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发上做自我反省。
虽然这京城老王讲话难听至极,他妈的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
但有一句话还是非常对的。
那就是“潜伏”开辟了一个新领域,这确实有悖于传统文学,这也是报纸上其他人批评“潜伏”的地方,甚至把它当做弱点攻击“潜伏”。
对于这一点,张宣基本无从辩解。
因为一个新生事物的诞生,它往往意味着变革,有人喜欢,喜爱至极。
同样就有人非常看不惯,非常生厌。
这从一位陕地赵姓知名作家的攻击言论中就可以看出,人家直白地说:这就是一本通俗小说,最多算是拓展了谍战领域,把它归类于文学,就是对传统的不敬,对经典的不敬。
至于有悖于大众审美心态,这个张宣就不是那么在乎了,也不用多说什么,毕竟市场摆在那呢,50万册的图书,并不是自己刷单的。
就算自己想刷单,50万册,自己的家当也刷不起。
正在自嗨之时,正在人生得意飘飘忽忽之时,张宣被京城老王和陕地老赵给喷醒了,犹如当头一棒。
他耐着性子,又把几十分报纸重新翻看了一遍。
发现真是有多少人喜欢,就有多少人恨。
张宣拿过笔和纸,做了粗粗统计,赞誉有七成,批评占三成。
而且这次同以前的“风声”不同,赞誉的也好,批评的也好,下场的都是大咖。
讲话都是有逻辑根据的。
对,就算是批判,人家也是讲了逻辑根据的。
虽然有点同行嫉妒和眼红之嫌,但毕竟也代表了一部人的心声和观点。
静下心把批评看完,三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报纸放一边,张宣起身,揉揉太阳穴,感觉头有点胀。
要不出去走走,换换气?
望着外面的夕阳,这个念头一起,张宣就蠢蠢欲动了。
换鞋,出门,下楼。
扫一眼屋檐下,竟然没发现老邓在纳凉,心里有点失落,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
不知道为什么,极致兴奋过后就是极致的空虚。现在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孤单。
他在思索,文学之路走到这,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如果走下去,下一部作品该写什么?
不能总写谍照题材吧,总要转型的。
就像麦加的“人生海海”那样。
一想到“人生海海”,张宣的那小心脏啊,又不可抑制地跳动了一下。
哎哟,该死的贪欲。
真是罪过。
可能是暑假的原因,校园里碰不到几个人。
偶尔见到的也是一些老师或者家属聚在一起带孩子,或者练气功。
隔着老远观望了会一堆老大爷、老大妈盘腿打坐的场景,张宣很是无语。
视线在人群中肆虐一圈,果然找到了老邓的老妈子,沈教授。
短短一年,这沈教授变了个样。长发不见了,白发不见了,一头利索乌黑短发,60多岁的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多。
要是不知道她的根底,说她50岁也会有人信。
知道气功的本质和未来命运,张宣看来了几分钟就摇摇头,失去了兴趣。
8月的中大,阳光充沛,晚风清凉,走在林荫小道总是能闻到淡淡的茉莉和木槿的清香。
拉长的夕阳里,一群群候鸟在迁徙。
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天空的候鸟,此刻突然很想米见,想米见那一身素白的样子。
想到米见,脑子里不由又想起了扫墓的那个场景。
时光苍凉,可眼泪依然清澈。
他娘的,竟然又想老泪纵横一把了。
摸摸身上,发现没带电话卡。
没得说,张宣调转方向,穿过南门,熟门熟路找到一家杂货店。
这店老板他非常熟悉,还是去年开学时,老邓介绍认识的。
一进门,张宣就直说来意:“老板,打个电话。”
见到是他,店老板把风扇调成摇头的状态,笑着说:“随便用。”
拨号,等待……
只响一声,电话就被接了。
“喂,张宣。”是米见的声音。
张宣有些意外,打趣道:“你这是知道我要来吗,守在旁边等我电话?”
米见莞尔一笑,解释:“我刚才打电话到你租房。”
张宣高兴问:“找我?”
“嗯。”
米见应一声,说:“前阵子给你寄了一些纸包糖,你收到了没?”
张宣说没有,问:“你寄了多少?”
米见说:“一斤,是通过邮局以包裹的形式寄的。”
张宣说:“那我等会去邮局看看。额,邮局现在可能关门了,我明天早上去看看。”
米见说好,问他:“你暑假要回来吗?”
