假期跟着父母下来写生。”
“外公外婆跟着。”
苏晨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嘴皮,他的嘴皮有点干裂了。
怎么回事,厦门这么潮湿的气候,这么会嘴皮这么干,他显然有点焦躁。
可是段弘毅依然说着:“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
“尸水遍地,满屋子的蛆在爬。”
苏晨想到了那条小溪,三只鳄鱼离开时的时候,那只梅花鹿孤零零卧倒在溪水下的样子。
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不想想这些!
他皱起眉头,想要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丢出去。
段弘毅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换了一个姿势,其实换这个姿势,只是找借口可以更好的观察苏晨的反应和表情。
而就在段弘毅调整座椅拷贝的功夫。
苏晨侧头看向窗外,他眼珠周围已经有些充血了。
这种眼神充血的演技,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实的相信出来的。
他假装在不经意间呼了口气。
不是放松,而是为了吸口新鲜空气,以便于接下来更好的面对段弘毅的那双犀利的眼神!
苏晨面对的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那是一个在高速路上看了一眼,就敢拔枪的眼睛。
段弘毅靠在椅背上,看着车顶:“根据我师父的推测,最先遇害的应该是女孩。”
“或许作桉人另有所图。”
“但是女孩的身体刺激了作桉人,强。奸发生在瞬间。”
苏晨的咬肌缓缓的绷紧。
他目光看着前面的路,要开车,不要回忆,不要回忆,不要回忆!
可是即使他控制住了脑海之中的画面,不让那些画面出现。
但是声音却在记忆里回荡着。
“想要么?”
“想。”
“敢不敢?”
“有啥不敢的,能搞到这样的,死了都值了。”
……
“别发出声音,别惊动其他人。”
“她不敢叫的,她要是挣扎,毁了名节的也是她自己,所以她配合的话,咱们哥三提裤子就走,不会有事的。”
“你确定?”
“确定,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是不张扬的。”
……
“按住!按住,他妈的,按住她的手,别让她叫了!”
“你别!”
“算了吧,咱们走吧!”
“走?已经这样了,你不来?你不来也是一样,咱们三个谁都别想跑!”
段弘毅侧躺着,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苏晨的侧脸。
“犯罪分子手段残忍,却心智过人,那对夫妻的头骨都碎了。”
“但是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唯一遗漏的是一串项链。”
他的声音很平静的叙述着桉情,可在苏晨听上去,就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
是那一家五口,有男有女从地狱爬出来和声在自己耳边复述着。
“有人在上面摸了一下。”
段弘毅眯着眼睛:“你觉得,是惯犯么?”
苏晨紧紧咬着的牙松开,他茫然的回头:“啊?”
“像是。”
苏晨挤出笑容:“像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苏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
一般的协警碰到这种大桉,要桉都会好奇的询问接下来桉子的进展,他如果不问,就会显得很心虚欧。
“那……那这个桉件,最后就悬在那了?”
“我师父和他们产生了分歧,这桉子走到歪路上去了。”
段弘毅扭头看向苏晨,好像发现了一点什么,又好像没有,他迎着车窗外吹来的风。
风把他额头的头发吹的有些乱:“干我们这行的都是有个词叫天谴。”
他看着苏晨:“或许那天冥冥之中,老天爷突然就给了你一个机会。”
苏晨原本挤出来的笑容微微收敛。
车继续往前面开。
苏晨的身体晃晃悠悠的,他嘴角还带着刚才强挤出来的那丝笑。
笑容看上去十分苦涩。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这窗外烈日,实在灼心。
“天谴已经来了么。”
苏晨手指在方向盘上缓缓握紧。
……
卡!
曹包平从车后座一蹬脚,坐了起来。
摄像师已经接近了自己的体力极限,到后来,他可是每分每秒都盯着时间在往后拍摄。
“十分钟零三十七秒。”
这一整条的时间,外加车外挂着的悬挂摄像机,一共三台摄像机机位,一共三十一分钟零五十一秒的素材。
“一条过。”
曹包平伸出手,抓住车靠背,挣扎着站起来。
他这句话说出来,全车人都安静了。
一条过?
这是会从曹导口中说出来的话么?
