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并不清楚郭雅眉住在市中心的哪个地方,她每次坐的公交都是固定的那一辆。估计住处不是繁华之地,途径的公交才会少之又少。
“载她一段吧。”反正和她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
唐潮把车子开到郭雅眉前方两三米处停下。
亦舒看到她慢慢靠近,犹豫和迟疑又一次阻止了开门的动作。
郭雅眉从车子旁边经过。
“等等。”亦舒打开车门,“很晚了,不介意的话,送你一程。”
很长一段时间,郭雅眉的背影和亦舒的正面相对。
在外人看来,不知道是离别的剧目,还是挽留的情节。
她不愿意,她也不强求,“那你路上小心一点。”
“谢谢。”郭雅眉拉开车门,弯身上车。
亦舒惊讶于她的举动,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她略带喜悦地倚在靠近角落的地带。仿佛是放下了曾经的偏见和恩怨。
“还不上车!”
在唐潮的吼声中,亦舒才回到现实。冬夜的风,暂缓了她的感官。清醒后,瑟瑟的寒凉,成倍袭来。
………………………………
第九十九章——留宿他家
一路向前过去,风擦着车身,发出呼呼的声响,反而使他们的心态愈加平静了。
亦舒靠在椅背上,双手不安地来回搓洗着。
车里开着暖气,沉闷到有些窒息。
唐潮油门一踩到底,两只手从方向盘上转移到了膝盖上。亦舒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车子直接撞向路边的电线杆。她下意识地抓了抓斜勒在身上的那条安全带,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开出去很长一段距离。
“你们……都不说话?”唐潮受不了气氛的沉凝。
车轮碾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颠簸向前。把另外两个人的倦意随同跌出了身体之中。
唐潮讲过的话,像是拥有回音的效果,发生了短暂的重播。
亦舒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内后视镜中的郭雅眉,一样地苦笑着。这一点上,她俩出奇地默契。
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亦舒和郭雅眉的共同语言,恐怕只剩下工作中产生的烦恼和问题了。经历过双十一的摧残,这些字眼如同锋利的剑刃,在脆弱的表皮肆意切割。谁也不会愚蠢到那般境地。
“都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了。”亦舒用手撑开摇摇欲坠的上眼皮。原来强撑着不睡觉,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累是不错。”唐潮用眼角扫了一眼内后视镜中的郭雅眉,“不过,依我看,你俩就算是精神十足,也不会有话说。”
亦舒惊讶地转头瞥了一眼唐潮,他右侧的嘴角向上拉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像都被他看穿了?
他是学心理学的吗?一个体育生,竟然有如此敏锐的分析和推断的能力。
“你误会了。”郭雅眉坐直身子,终于开口,“我和亦舒……”她顿了顿,“也是有话说的。”
“亦舒”?苏亦舒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鼓膜中接收到的信息不能及时在大脑皮层进行处理。印象中除了“喂”、“诶”之类的替代词,最友好的称谓是直呼其名。
“哦,是吗?”
唐潮简单的三个字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拉到冰点。
“是吗,亦舒?”他故意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
亦舒把他的手拿开,不言一语,就连敷衍的表情也懒得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郭雅眉脸色凝肃,两道眉毛扭曲着,“如果你……”后面的话,她咽回了肚子里。
“我没想说什么。”唐潮一脸无辜,“我只是想从你们的对话中,了解一下我女朋友的情况罢了。”
“你乱说什么!”亦舒差点跳起来,她逼近唐潮,面色狰狞,压低声音问道:“我跟你几时成了那种关系了?”
“一直都是。”他理直气壮。
“一直都不是!”她不卑不亢。
“我说是就是。”他强势凌人。
亦舒把腹中累积的怒气一口气吐出,毕竟郭雅眉在场,过多的争辩,反而欲盖弥彰。越想证明和撇清,越会往误会的泥潭中深陷。
郭雅眉瞪着两颗红豆大小的黑色眼珠,仔细聆听他们之间一来一往的对话。当下得出精确的结论。
——唐潮单方面追求苏亦舒。
在她看来,亦舒和唐潮单就外形而言,算得上是男才女貌。
可是,她也知道,她并不喜欢他。
郭雅眉察言观色的能力得益于数年来纵横网络交流的经验积累。有时候,客户的一句未明之言,结合上下文,便能轻易地推断出隐含的意思。
又是一阵安静的空气。
亦舒看着窗外极速倒退的夜景,像是催眠师用他手中的怀表在来回摇摆,最终失去反抗沉睡的能力。其实,就算不用催眠,睡着也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
“我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再针对亦舒了。”唐潮确认她睡着后,跟身后的郭雅眉说:“我不会为难女人,但是欺负我女朋友的女人是例外。”
“我和她?”郭雅眉难以置信地说:“谈何欺负。”都是成年人,我哪里有能力欺负得了她?
