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背着手在食堂里转了小半圈儿，仔细看了看大家海碗里装着的饭菜，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行，起码没太能看出偷工减料的迹象。
“走吧，我们也去打一点饭菜尝尝，好久没吃过大锅菜了，今天也尝尝鲜。李经理，等下咱们边吃边聊，给我汇报一下目前工程进度。”江凡说道。
李为心里是想吩咐厨房给江凡开个小灶的，主要他自己不太能吃得惯这大锅菜，但江凡已经大踏步地朝着打饭的地方走去了，他也只能跟上。
担心打饭的员工不认识江凡，说话大大咧咧的得罪人，他还小跑了几步，走到江凡前面，先一步朝着柜台后面掌勺的几个妇人说道：
“王嫂、谢婶，这位是咱们公司的董事长江先生，他也要尝尝食堂的饭菜，来，给我们几个人都打一份，就正常打，按照工人的份量来，别多也别少了，江先生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看似义正言辞的在提醒妇人不要作假扮戏，实际上心里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江凡也懒得拆穿，微笑着朝着几个妇人打过招呼，目光便朝着柜台上摆着的几个大桶里看了去。在食堂上工的都是公司员工的家属，这种关系门路，江凡不会去掐断，只要对方进来后安心做事不乱来就行。
叫王嫂的那个妇人显然是认识江凡的，见到江凡过来，她有些吃惊，随后又露出满脸笑容：“江老板今天过来视察？怎好让你和这些工人用一样的饭菜，不如江先生稍坐坐，我马上开火炒两个小菜出来？”
“不用。”江凡摇了摇头，指着装有地三鲜的大桶说道：“给我来点这个就行，我吃过午饭了，打多了也是浪费，就尝尝味儿。”
王嫂见状，也不好多劝，便只能拿起一个大洋瓷碗，准备给江凡打饭装菜，但那长饭勺都快把米饭装进碗里的时候，她忽然又停了手。
转身去身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洋瓷碗，放水龙头下面洗了洗，才拿过来重新装饭。
江凡见状，笑问道：“怎么，刚才那个碗没刷干净呀？”
“可不敢这么说。”
王嫂赶紧解释道：“这些碗筷都是用洗洁水洗后再用消毒水泡过，还要用清水冲一遍，三道工序我们后厨不敢减少的，只是这一顿饭上千只碗，难免有疏漏，何况这些碗被不知几多脏仔给舔过，洗得再干净也不配给江先生你这样的大好人用的！”
“我是大好人？哈哈，我以为你们不骂我是吸血鬼就已经烧香拜佛了。”江凡笑道。
“仆街，边个敢骂江先生是吸血鬼？老娘用饭勺敲爆他的头！”王嫂叉腰骂道。
一旁的谢婶和另外几个妇人也都同仇敌忾的点头，“是呀是呀！”
“像江先生这样对工人们这么好的老板，全香城都搵不到第二个！”
“要是这样还骂江先生，那就是不讲理！”
“前几天那些洋鬼子过来，都说江老板好犀利，对你竖大拇指呢！”
……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对江凡说好话，江凡却捕捉到了一个意外的信息，他扭头问李为和林雄：“咦？前几天政府那边的鬼佬来过？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江先生，是运输局的人，他们说他们是来微服私访的，想看看公司有没有按照计划施工，同时想看看工程款有没有被侵吞。我们本来不想放他们进来，但对方亮出了证件，而且还表示事后会亲自去见你，所以就……”
李为解释了一番，不过这不能让江凡满意。
他皱着眉头望向了林雄，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李为不懂，林雄应该是明白的，自己的地盘，有外人过来，怎么能不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个老板？
就算当时不好通风报信，起码事后要第一时间传达。
林雄似乎是心知自己有错，所以也没辩解，干脆的低头认错了：“凡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那天我不在工地上，回来的时候……”
“那天你去哪儿了？”江凡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
第289章 你杀人了
手底下管着的人多了，自然很多事情就不可能亲力亲为，面面俱到。
有时候发生点意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就像现在这样，得亏是江凡在工程项目上没偷工减料胡作非为，不然鬼佬这样搞一次突然袭击式的检查，可能第二天公司就被查封冻结了。
林雄在施工现场的身份，基本就相当于是那些歌舞厅、赌场里的巡场头目，担负着保护场地正常运作不受外力袭扰的责任。