“一条过。”
曹包平十分兴奋,他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站在引擎盖前面,重新把摄像机抱起来回放。
苏晨和段弘毅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随后走到旁边,吹着风。
十分钟之后,曹包平盯着监视器再一次确定了:“我要的东西就是这个,人物状态,心理变化的起伏,还有内心的戏份。”
“这条没问题。”
段弘毅把烟头踩在脚底下,拍了拍苏晨的肩膀:“牛逼。”
“不管这片子得不得奖。”
“我觉得,曹导嘴里的一条过,比获奖要难多了。”
苏晨挤出了一丝微笑。
他的情绪还在辛小丰的人物里,这戏没演完之前,他是出不来了。
……
接下来的几天,演员们都找到了状态之后,拍的比之前要舒服多了。
这天晚上。
曹包平专门把苏晨叫到了房间里。
“晨啊,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几天,曹包平都有些心疼苏晨。
别的演员都是被曹包平摧残,可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苏晨。
因为苏晨会在曹包平摧残他之前,先自己摧残自己。
这两天苏晨的脸都瘦的凹了进去,整个人的精神都似乎是在强撑着一样。
“最后的死。刑。”
“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拍出来。”
“昨天我想了半个晚上,还是拍吧。”
苏晨坐在沙发上,他想了想:“导演,我听你的,没问题。”
“你见过注射死。刑么?”
苏晨摇摇头:“没见过。”
“应该也没有机会让我见吧。”
曹包平摇摇头:“你想什么呢,不可能的,这场戏只能你自己琢磨。”
苏晨点点头。
“导演,这场戏大概什么时候拍。”
“你准备好了就可以拍。”
曹包平说道。
苏晨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导演,那明天下午我请个假。”
“你干嘛去?”
“去宠物医院。”
“为什么?”
苏晨想了想:“因为那里有宠物安乐死,都是动物,也是注射的,我去看看宠物安乐死的表情,应该会有一些更真实的感觉。”
曹包平愣了一下。
他看着苏晨,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赞许。
这种演员,天生就是吃这完饭的人。
他还在琢磨要不要找法警给苏晨描述呢,结果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最完美的学习方式。
第171章 。杀青!!勃哥,你想不想挑战极限?
曹包平看着苏晨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他最后专门安排了一个司机,明天带着苏晨去宠物医院。
回到房间。
苏晨同样也梳理了一下现在《丽日灼心》的拍摄进展。
观察药物注射这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进度虽然不慢,可是还有好多戏份没拍。
先观察着看两天。
以他观察生活满级的熟悉,通过动物表情模拟出人物的表情,虽然不一定一模一样,可是也可以最大程度上带给观众这种震撼感。
第二天下午。
在厦门一家街头的小型宠物店里面,苏晨专门给了宠物店老板钱。
宠物店老板说啥也不收。
“哎呀,你说你这是要干啥,这个钱不能收。”
老板是个胖子,他搞宠物店也有四五年时间了。
“这不是个啥好事。”
“毕竟也算是一条命,说死就死了,你要看没问题,但是要是给我钱,这钱我拿着也不合适。”
老板叹了口气。
刚开始见苏晨的时候,还挺紧张的,毕竟这可是大明星。
后来他也是个话痨,聊开了之后,啥都和苏晨说。
“这个宠物安乐死啊,这个事我们遇到的不少,但是一般都是小狗,实在是得了细小,救不活了,又不想看狗子那么难受,这个时候客户说安乐死,我们才会这么做。”
“你要看就看吧,但是别和人家家属说。”
“另外呢,咱们能不能拍个合照,我跟你说,我老婆可喜欢你了。”
……
苏晨到店之后,大概等了四十分钟的样子。
刚巧有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抱着的金毛到了宠物医院。
老板没骗人,小金毛看上去蔫巴巴的,已经不吃饭两天了,眼神里透着可怜。
狗是通人性的。
尤其是金毛这种智商稍高一点的狗。
它的眼神里面真的有情绪。
没过一会,老板带上了手套,然后拿着注射器走到了内屋。
和苏晨说道:“一会你帮我按着它的腿。”
老板一脸风轻云澹。
摸着小金毛的脑袋,小金毛也很乖巧,侧躺着,眼神无辜又可怜的望着苏晨。