“没有最好。”唐潮心里明白如镜。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些话点到就好,不需要展开延伸。“你家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他合时地转移话题。女人之间的战争,没到殊死搏斗的地步,男人不方便插手。
郭雅眉讷讷地告知他住址。
车内的暖气明明开得充足,却有种误开了冷气的错觉。但似乎不是错觉,她的身体内部有几道交错的寒流在四处乱窜。
若是时光倒退十年,哪怕五年。或许她生命的轨迹会沿着另外一条只有几棵白桦的乡间小道走去。原以为是一片浪漫的花海,谁知,全部是有毒的罂粟和曼陀罗。
郭雅眉是羡慕亦舒的,只是当羡慕变成病态的嫉妒,所作所为,超出了大脑掌控的界限,便久郁成疾。
她回想起她的他,是一个完全不输唐潮的俊美少年。年轻的肤浅总是会被美好的外表所欺骗。
曾经的甜蜜如数转换成今朝的眼泪。至于转换需要的介质,大概是无知和愚昧吧?
郭雅眉的家住在云东和云北夹角的一处老旧的村子里。这边被现代化的进程遗忘得干干净净。
远眺是一派好风景,近看只是被时代遗弃的沉疴。
也许是老建筑的通病,它们只能在画卷中绝美出尘地呈现,一旦身临其境,满目疮痍的萧条。
唐潮的车子开不进去,他在村口的大马路上停了下来。
到达馥园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亦舒靠着车门睡得死沉。
这是什么?唐潮看到她的嘴角挂着一条细长的液体。
居然流口水了。
他在车上找了找,没有发现纸巾的影子,只好抬起手腕,直接用袖子给她擦拭清爽。
他放到鼻尖处,轻轻地嗅了嗅。
打开右侧车门,帮她解开安全带的锁扣。
她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如此近距离地凝视。她的眉毛,她的睫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锁骨,无一不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他把她昏迷横抱在腰间,无声地关上车门。生怕有一点剧烈的响动,打扰了眼前这幅睡美人图画。
电梯升到二十楼,唐潮推开密码锁的盖子,才恍然想起没有徐世曦家的密码。
不过,他没有因此懊恼,眼底反而浮起一抹微笑。
转身走到楼下的住处。
他把亦舒放在自己的床上,扯过叠好的被子,盖到她脖子以下的位置,按了按四个鼓起的角,避免有风钻入。
收拾了一天的房间,现在想来,总算没有白白辛苦一场。
唐潮俯下身,把唇贴近亦舒的额头。快要亲到时,他又犹豫了。这样做,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应该不算,只不过是亲了一下额头,我还没吻她的嘴哩。
弯腰的姿势保持了十分钟,他整整做了十分钟的思想斗争。
一个简单的亲吻,成了一道生死难题。
亦舒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感,按着床榻,翻了个身。
翻身仰起的弧度,正好和唐潮停留在上空的嘴唇来了一个亲密地,短暂地接触。
脸颊像烧红的烙铁,体内血液翻腾,心跳的速率快要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负荷。唐潮狼狈地逃离案发现场。
这是一种犯罪!但是,他甘愿承担一切的罪责和后果。
这天晚上,唐潮躺在沙发里。重新开始思考他和亦舒之间的可能。一直到早上,才昏然睡去。
人像是沉到了水里,被四面八方而来的水压,挤压得喘不过气。又像是丢到了沙漠中,滚滚黄沙,蒸发着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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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难上加难
诚如亦舒所想,徐世曦在榕城并不好过。甚至用度日如年来描述亦不夸张。
欢乐城是迅元今年的重点项目,几乎是重中之重。可以说,今年公司的财务能否增添绚丽的一笔,全靠这个工程顺利实施。
果然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责任越大,风险就越大,风险越大,损失就越大。
之前吴师傅提议的将外围的一栋建筑楼整体内移。在实际实施的过程中,遭遇了新一轮的阻力。原先制定的中央广场的圆形范围势必要压缩成一个扁圆形。使得广场上预备建造的部分设施腰斩,引起了投资商极大的不满和反对。
若是直接砍掉东边的两栋大楼,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毕竟在欢乐城落成后,和云城方面形成双城效应,带来的经济效益在短时间内就立竿见影。更不必说长远。
眼下如要保留欢乐城整体的设计不变,就必须占据东边一侧的主干道。可政府又岂会为了一项民营企业的疏漏,而擅自改变制定完善的道路计划。