张宣说:“要回来,在等人。”
至于等谁,他不说,她也懂,都没往下问。
这一刻,张宣突然说:“米见,我想你了。”
米见用手指把脸上的细碎发束勾到耳后,轻抿嘴没做声,就那样静悄悄地立在那,也没挂电话。
几秒后……
张宣问:“还在不在?”
米见回答:“在。”
张宣问:“你还欠我一顿饭的,还记得不?”
想起他死皮赖脸的那一幕,米见脸上也是浮现出了淡淡笑意,说:“记得,不敢忘,不然你会没完没了。”
“是吗,有这回事吗,我就不是那样的人,别诬陷我。”
不要脸地自证一番清白,张宣就说:“等我回来,你请我吃饭。”
米见说好。
聊了20多分钟,电话到尾声时,张宣旧事重提:“请我吃饭时,记得穿白衣服,我喜欢你穿白衣服的样子。”
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米见是不会在言语上回应他的。
要想米见有进步,要想米见慢慢主动,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他也不急,有些东西得慢慢品尝才有味道,才会觉着美,才会愈发的珍惜。
如果急了,反而不是那么完美。
把听筒放回去,张宣掏出钱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赶忙摆手:“不用不用,都是熟人,不用给钱。”
打了这么久电话,不给钱怎么能行呢?
人家可以跟自己客套,但自己不能当真。
也不知道该给多少合适,张宣干脆拿出3张10元的塞给一边偷听电话的小男孩。
然后出店门,打算走人。
这时小男孩问店老板:“妈,是不是穿白衣服的女生都很美?”
张宣:“……”
小孩,你就不能等我走远点再问吗?
还有你小小年纪就问这个,你想干什么?
店老板瞄一眼张宣,咧嘴笑着没做声。
第281章 你的心意我懂
穿过马路,张宣望着近在迟尺的南门,想了想,换个方向,绕道去了一趟附近的邮局。
没有意外,大门紧闭,确实下班关门了。
倒是旁边的侧门是敞开的。
有两个邮政女职员在搬一个大纸箱,从外面搬进去,看样子很吃力。
张宣顿了顿,走过去帮忙。
俩女人有些意外,下一秒露出笑容表示感谢,很明显人家判断出来张宣是中大的学生,少了一份戒心。
帮着把东西搬到里边。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性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张宣接过喝一口,就试探着把来意说了说。
人家一怔,就道:“你等下,我帮你看看。”
说着人家拿出包裹登记清单,查了起来。
一会儿问:“你叫张宣?”
“对。”
“东西已经到了,前两天就到了,你要是再不来拿,过了明天就得按规矩把东西返回去。”
“谢谢。”
拿到东西,张宣笑着表示感谢。
心里却在腹诽,这年头大城市的邮政服务还没乡下农村好。
看看镇子里的林邮差,每次都送到家,就算被狗撵了,也一样风雨无阻。
纸包糖……
米见为什么会给自己纸包糖?
难道是根据农村的习俗,喜糖?
这样说,好像也勉强说的过去。
可是发喜糖,不该应是自己给她发么?
带着疑惑,张宣很是利落地撕开包装。
一斤纸包糖体积不大,但掂在手心却有股沉甸甸的感觉。
报外面的纸袋拆开。
往里一瞧,嚯,张宣直接傻眼了。
不是说好最贵的纸包糖吗?
就这?
这不是自己在前镇汽车站经常买的便宜货么?
以前自己之所以买这便宜货,那是因为每次赶时间,顺手抓几把走人。
米见不是这样的人啊,在自己认知里,是挺大气一人儿呀。
心里这么想着,张宣瞅着纸包糖发呆。
一分钟……
两分钟……
瞅着瞅着,张宣忽然心思一动,福至心灵地想起来了:这,这不是自己上次随手给米见的纸包糖吗?
那次自己给了几颗?
六颗,还是七颗来着,或者八颗?
记不得了。
张宣伸手到袋子里搅动一番,仔细观察一会儿后,发现来来回回都只有六个颜色的纸包糖。
难道是自己曾给了6个纸包糖吗?
还是说自己上次随手给的纸包糖是这6种颜色?