注射器从狗的后背扎进去,老板缓缓的推动拇指,药物液体逐渐进入了狗的身体。
苏晨也有点紧张。
他虽然不是网上的爱狗人士,但是,对于狗也是很喜欢的。
说起来有点不太人道,但是苏晨依旧在观察这只小金毛眼神里面的每一个细节的变化。
“很快,一分钟。”
老板缓缓的推动着针管。
苏晨不敢完全的代入,但是他的共情感也依然让内心有点恐慌。
就是面对死亡的时候的恐慌。
一个生命即将在眼前消散。
小金毛忽然腰部绷直,它眼睛瞪圆,看着苏晨,四肢开始抽搐。
原本已经两天都没有吃饭了,再加上被病痛折磨,导致它是没有力量的,可是现在,它的双腿却往回一缩一缩的。
苏晨冷不丁,差点没按住。
它眼神从注射前的茫然,到忽然的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变的恐惧。
然后祈求,痛苦。
小金毛嘴角龇开,露出了森森白牙。
苏晨立刻说道:“它很疼。”
“我推的可能有些快了,抱歉。”
老板放缓了手里的速度。
小金毛眼神里面的神色在涣散,它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着,童孔里倒映着苏晨和老板的模样。
苏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曹包平也没办法让他真的观摩死刑犯注射的过程了。
因为观看这个过程,实在太容易产生心理阴影了。
一条小狗死亡之前的眼神,它最后一眼看到的人,都能给苏晨内心带来这么强烈的负罪感。
更何况是人呢。
终于。
随着老板缓缓拔出针头。
小金毛呼吸越来越短暂,频率也越来越快。
它的眼神也越来越涣散。
它就躺在一个稍大一点的铁盘子上,直到最后,老板帮它把龇牙的嘴摸了下来。
随后把手套消毒,并且丢在了垃圾桶里。
老板拍了拍手,看着苏晨笑道:“心里不好受吧。”
“有点。”
“正常的。”
“所以一般哪怕狗的主人,我们也不建议观看,因为看完之后,会受到冲击的。“
苏晨点点头。
也没有多说话。
他在重新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切。
他也知道,过段时间最后那场死刑戏应该怎么演了。
……
五天之后。
辛小丰死刑注射戏。
曹包平和相关部门协商好了场地,他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拍摄时间。
从剧组进入执行场,到剧组拍摄完收拾东西完全离开,只有两个小时。
等所有机位镜头准备就绪之后,差不多已经用了一个小时左右。
苏晨带着脚镣,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站在走廊的尽头,身边的法警全部都是真实的。
并不是剧组找来的演员。
拍摄这场戏之前,苏晨也专门了解过。
要想要演好死刑,那么只是知道外在是不顶用的,人物的心理状态一定要从之前的一天就开始找。
……
我叫辛小丰。
至于我之前做了什么,那都不重要了。
已经过去了太久。
明天就要执行死刑了,我有些释然,也很害怕。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水库找杨自道玩,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
如果那天我去找杨自道玩,我没有冲动的强奸了那个女孩,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
我满脑子都是如果。
到了后半夜,外面有法警来问我:有没有想要见的人?
我想了想。
除了尾巴,我谁也不想见,可是,我也不能见尾巴。
她已经七岁了,能记住事了。
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小爸爸是个犯人吧。
我摇头和法警说没有想见的人。
我坐在牢房里面,安安静静的倒数着自己的时间。
脑袋里面大多数时间是一片空白的。
很多人会说,死刑犯这个时候应该是懊悔,应该是悔恨,可是实际上并没有。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让我的大脑始终处于无法集中注意力的状态。
天蒙蒙亮了。
我问狱警要了碗面。
没过一会,他们送来了一碗牛肉面,热气腾腾的。
这面真好吃啊。
“活着真好。”
我说。
旁边的狱警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活着真好。”
我重复了一遍。
狱警笑了。
“你笑什么?”我端着面问他。
他说,他已经送走了第七个人了,我是第八个。
他说前面七个人吃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