难题却远不止一个,纵使得到首肯,允许变更。缩短的道路面积,必须由另外一侧预备建小区的公司同意后移,腾出余地。
徐世曦在榕城的这段期间,数次拜访,皆被拒之门外。唯一一次,埋伏在工地门口守株待兔,不想被他随行的保镖拦下。差点当成是可疑人员,押送至公安局处理了。
其实对面在建的住宅区,往东边挪移五六米,甚至十米都没有问题。尽头处是一川河道,和住宅区有很长一段距离,由于不适合种植高大的乔木,故而就空置了。
住宅区的承包公司是尚达,和迅元一直是水火不容。但凡重大的建设项目,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
此次欢乐城的项目,原本尚达极具竞争力,并且在前两轮的竞标中,始终遥遥领先。而到了第三轮,却意外地落于下风。遗憾败北,成了陪跑。
迅元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块肥肉。
也是在进入实施阶段后,徐世曦才知道,原来背后有唐氏集团在推波助澜。所以,唐黛便顺理成章地入驻迅元。继续八年前已经结束的剧情。或许,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不由分说地分手,毫无准备地重逢。
人生的主动权其实很难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世曦在迅元多年,自然知道公司和尚达之间难分难解的矛盾和恩怨。
唐黛看着站在马路中央的他,形销骨立,恍若苍老了十岁。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也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模样。
可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仅仅只是苍老而已吗?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唐黛终不忍看到徐世曦倒向崩溃的边缘,“但是,你至少给我振作一点,我所认识的徐世曦,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你有办法?”他看到希望的光芒,喜出望外。
“是,我有办法。”她说话的语气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眸失去了星辉,像是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把一起悲伤的事物不加甄选地吸入眼眶内。
“还是不用了。”徐世曦怅然地说。他似乎了解到了她的悲哀,又似乎是联想到了近日那些不言自明的对话。
“为什么不用?”唐黛激动地提高了嗓门,“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徐世曦欲言又止。
“他说不用那就不用了。”乔思明不知何时埋伏在暗处,找准合适的时机,突然跳出来,“你是不是打算——”
没等乔思明说完,唐黛一道冰冷的寒光径直地射向他,麻痹了中枢神经,冻结了行动和语言。
乔思明怔了怔,没有马上接口,唐黛的话,对他有绝对的杀伤力。
“你想说什么?”她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问他。
她真的要让我说出来吗?不,不会的,她不会让我说出来的!乔思明在心里暗想着,若是她想让自己说出来,就不会猛然打断方才的话。
她从来是这样,秘密到了保守不住的那天,只能是她本人揭露,任谁也不能越俎代庖。
乔思明扬起眉毛,“我想说的是,世曦他自有办法,这多年来,我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本事。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他把视线递给他,“你说是也不是?”他的一句话,隐含着稀释后的毒素,虽不会立刻致命,却也会令人头昏难当。
出其不意地丢过来一顶高帽,正中徐世曦的怀中,他被迫接下。“我会再想办法的。”他有些凄婉地看了唐黛一眼,随即走向道路的另一侧。
“你究竟要干什么!”唐黛的上排牙齿咬着下唇,“每一次……你都有横插一脚。”把我的计划全盘打乱。
“我是不想你继续伤害你自己。”乔思明哄着她。“我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唐黛不留余地说:“不必了,收起你的心疼,我不需要。”
“你以为我让你陪同我来榕城,就能代表什么了吗?”她毫不掩饰地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说完,她也离开了现场。
三个人的争论,最后只留下一个人守场,这是大多数的肥皂剧中经常会出现的桥段。他们也不免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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