同时也算是江凡安插在工地上的‘自己人’，随时帮他监管工程项目的进度和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结果偏偏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不在岗位上，事后也没把情况及时告诉给江凡，即便事情没有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但这依旧是重大失职行为。
不过江凡也没急着发火，总要先问清楚缘由，毕竟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尤其是像林雄这类江湖人。
“江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面对江凡的询问，林雄的脸色很是为难。
江凡看了看周围，这大饭堂确实不适合谈话，于是点点头：“好，把饭菜端上，我们去办公室边吃边聊。”
阿龙和小八立刻上前，用一个茶盘将几人打好的饭菜端上，一旁的场地经理李为有些迟疑，“江先生，要不我等下再过去？”
他觉得江凡和林雄之间的事情，他不太好掺和进去。
江凡却没在意，轻轻摆了摆手说：“无妨，一起来吧，都不是外人。”
一行人离开食堂后，那个不小心‘泄露秘密’的妇人惴惴不安，满脸忧色的问王嫂和谢婶她们：“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说错话闯祸了？”
几人相互看看，谁都拿不准这件事情的性质。
按说，公司发生了某件事情，对应的负责人没有及时汇报给老板，是那些负责人的错；
可毕竟是他们这些底层员工‘泄露’给老板的，有心还是无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不是无法容忍的错误，所以李为和林雄肯定够不上开除的惩罚，顶多就是口头训斥一番。
如此一来，谁知道事后李为和林雄会不会记恨不小心说错话的她们？
向来是阎王好处，小鬼难缠，江凡在这些普通职工的心目中形象很正，可谁敢保证他手下的这些中层管理也能如他一样平易近人？
起码那个喜欢自己开小灶、平时说话公事公办的经理李为，在她们看来，就不像是好肚量的人物。
最终，还是最年长的王嫂宽慰了几句：“应该不用担心，看老板的样子，似乎也没生气，只是想了解了解情况，再说了，咱们是给老板打工，又不是给李经理他们打工，把工地上的情况告诉老板又没错。”
几个妇人将信将疑，道理她们自然都懂，不过还是没敢就此放下心来。
……
另一边，驻场的经理办公室里，办公桌被临时改造成了饭桌。江凡不讲究那么多，大家不论身份高低，直接拿凳子围坐成一圈，只是原本属于李为的大皮椅让给了他。
“说说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有事离开场地，怎么不先请假？”江凡边吃边问。
汤煮地三鲜拌大白米饭，哪怕并不怎么饿，吃起来也很有胃口。
不过其他几人吃得就没江凡这么香了，尤其是林雄，坐下来后，更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等着江凡开口后，就立刻站起来回答：
“江先生，那天我是中午趁着工人吃饭休息的空档出去的，打算给老家寄点钱回去，原本是想着这件事情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下午开工之前肯定能回来，所以才没请假。”
“那怎么耽搁了？”江凡问道，同时往下压了压手，“坐下说，我不是在兴师问罪，不要有压力。”
“是。”
林雄迟疑了下，还是听话坐了下来，随即解释道：“本来时间也是够的，我把钱交付后，都已经转道打算回来了，结果临时想解手，准备在附近找个没人的角落方便一下的时候，无意中探听到了几个人的谈话。
他们说那些船东的钱真好赚，隔三差五有大圈仔往内地寄钱，结果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江先生，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呢？”
“所以我就绑了那个船东，问他是不是真的吞了我的钱，一开始他不承认，结果我掏刀子往脖子上一架，他就认了。我一想到前后给老家送去好几万块钱都让他给私吞了，一分都没真正送到我家人手上时，实在是气不过，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咣当！
李为被吓得碗都没端稳，差点儿一碗饭全倒桌子上了，可也顾不得撒落的那些饭菜，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林雄，“你……你杀人了？”
“不然呢？”
林雄声音冷漠：“这个王八蛋，哪怕只吞掉一半，送一半到我家人的手上，我也不至于杀他，就当是被他多收点手续费了。”
看似无情冷血，可实际上，众人都能听出他心里的愤怒。
“杀得好！”
“仆街，一分钱都不留，该断子绝孙！”
阿龙和小八齐齐拍手叫好。