真的,也许,有这种可能啊……
不过,管它是哪种呢。
张宣现在很兴奋,很激动。
以他对米见的了解。
她这样做,绝对有她自己的道理,不然不会买这种最便宜的纸包糖给自己。
而在自己明明说要吃最贵的纸包糖的情况下,还给自己最便宜的,那肯定含有寓意。
前生两人相知相识一辈子,今生也认识好几年了,张宣几乎不费功夫就懂了米见的心意。
她这是在回应自己。
她这是通过纸包糖告诉自己:你的心意我懂。
至于为什么她在现实里对自己的感情从不做出回应。其实理由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双伶的存在。
呼!……
想通这点,张宣把纸包糖高高举起来,迎着夕阳。
望着在夕阳下折射出迷蒙光彩的纸包糖,这一刻,张宣仿佛看到了米见,仿佛米见就在自己手心。
一时间,他痴了。
看着纸包糖痴了,醉了。自己努力那么久,米见终于对自己做出回应了。
虽然还是很矜持,很理性,很礼貌,很有距离。
但,这就足够。
他很知足。
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米见今次能迈出第一步,那在以后就会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在往后的日子里,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前生那样不分彼此。
一路狂奔,迈开步子在校园里撒腿跑,张宣这个老男人,此刻快乐的像个孩子。
好多年没这么肆无忌惮了,好多年没这么有少年心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这种感觉真好。
他好想高歌一曲,好想大声呐喊,好想同周边的树,周边的花花草草分享自己此时此刻的喜悦之情……
去他妈的稳重,要不就喊一嗓子?
这个想法一起,张宣就不想压抑自己,今儿怎么得也要做个自由人。
“啊!……”
???
!!!
张开嘴,大声喊。
只是“啊”字才喊出口,才喊到一半,张宣就戛然而止,半路中断了。
半路被迫中断了,不好意思中断了。
因为他的余光不经意一瞥,瞥到了熟人。
只见文慧和她父母站在惺亭,正一脸莫名意味地打望自己。
张宣无语,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惺亭了么?
文慧一家子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然没注意到?
张宣懵逼地看着三人。
三人也睁着眼睛瞅他,脸上都带着笑,明显是看到他又跑又叫的开心画面了。
这,你们就真不当人了啊?
就不能假装没看到么……
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懂?
还这样瞅,还这样瞅!等会我把大作家的名头亮出来,吓死你们!
真的是……
好丢人,好想转身就走,内心这么想的张宣走过去,挤个笑脸同文图远和周容打过招呼后。
就问文慧:“你们什么时候回学校的?”
文慧回答:“刚回来不久,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样子。”
张宣又问:“双伶和邹青竹呢?”
文慧告诉他:“她们在租房洗漱休息。”
张宣点点头,又礼貌寒暄几句就直接走人。
周容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一直微笑着打量他。
张宣都转身走了,周容视线还跟在他背影上。
见状,文图远打趣道:“又不是第一次见,上次也没见你这样看人家,小心把小张吓到了。”
周容没理会,而是问:“你看出来了没?”
文图远不解:“看出什么,你说的是哪方面?”
周容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笑说:“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文人气息。”
闻言,文慧古怪地看一眼自己亲妈,偏头笑了。
文图远没注意到女儿的反应,也是跟着看向张宣背影,盯着打量一番,却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最后摇摇头。
以为又是妻子几十年如一日的起了顽皮心。
没当回事。
……
一路小跑回到教师公寓,这次竟然看到了老邓,在梧桐树下纳凉。
旁边还多了个人,是鲁妮。
张宣问:“今天接嫂子去了?”
老邓龇牙咧嘴骂道:“胡说啥子哦,别没大没小,我们现在还是你老师。”
张宣一副我懂的样子说:“那我换句话,是公螃蟹接母螃蟹去了?”
鲁妮听不得这话,直直瞪眼:“张宣,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名人,说话能不能收着点?”
这时王丽老师从旁边的门里出来,甜甜一笑,就帮张宣腔:
“收什么啊,你们做老师的晚上都不收着点,人一年轻小伙,要收什么。
再说了,张宣讲的对,你们现在就像螃蟹,做事都是直来直去的。”
螃蟹走路可不就是六亲不认,直来直去地么……
张宣服了,对着人畜无害的王丽竖个拇指,也是上了二楼。
开门,换鞋,悄悄进去。
侧耳倾听一番,发现主卧浴室里有声音。
张宣眼睛一动,放下纸包糖,推开浴室门像风一样冲了进去。
“啊?……你要干嘛?”
张宣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