可李为却有些难以接受，倒不是觉得林雄不该惩罚对方，只是他一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即便70年代的香城并不太平，街头流血事件也不少见，但对李为这样的大公司经理、勉强算得上社会精英阶层的人物而言，还是稍微远了些。
其实在什么年代都一样。
只要是生活优渥，物质水平足够高的社会精英阶层人物，只要他们自己不想去接触，很容易能避开那些他们不愿意接触到的黑暗和鲜血。
从报纸媒体上看到各种杀人、抢劫案子的报道，与现实中，实际接触到一个杀了人的‘狠茬子’，那种感觉完全是两种概念。
尤其是想到刚才林雄说他一刀抹了别人脖子时，语气都没变一下，更是没有停顿，像是家常便饭那般，更是让李为有些惧怕了。
第290章 一粒尘埃
李为有些后悔，他真该坚持之前在食堂的想法，晚一点再进办公室的，把空间留着江凡和林雄他们这些自己人谈话。
现在好了，林雄杀人的事情，他也是知情者了。
似乎是瞧出了他心中的郁闷，江凡不禁笑了笑，亲自拎起茶壶给这位经理倒了杯水，“李经理，我也没想到阿雄做了这种事，把你牵扯进来，抱歉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先不说警方会不会查这件事，就算这件事情真曝光了，也还有我顶着，查不到你这儿来，大可以放宽心。
来，先喝口茶，压压惊。”
江凡把茶杯轻轻推到李为的面前，随后看向林雄，问道：“这么说，你是因为要料理后事，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对不起啊江先生，我也是杀了人后才想起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想牵连到公司和江先生你，所以只能把现场处理掉。那个码头上人有点多，我等了好久才等到机会处理尸体，没想到因此耽搁了时间，回来后才知道有鬼佬来工地上视察了。”林雄满脸歉然。
“对方不讲江湖规矩，死也是活该，只要把收尾料理干净就行，这一点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既然你回来后知道了工地有鬼佬来过了，为什么没通知我？”
“我当时脑子里都在担忧老家的情况，上次带回去的钱虽然不少，但各种途径兑换被割掉一层，还要给几个死了的兄弟抚恤，我自己家人拿到的其实不多。现在我出来又快一年了，不仅家里没有音信，托船东送回去的钱也都一分没送到，我当时……当时真的无暇他顾。
底下兄弟跟我说有鬼佬来工地转了转，没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就……”
所以就没反应过来要给江凡通报消息。
等事后再想起来，消息已经过时，大概在心里也会安慰自己，觉得反正没出事，只是鬼佬来视察了工程进度，人家也说了事后会主动与江凡联系，所以没必要再额外汇报了。
这种心理江凡很能理解。
换了别人在林雄那个处境，怕是也没太多心思考虑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手上刚刚还沾了血。
江凡两口刨完碗里本就不多的饭菜，最后抽纸抹了抹嘴，问道：“之前忘了问，上回你们带回去的钱，完全兑换成内地能用的钱票，大概能用多久？缩水很厉害吗？”
“很厉害。”
林雄叹了口气，满是忧愁，“内地的供销社不认香城的钱，我们也不敢拿去中央银行兑换，只能走小途径，让出一部分贿赂给有权利的人，让他们去帮这笔钱洗干净，然后再兑换成老家能有的钱票。
这中间算下来，一万块钱，大概最后能兑换出价值一千块钱的钱票就已经是不吃亏了。”
“这么少？”
不止江凡皱眉，阿虎、小八，连情绪不太高的李为都大感血亏。
在香城，一万块钱已经足够四口之家安安稳稳的生活一年不愁吃喝了，结果到了内地，经过各种兑换，居然只能换下来价值一千块钱的钱票。
这哪里是缩水啊，根本就是把海绵里的水全都挤了，只剩下那干巴巴的一团海绵了吧。
“没办法，。”林雄停顿了一会儿，最终才决定用乱这个词来形容。
这一点，有着前世记忆的江凡倒是很清楚。
不管以后如何评价，但借用一句的话来说还是挺贴切的，那就是
这话，虽然出自令人，不过，单从话语本身来看，道理是没错的。
“为了避免数额太大被盯上，那些有能力洗钱的人也不敢大手脚动作，每次都只能兑换一部分，非常的麻烦。而且就算我兑换出了钱票，也不敢直接给家里。”林雄继续说道，“老家人都是农村的，公有制度下，私人家庭根本不能拿那么多钱，我不在的话，藏着钱票的地方没人知道，所以这才是我托人往家里寄钱的原因。”
事实上，林雄所谓的托人寄钱，也不是真的寄钱。
他只是把钱交给那些在香城和内地之间搞走私的船东，让他们把钱换成内地能用的钱票，然后再用这些钱票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替他寄给老家。
听起来似乎是有些麻烦，不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